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峦枝从小磕磕绊绊长大,祖父虽然慈爱但毕竟是个男人,还是个读书人,不可能跟小孙女说什么情情爱爱,她的身边并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夫妻之情男女之思是什么,她所看到过的身边那些男男女女们,或相互敷衍或彼此怨憎,并没哪一对有令她觉得美好或者向往。
她看过许多话本子,还亲自写过,但纸上得来终觉浅,真的轮到她自己身上的时候,她心底却是一片茫然,真的有这样的东西存在么?她真的能给出朱炯满意的答案么?
谢峦枝眼中的迷茫不似作伪,渐渐的,朱炯心底戾气散去,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你想不明白,便在朕身边慢慢想吧,这辈子有许多许多时间慢慢想,只是你要记住,朕就是对你最重要的人,你要把朕放在第一的位置,永远都不可以离开。”
他低头含住那块小巧可爱的耳垂,用牙齿威胁似的磨了磨,“枝枝,事不过三,上辈子你离开了一次,这辈子又一次,若再敢有第三次——”他狠厉地说:“朕就把你彻彻底底地关起来,哪里都不准去,谁都不准见。”
在朱炯虎视眈眈之下,谢峦枝艰难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会,见朱炯仍没有起身的意思,谢峦枝忍不住说:“陛下——该起了。”
朱炯把她在怀里揉了揉,调整了一下姿势,“陪朕躺会。”
好吧,躺就躺……谢峦枝睁眼望着天花板,无奈地想。
不知不觉,她渐渐闭上了眼睛,便这般在朱炯的怀里安静地睡着了,朱炯睁开眼睛,看向怀中的人,一瞬不放,怎么也看不够。
他似乎注定是孤独终老的命格,从某一个时刻开始,他身边亲近的人便一个一个丢下他,他强求了两辈子,如今枝枝才停留在了他的怀里,可是这强求又能有多久呢?
朱炯突然有些惶恐,他对自己说,强求又如何,就算是勉强来的,枝枝这辈子终于属于他了,谁也夺不走,她自己也不行。
第84章 心愿
这一日皇家的聘礼送来了, 由朱炯选派的正使副使带着浩浩荡荡一队人马来到了谢家门口。
谢峦枝现在仅有一个亲人,只得由周宜出面撑场子,周宜换上了全套的礼服, 他从未应付过这样的场面,朱炯便给他派了个随从在旁边指点,他一丝不苟跟着做就行。
正使还是谢峦枝的老熟人,也就是庄品茂庄大人。
除此之外八宝也来了, 他带来的是朱炯另外给谢峦枝的礼物,他亲自入了内院求见谢峦枝。
曾经还一起共事过, 如今眨眼间谢峦枝的境遇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再遇到老熟人, 谢峦枝只觉得既尴尬又羞涩。
八宝却似乎适应得十分快, 他脸上堆笑, 慇勤的态度就像对待朱炯时一般。
念完了朱炯送来的礼物, 他躬身把礼单送上, “娘娘,这些都是陛下赐给您的,陛下说了, 您若是有不喜欢的也可自己去内库挑选, 这些都是为了大婚时候准备的, 紧着您喜欢才是最要紧的。”
谢峦枝让莲子接过东西,“八宝公公, 你不必与我这样,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我……你是知道的, 你还像从前那样就行。”
八宝连忙摇头道:“娘娘,尊卑不可乱, 您这话折煞我了。”
或许是看出谢峦枝的不自在,八宝一直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一些,神态也不如之前拘谨,他笑了笑主动道:“娘娘奴婢很早之前就看出来陛下对您不一般,早便知道您是要当娘娘的,不同一般,娘娘愿意记得从前的情分是奴婢的荣幸,奴婢已经感激不尽了,记在心里,只是娘娘今后到底非同一般,奴婢不敢僭越。”
谢峦枝望着他,冷不丁问:“你一向对陛下忠心耿耿,你不觉得我不适合这个位置么,为了陛下自己也为了大兴,他不应该选我的。”
八宝说:“娘娘,话不可如此说,陛下既然认可您,您就一定能胜任,而且奴婢有私心……奴婢更愿意看见陛下开心,说句托大的话,陛下这些年太辛苦了,奴婢虽然只是奴婢,可是看了也难过伤心。”
“后来奴婢发现还是有能让陛下开心之事存在的,当提到您的时候,陛下的心情都会好上一分,这次为您准备礼物也是,本来奴婢去办就可以,可是陛下非要亲自挑选,在库房忙碌了一下午也不觉得累,反而十分满足,嘴角一直带着笑。”
“娘娘您能让陛下开颜,在奴婢看来这比什么都重要。”
谢峦枝默然,“你竟然是这样想的。”原先在代王府的时候,八宝就流露过拉拢她相互结盟的意思,她以为他单纯是为了自己的权势地位。
八宝说:“奴婢曾经是祁王府的旧人,打一进府就在陛下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到现在,陛下身边的人也只剩下奴婢一个了,陛下小时候也是高傲的性子,脾气不算温和,但那时候他每日还是会笑会闹的,可自从那件事后,奴婢再见到陛下的时候,他再也不像从前那般了,每时每刻都得像紧绷的弓弦一样。”
他轻叹一声:“陛下被那些东西压得太久太累了。”
“这些话……是他让你说的么?”谢峦枝问。
八宝说:“怎么可能呢,这些都是奴婢自己的肺腑之言,虽然不知道您为何对陛下似有抗拒之意,但娘娘,陛下是真心喜爱您的,只要您能放下隔阂,以同样的情意回报,这对您对陛下对整个大兴,都会是一件幸事。
临走的时候,他向谢峦枝转达,明天晚上京城有地方办灯会,朱炯邀她一同去游玩,让她提前做好准备。
谢峦枝应下。
第二天傍晚,朱炯果然准时来了,他做寻常富贵人家少爷的打扮,身边只带了两个侍卫在车后头远远跟随。
而且竟然是朱炯亲自驾车的,他向谢峦枝伸出手,“快上来,已经要开始了。”
谢峦枝诧异地问:“陛下怎么——不带车夫?”
朱炯说:“人多了不清净,朕是微服私访,自然人越少越好。”
她犹疑:“街上人多,陛下你驾车——”
朱炯不耐,伸手上前抓住她,不给她后退的机会,“朕的车技如何,你坐一坐不就知道了。”
坐稳后谢峦枝问:“陛下今日怎么突然想起来去观灯?”
这自然是因为九芳灯会那次的记忆实在是令他太过印象深刻了。
虽则他愿意相信谢峦枝所说对李俊全无情意,也愿意为了她捏鼻子将人放了,还妥善安排好前程,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坎就这样过去了。
他看到的那一幕太过唯美也太过碍眼,刻在他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他不想之后每次提到灯会,枝枝想起的都是李俊。
所有李俊做过的事情,他也得做,不然实在心中意难平,况且灯会……
朱炯上辈子曾经邀过“谢慕贤”一次,那时候他想,就算什么也不能做,哪怕只是和“谢慕贤”两个人走一走也是好的,灯会又漂亮又热闹,凡是有好感的男女、恩爱的夫妻,几乎都会携手而至,游玩是假,谈情是真。
结果“谢慕贤”的确来了,可是还带着那个叫莲子的侍女,一路上虽然“谢慕贤”小心周到地侍奉着他,绞尽脑汁寻话题说了与他听,可是偶尔他一回头还是能看见“谢慕贤”与那侍女亲呢地说话交谈,相视一笑间似乎很有默契一般,全然不同对待他的客气周到——这不是他想要的。
后来便越逛越觉得索然无味,草草结束了。
现在想来,怪不得当时自己看她们二人别扭,原来那本就是她的丫鬟,两人亲密也是正常的,平白无故叫他憋闷了许久。
朱炯想,这一次没有什么其他人了,就他和她两个人,一起从街头走到结尾,说说话看看灯。
“走吧。”
谢峦枝看到朱炯的眼睛是亮亮的。
她有些纳闷,这个灯会规模不大,款式也普通,为何能如此吸引皇帝。
朱炯和谢峦枝肩并肩走着,谢峦枝对路边哪个摊子多看一眼,他便会停下脚步,贴心地让她选购。
在一个卖如意扣的摊位上,他买了不少,因为摊主对他十分热情地招呼:“这位郎君,便买给你夫人吧,看啊,你夫人也多喜欢呀,戴着也好看,当郎君的可不能小气呀!”
虽然这些如意扣的玉质都很拙劣完全入不了朱炯的眼,但他很喜欢摊主说的话,这种带着自己喜欢的女人挑选东西为她付银子的感觉,太过新奇,也太过令他心驰神往。
他在一个卖花灯的摊位前停下,认真挑选了一番后,拎出两盏并蒂莲,他把一盏递给谢峦枝,“这盏灯喜欢么?我们待会去前面放灯,顺便许愿,老板说很灵验的。”
谢峦枝接过,看着手上的花灯,她问:“陛下相信么?”
朱炯说:“自然信。”他兴致勃勃地说,“快去吧,去玩了就没有好位置了。”
谢峦枝突然觉得,这一瞬间朱炯似乎有一些不一样了,是她记忆中的凌熙帝又不全是,倒有几分让她想起了八宝所说的王府中的小世子。
她不由微微笑了笑,“没事,那我们就走远一些,去下游放,灯跑得快些,各路神仙也最先收到。”
第85章 野心
这一趟朱炯玩得十分尽兴。
回去路上, 谢峦枝捧了许多盒子,这都是刚才朱炯买的,还有一些是他刚刚从一个投壶摊子上赢来的。
那个摊子花五个铜板就可以换五支箭, 投中三次就可以拿奖品,摊主很有主意,奖品都是女子喜欢的口脂、胭脂、香膏、珠花之类,为了博美人一笑, 许多男子都在摊位前乖乖交上了钱。
不过,花一点小钱能有机会在心上人面前卖弄, 许多男子其实心底也是相当期待的,因此与老板倒是一拍即合,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看摊位热闹, 皇帝陛下也没忍住入了套, 连赢了好几轮之后才意犹未尽地收了手, 故作淡定地对谢峦枝说:“不是什么好东西, 挑几个还看得过去的回去玩吧。”
谢峦枝于是挑了几瓶月季花瓣做的香露还有两个木头娃娃,娃娃的做工虽然有些粗糙,但憨态可掬, 放在屋子里当个摆件也是不错的。
“喜欢么?”走在回去的路上, 朱炯问。
“喜欢。”
“其实我还可以再赢几个的。”
谢峦枝说:“摊主小本生意, 陛下便高抬贵手饶了他吧,毕竟也是你的子民呢, 刚才我在旁边看到摊主的脸都皱成一团了。”她轻笑一声,“不过陛下刚才好威风,许多人都在看你呢。”
“你觉得......威风么?”
谢峦枝不语, 她若答了,定然又会被朱炯寻着机会, 说一些叫她不知该如何应对的羞人的话。
朱炯又说:“明年我们再来这里。”
他也不需要谢峦枝答话,自顾自地就如此笃定宣布到。
明年这个时候他和枝枝已经完婚了,那时候她就是自己的皇后,是自己的夫人,到时候故地重游,又会是什么样的心境呢?定然会比现在更加令人沉醉吧。
回程路上依旧是朱炯驾车,谢峦枝没有进车内,也坐在车架上,夜风从他们的发间吹动而过。
冷不丁的,朱炯突然问:“枝枝,上辈子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朕真相。”他的语气很平静,并没有怒气。
谢峦枝不知不觉被这种静谧平和的氛围感染,他想知道,那便说出来好了,上辈子一直骗他,这一点她的确有些愧疚。
她开口道:“陛下,你并不是宽容柔和的性子,你初登基的时候,朝野上下整治了很多人,手腕强硬雷厉风行,我会被发配到清州也是受此牵连,我当时并不知道你发作的缘由,自然觉得陛下心性暴虐,当知道你就是皇帝陛下的时候,其实我害怕极了,生怕那段时日得罪过你,也害怕自己的秘密被你发现,欺君是重罪,我担心自己丢了小命不说,还要连累其他人。”
“朕根本不会对你动手。”朱炯说。
“那时候我不知道。”谢峦枝说,“后来相处久了,我有把握陛下应当不会杀我,可是一开始没有开口,后面就更难了,便抱定主意索性就这样一直到把秘密带进棺材去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没打算成婚生子,当谢慕贤于我也是乐事一件。”
“所以那次——”朱炯忍不住道,“你说你宁愿一死什么的,也根本是假话,你知道朕不会杀你,你在赌对不对?”
谢峦枝安静了一瞬,心中一番挣扎,终于还是承认道:“是,其实现在想想......我心底应当是相信自己不会死的。”
“若当时朕坚持呢?”朱炯有些憋闷,有些不平,还有一些委屈,“如果上辈子朕执意一定要得到你,坚决不放你走呢?”
他忍不住想,他当时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当时他再强硬一些,狠心一些,也许上辈子早就发现了真相,也早就得到了心爱之人,不必蹉跎至死。
“圣命难为,如果陛下下令,我除了从命,还能有什么办法。”谢峦枝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总不能真的为了这事背叛大兴,投奔北棘人去吧。”
“不过——”察觉出朱炯情绪的波动,她连忙补充说到,“那样的话陛下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具肉身罢了,我与陛下之间必然心存隔阂,长久下去定然生出嫌隙,说不得过个两三年陛下便厌倦了,厌了我,把我发配去冷宫也不一定。”
“不会的。”朱炯说,“朕不会厌倦你,更不可能放你去冷宫,朕只会与你继续一生一世纠缠下去,直到老了,我们两个再也折腾不动了为止,那时候说不定你对朕这个糟老头子已经日久生情了,也只得捏鼻子忍下。”
谢峦枝想了下朱炯形容的景象,两个在皇宫内纠缠了一辈子的老头子和老太太……会成为相互憎恨的怨偶,还是会因相伴了一生的时间而彼此妥协?这个答案大概永远没办法知晓了。
而且就算上辈子她真的被朱炯留了下来,也是等不到那一天的,朱炯他被北棘人暗算了……
想起上辈子朱炯的死讯和与北棘之间的战事,谢峦枝觉得有必要和朱炯好好商议一番,他们都有上辈子的记忆,先不管他们两人之间恩怨纠葛到底如何变换,事关大兴社稷安危,必须得合力将这件事解决了。
她问到:“陛下,上辈子的战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民间都传闻是出了奸细,你能和我说一说么?”
这次与北棘的败仗是朱炯上辈子除了谢峦枝以外第二件深入骨髓的意难平,原本是一片大好捷报连连的形势,他很有把握将北棘人一举击溃,结果一日间天翻地覆,不仅他自己殒命,还葬送大兴的大好局面。
他都不敢想像大兴国土后面会被北棘人如何践踏,一想便是五内俱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