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朱炯不受控制地说, “你的性命比他贵重。”
谢峦枝心头狂跳, 抬起眼谨慎又小心地看了眼朱炯, “奴婢不懂殿下的意思。”
朱炯不语, 却给旁边的八宝一个眼神,八宝心领神会,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还贴心地带上房门, 顿时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安静地可怕。
朱炯向她走近几步,脚步声像敲鼓一般敲在她的心头。
咚——咚——
朱炯望着面前的女子, 他已经很久不知道紧张为何物了,他略急促地吸了两口气,“阿峦, 你以后就伴在我身边可好?”
说说出口,他心中生出无限欢喜, 他不住地想,阿峦会是什么反应呢?她定然也会欢喜的吧?
这一瞬间,谢峦枝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前世的那个时候,同样的问题,同样在这个人面前,那张更有威仪年纪更长的脸仿佛与面前这张更加年轻的脸重合了。
甚至让她生出一种错觉,自己根本没有重活一世,她还在前世的大殿上,现在这一切不过是她幻想出来的罢了。
谢峦枝后退一步,扑腾一声直接跪倒在地,叩首行礼,头紧贴着冰凉的地板。
——
这也和前世一模一样。
朱炯脸色骤变,哪怕他再不通男女之情,他也知道这样的反应绝非他所期待的。
“奴婢惶恐。”
朱炯看着地上埋头跪着的女子,说到:“你先起来。”
谢峦枝没有动。
朱炯生出怒气来,忍无可忍道:“孤命令你现在立刻起来看着我!”
谢峦枝的身子微微颤动,终于还是老老实实在朱炯面前站好,深吸一口气,她抬起脸平静无波地看着朱炯。
朱炯的嘴唇蠕动,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不愿意?”
“奴婢不愿。”谢峦枝想了想说,“奴婢身份卑微,才学品貌都是普通,殿下是皇孙贵胄,应当有更好的女子来相配……”
朱炯打断了她的话:“你在把孤当傻子糊弄么?你说的这些根本谈不上原因,其实……不过是你不愿意罢了对不对?”
“……是。”
“是因为李俊?”朱炯想起灯会上看到的那一幕幕,一路跟随、温情对视、舍身相救……一桩桩一件件都如鲠在喉,梗得他难受极了,忍不住就想要发作。
“殿下误会了,真的不是。”
朱炯想问如果不是,那到底是为什么,他看到的那些景象又怎么解释?
但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克制住了他,他的自尊也不允许他再问下去。
他于是移开目光,将视线投向烛台上跳动的火焰,以一种极为冷淡克制的语气说:“孤明白了,既然你不愿意就算了,你依旧在孤身边当值,和从前一样就是。”
谢峦枝对这峰回路转的变化有些意外,讷讷地说不出话。
朱炯坐回到座位上,微微笑了一下来和缓气氛,他的声音很平稳:“阿峦,你不用紧张,不过是前几日孤进宫的时候父皇提起孤的年纪也到了,身边该添几个服侍的女子,孤听了也觉得有理,只是孤一向不喜欢人多口杂,所以就想也不必那样麻烦。”
“孤身边熟悉的女子只有你一人,自然考虑到你身上了,想着若是提拔你,一来可以回报你这些年的功劳,二来一切如常,也不必担心额外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出来。”
听着似乎……合情合理,谢峦枝有些迷茫——
按照朱炯的年纪皇帝会关心他的后院之事也是应当,而从上辈子来看,朱炯在女人这上头也的确是如他自己所说喜好清净不喜欢麻烦。
莫非这辈子因为有她这个变数的存在,他的决定有所偏离,觉得看在自己可信又忠心的份上给自己一个“机会”也无所谓?
朱炯继续道:“不过,既然你不愿意,孤自然不会强迫你,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自然依照你的心意,毕竟你跟了孤这么多年,只要你不背叛孤,孤不会为难你,刚才的话你不用往心里去。”
谢峦枝屈膝,讷讷道:“是,奴婢知道了。”
朱炯已经拿起公文了,“孤还有公务要处理,你也累一天了,先下去歇吧。”
谢峦枝小声道:“谢殿下,那奴婢告退了。”
她满腹心思地回到自己院子,春草已经上床休息了,裹着被子起身出来迎她,“姑娘,你终于回啦,灯会好看么?”
谢峦枝说:“好看。”
春草等了片刻不见她继续往下说,不得不自己继续往下问,“人多么?”
“人很多。”
“那事情顺利吗?”
“很顺利,我想做的事情都做好了。”
春草不解,“那你为何一副提不起劲的模样?难道李公子和你吵架了?”
“和他无关。”谢峦枝把她挡在房门口,“好了,你也快回去睡吧,我累了。”
谢峦枝躺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脑海里不住回放刚刚与朱炯对话的场面。
他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么?应当是的吧?
上辈子即便她以死相拒远走边城,但依旧是牢牢掌控在凌熙帝的手心里的,只要凌熙帝改主意,她随时就会被带回送到凌熙帝面前,可见他是极为强势霸道的性子,根本不存在放手成全一别两宽的说法。
今日她只说了个不愿,他便轻轻放过,可见他的确对她并没有任何男女情意,纯粹是年纪到了看她还算顺眼罢了。
是了,一定是这样没错!谢峦枝在心底不断这般安慰着自己。
然而她忘了,她上辈子是“谢慕贤”,情况不同自然不能如此草率地比对。
上辈子当朱炯与她初相遇的时候,听她的声音只以为这阿水定然是位姑娘,在一日日的相处中放任了自己悄然生出的隐蔽情思,当后来知道她其实是男人的时候,朱炯震惊之余自然将那些不该有的情绪收敛得干干净净,可是情之一字又岂是自己想了便能收拾干净的。
当凌熙帝对她挑破的时候,实则已经是经历了无数辗转反侧和苦痛折磨之后了,在一遍遍的反思之中彻底对自己这为世俗所不容的感情认命了,自然表现得会更为坚定决绝。
谢峦枝不知道,当她一离开屋子,朱炯手中的公文立刻就被他松开了,他对着空荡荡的屋子面色黑沉沉的,恼火无比。
紧闭的门被咯吱一声推开,他立刻望去,进来的人却是八宝。
八宝从谢峦枝的匆匆离去中已经感觉到了什么,朱炯此刻的神情无疑验证了他的猜测。
“殿下——您——”八宝无奈道,“您怎么能就这样让她走了呢?您不是想要她么?”
“她说不愿意。”
八宝心中恼怒,阿峦竟敢如此对待殿下,竟这样毫不留情拒绝了?
“殿下,这件事就交给奴婢吧,奴婢一定让您得偿所愿。”
朱炯神色更加不快了,果断道:“不必。”
“可是——”
朱炯迅速站起起身从桌边离开,像是不想再和他继续交谈下去一般留了个背影给八宝。
他背对着八宝沉声说:“孤又不是非她不可。”
第61章 伸手触碰
今日, 谢峦枝又去到石娘子的铺面买香。
石娘子见是她来,放下手中的活计亲自迎上来,眼角蕴藏着一分亲切的温柔笑意, “阿峦姑娘,上次送去的香可还满意,用的好么?”
谢峦枝说:“好极了,所有人都夸呢。”
自从几次生意来往后, 谢峦枝与这个叫石娘子的妇人已经颇为熟络了,每次过来都会小坐一番, 她喜欢石娘子身上的温婉气质,谈吐不俗, 石娘子待她也很亲切热络。
谢峦枝问她:“今日我来是想挑一款可以安神助眠的香, 你这里可有这样的?”
“有倒是有, 不过你为什么需要这个, 是最近睡不好么?”石娘子关切地问。
谢峦枝微微叹口气, “我是有一点,不过主要也不是我。”
其实那天晚上之后,谢峦枝就睡得不太安稳了, 生出了想要换香薰的念头。
今日关理也找到她, 说这阵子晚上守夜的时候常常看到朱炯睡着的时候会呓语仿佛是在做噩梦一般, 于是谢峦枝便想着今日顺道一起解决了。
石娘子立刻反应过来:“是代王殿下?他是因为新皇子的事情忧心所以睡不着么?”
谢峦枝问:“连你都听说这件事了?”
石娘子道:“前日皇宫派人在广济寺派糖了。”
所谓新皇子其实还没有出生,如今刚刚三个月, 正在成二小姐,也就是刚入宫的淑妃娘娘的肚子里。
前几日宫里突然传出消息,说这位淑妃娘娘怀孕了, 这对朝野上下来说都是个大消息,因为皇宫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女人怀孕了, 大家都以为这一辈只有代王和二皇子两人了。
如今龙嗣又新添一个变数,许多人都在暗自盘算会对后面的形势产生什么影响,最高兴的自然是成氏一党,如果淑妃产下的也是个皇子,成家就有两位皇子了,地位自然更加稳固。
石娘子似乎是想要安慰她一般,“就算产下的是个皇子,代王毕竟是长子,你——还是劝着些好了。”
谢峦枝知道她误会了,只是这种话题并不适合在外头拿来当做谈资,她笑道:“石娘子你多想了,与这无关,这是大好事,王爷高兴还来不及。”
石娘子掩去眼底的着急,含笑说:“是我肤浅了,阿峦姑娘过来看看这几种吧,都是添加了安神静气的草药,有助眠的功效,睡觉的时候点上,可以镇定舒缓,不再多梦惊夜。”
她递上几盒熏香,“要不——你在我这里休息一下试试看?”
谢峦枝想了想答应下来,她最近都没怎么休息好,的确觉得有些疲乏,今日换个地方,再配上石娘子的熏香,说不得还真有奇效。
石娘子引谢峦枝去了内间的小榻,给她点上熏香,“你就在这躺一躺吧,我在外头,你安心休息。”
她放下帘子,留谢峦枝一人在内。
密闭的空间内萦绕着好闻的淡淡香气,既安静又清幽,谢峦枝觉得舒服极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进店面,石娘子正在做刺绣,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他,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阿峦姑娘在里头休息,你动作轻一些,你先去后院吧。”
男人却没有听她的话,而是走到她面前垂首看她,眼神晦涩不明,“就是代王府的那个阿峦姑娘么?”
石娘子点点头,“嗯,你见过的。”
“你想交好她?”
石娘子的声音依旧温柔,却透着一股子淡漠,“她是代王府的人,与她交好咱们的生意才能越做越大。”
男人的声音艰涩,“真的是为了生意么?”
石娘子放下手里的绣绷,“你什么意思?”
男人沉默了一下,“咱们离开京城好不好,我们出海,或者去西域。”
石娘子轻声说:“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陪着我,你若是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