命运总是那么地爱捉弄人。
她上一回来到这里时,尚且对珑城这座城市略知皮毛,不仅肆意地淋着雨,还蛮横地抢占了这片原属于他的秘密基地。而他当时还是那个撑着银柄雄狮伞、看上去被风一吹就会倒的邵家三少爷,想与连名字都不是真实的她结成书友。
而这一回再来,他们却已经一同走过了生死,也对他们彼此的未来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决定。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确认了彼此的心意。
邵允这时不知从哪里取来了一条柔软的羊毛毯子,从她身后小心地裹住了她,生怕她被夜间的凉风冻着。
叶舒唯感受到了那份温暖,立刻伸手将他拽过来,不由分说地分了一半的毯子到他的身上:“可能等我打完十个工厂,身体都还要比你更健壮些。”
邵允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任由她玩笑:“惭愧。”
她问他:“你看到我这样,不会感到害怕退却么?”
邵允:“什么样?是指你的战斗力以一敌百,巾帼不让须眉吗?”
叶舒唯笑:“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不会。”邵允摇了摇头,“我只会为这世上的普通人感到庆幸,因为他们幸福平静的生活,原来是由那么厉害的女孩子一直在默默地守护着。而且,我其实还感到很心疼,因为你的所有付出和牺牲,他们都一无所知。”
叶舒唯听到这话,有一瞬竟感到鼻尖有些发酸。
在加入shadow,成为这世间一道影子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她走上了一条普通女孩子永远不会走上的道路。
她几乎没有空闲时间穿上好看的衣裳去逛个街、看个电影,也更不可能与自己的爱人手牵着手漫无目的地享受阳光、大海和春风。
缉捕罪犯、守护无辜凡人是她的工作和使命,也是她喜欢做的事,所以她从未感到过委屈。
但这不代表她不会羡慕和憧憬凡人的生活。
她成为一名特工时只有十多岁,花季少女所有的快乐她都没有体会过,便开始了每天魔鬼般的训练和实战,在枪林弹雨里磨练成了一把所向披靡的武器。
她不排斥自己是一把战无不胜的武器,但她也幻想成为一朵不谙世事的花。
而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她所坚持的事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她的牺牲有被看到,她的付出有人心疼和理解。
因为是黑夜,邵允没能注意到她眼尾几不可见的微红,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还有些别的感觉。”
叶舒唯回过神,张了张嘴:“……什么?”
“我为你感到骄傲。”他的声音温柔如水,“我每天都会感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是一个那么强大又无私的人,从事着别人想都不敢想的职业,怀揣着许多人一辈子都不能匹及的勇敢和能量。”
她看着他,感觉他似乎还有别的话想要说。
“但我其实也曾自私地想过,要是你的身上没有背负着这些责任和使命,该有多好。”他阖了阖眼,“能力越强,责任越大,可随之而来的沉重也都需要你扛。我多么希望你也能像普通女孩子那样,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活得一身轻松。”
“那天在元喜寺,我让小念阻止你进来看我,一是因为我不想将风寒传染给你,二也是因为我当时正深陷在这种情绪里。”
那天的邵允其实和叶舒唯一样,也一夜未眠。
晚上和凌晨时分,他都在熬夜替她最后完善工厂的地图。当堪堪完工时,他听到她的屋门开了,想要亲手去将地图拿给她。可刚推开门,他便看到她站在树下和言锡他们说话。
从禅房距离他们站的地方其实并不远,可当时他却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千里。
在那个瞬间,他从未那么清晰地感受到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甚至有些嫉妒站在她身旁的言锡和郁瑞,懊恼自己为什么不能变得更强大一些。比起那么出色卓越的她,他简直显得一无是处——不仅没有任何特技傍身,身后还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所以他当时才没能亲手递出那张地图,也没能及时留住赌气先行下山的她。在言锡他们走后,他独自在院子里站了很久,一直在思索着这些事,才因此而感染上了风寒。
他不仅担心自己不够格站在她的身边,更怕她无法接受如此平凡的自己。
“我知道现在将这些隐秘的心思说出来,更会让你觉得我只是一介普通人。但我不想对你说谎,也想让你看到我全部的真心。”邵允有些挫败地摇了摇头,“我的的确确有过这些困扰的时刻,但那并不是向着你的,而是针对我自己。”
过了片刻,叶舒唯哑声开了口:“那现在呢?现在你是怎么想的?”
让他困扰的这些都是既定事实,或许永远都不会改变。她也注定没有办法成为一个普通女孩——哪怕她再憧憬,那也只是一个梦罢了。
“现在吗?”邵允望着她,浅浅地笑了起来,“我早已经明白你永远都会是个不普通的女孩,可我深深喜欢着的就是这样的叶舒唯。若是普通,那便不再是你了。”
“至于我自己,哪怕我再平凡庸碌,我也不想放弃喜欢你的权利。若是比别的,我或许比不过别人,但若是比喜欢你的程度,我想谁都比不上我。”
邵允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你、帮助你,努力追赶上你的步伐。首先,可以从让我自己看上去更强壮一点开始?”
叶舒唯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她定定地望着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浸泡在一罐糖水里。
他虽从出生开始便无法选择自己身处的地狱,可他回馈给旁人的却永远是和熙与温柔。只要在他身旁,她就会自然而然地感受到那份于她而言格外来之不易的温暖与安定——那是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得不到的奢侈。
而这个世上,也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给她带来这样的感觉。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唯有他,才能那么轻易地让她的心变得如此明媚热烈、奔腾不息。
“你一点都不平凡庸碌。”她这时轻轻地捧起他的脸颊,看着他盈盈发亮的眼睛告诉他,“邵允,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
“特别到……”
她说着,微微偏过头,在他的眉心落下一吻,“我愿成为你手中的一支蔷薇。”
第四十章
*
叶舒唯亲吻他凭借着的都是一时冲动, 等吻完垂了眼,才发现他正眼眸灼灼地望着自己、且眼底饱含着深深的笑意。
那眸光里的笑, 亮得仿佛都能划破这无边的黑夜。
她这时倒知道害羞了,偏开脸颊,粗声粗气地问他:“……你笑什么?”
邵允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愈发显得波光粼粼。
“我在笑……”他看了她好一会,才舍得低下头,从自己的贴身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小纸片,摊在手心里展开, “我们好像真的有点心有灵犀。”
借着身后没有完全关闭上的门内透进来的光,叶舒唯很快看清了他手里小纸片上写的字。
【暮色蔷薇】
“现在已经过了零点了。”邵允看了一眼手表,“唯唯,这是镜月从今天开始的新名字。”
他将镜月图书馆更名为了暮色蔷薇图书馆。
在她方才将自己比作他的蔷薇花之前,他从未提及过要将镜月图书馆以她来命名。也就是说, 他们在全无商量的情况下,默契地想到了一块儿去。
叶舒唯的目光驻足在那清秀好看的四个字上良久, 才低声开口问他:“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像蔷薇呢?”
“那可就有太多理由了。”他收起纸片, 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唇边亲了亲,“首先从自然天性的角度来说,蔷薇喜阳光、坚强耐寒、不惧污染,与你的个性极其相似。而且,我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一个有关于蔷薇的传说,你想听吗?”
他说话的声音极其动听柔和,每每他开口说话,她总觉得听不够似的。先前还未挑明关系时, 她还不好意思暴露自己的小心思,到了如今, 她便直接了当地缠着他、要他多说一些。
“从前有个叫蔷薇的姑娘,与她的青梅竹马阿康相爱。”邵允不徐不缓地讲述着,“有一天,皇帝外出寻访时相中了美丽的蔷薇,要逼迫她嫁给自己。蔷薇自然是抵死不从,为了躲避官兵的抓捕,她和阿康在善良的村民们的帮助下、躲进深山佯装病死,实而厮守终生。”
“可后来,不知怎的有爱财的村民走漏了风声,惹得官兵闻讯赶来抓捕他们。走投无路之时,蔷薇与阿康意志坚定,携手跳入深山中的悬崖而死。官兵将两人的尸体带回宫中呈给皇上看,发现无论使用何种法子都无法处理这两具尸体。”
叶舒唯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为什么啊?”
邵允笑着说:“因为他们的尸体承了两人生前宁死不屈的意志,才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所以后来,无论是朝廷中人还是黎明百姓,都要求皇帝厚葬这对忠贞勇敢的恋人。落葬后,后人发现在他们的坟墓上生出了美丽的花朵,而花的花茎则长满了刺。”
她了然地接上:“这花应该就是蔷薇姑娘所化而成,而花上的刺便是誓死保护她的阿康。”
他点了点头:“没错。”
她唏嘘道:“好一个凄美的传说。”
“这个传说想表达的寓意,便是这美丽的蔷薇花携带着足以横跨生死的坚强与勇敢。”邵允继续娓娓道来,“蔷薇花的花语也与这个传说遥相呼应。”
“蔷薇的花语是什么?”
“花虽然终会凋谢,但爱情的誓约却永不凋零。”
他这句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叶舒唯也从他的注视里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他想要传达给自己的情感,而这其实多少让她有些意外。
她意外的并非是邵允对她的用情至深,而是他对他们的故事最后的结局竟抱着执着与期盼。
这不禁让她想到了当时在元喜寺,元圆大师兄对他们的命运与羁绊的解读。
即使她的前世身处一片荒芜,但她的今生或许真的能在他这里找到归途。
“你可能会觉得我有些荒唐。”邵允这时哑声对她说,“如此平凡庸碌,却又肖想着能拥有永恒。”
“平凡庸碌有什么不好?”她歪了歪头,“正因为你是个真挚又善良的普通人,才让我开始对永恒有所期待。只要我来到你的身旁,我就会认为自己的憧憬和幻想都成了真。”
他对她的爱惜与珍视,足以让她觉得,即便是整日游走在刀尖火海的她,也可以是个无忧无虑、只需要一心专注于眼前人的普普通通的女孩。
况且,在她的心目中,他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世上芸芸众生无人可以比拟,也无人可以替代。
邵允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呵护好我掌心的这朵稀世蔷薇。”
她故意恐吓他:“我暂且信你,不过,要是你最后食言了……”
邵允笑得温柔至极:“要杀要剐,随我的小蔷薇讨伐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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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充满着动荡和不安的夜晚,这片无人打搅的宁静就好像是他们问上帝偷来的时间。
或许是因为知道等到早晨的太阳一升起,他们又必须要重新扮演回自己该扮演的角色,继续去面对那些未知的暗涌和风暴,他们几乎一刻不停地在与对方谈天说地。
叶舒唯虽然和言锡等人感情很好,但平时也鲜少与他们聊到自己的往事。可不知为何,她不自觉地便很想要与邵允分享自己过去的种种,就好像要让他参与进他没有与她相识的那些岁月里。
她与他绘声绘色地说起自己当初是如何单枪匹马闯进shadow的伦敦总基地,一举破坏了她如今的上司、世界第一黑客蒲斯沅所设立的二十几道防火墙,并挑衅蒲斯沅自己要当他的后继的事。
邵允听得很认真,还煞有其事地点评道:“我都能想象到这位死神当时的脸色有多难看了。”
“那可不?我听火吻姐……也就是死神的老婆后来告诉我,当时他的脸都气歪了。”
叶舒唯一脸的洋洋得意,“不过,他的脸平时也没好看过,一直跟烧焦的锅底似的。反正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很想带你见见他们。”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爷爷,就是我那个看上去很沙雕的队友刚和我说……”
邵允耐心地替她接上:“我知道,言锡,他跟你说什么了?”
叶舒唯:“现在shadow高层正在和周煜所属的本国安全机构商谈合作。”
这其实算是个相当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由于珑城的信息滞后又封闭,叶舒唯他们来之前根本不清楚珑城的司法体系已经腐烂到了什么程度。因此,为了不对当地的黑暗势力打草惊蛇,他们只能先被迫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