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鸿眼也不眨:“刀一万,箭头三万。”
贺池冷笑一声,起身便想走。
崔鸿当即改口:“刀三千,箭头一万,不能再少了。”
……
屿县矿场。
云清翻了个身,山林里时不时传来两声野兽的嚎叫嘶吼,在沉冷的夜里听起来越发渗人。
山里湿冷,他没让人点炭盆,这里全是木头房子,烧起来就全完了。
云清裹紧棉被,被窝里的三个汤婆子散发着暖意,在这深山的冷夜里,这样的温暖显得尤为难得。
幸好出发前贺池特意让人给他的行李里面塞了汤婆子,不然他不知该有多难熬。
云清踩了踩脚边的汤婆子,有点想贺池了。
想念这种情绪对云清来说有些陌生,他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需要想念的人了。
那些日夜思念却没有回应的日子对他来说是需要尘封在角落里慢慢褪色的记忆,他那时拼命地学习、读书,企图找到自己不被选择的原因。
可他看了那么多书,却始终没有找到想要的答案,直到他不需要答案,也不再会想念。
他以为他永远不会再让自己陷入这样的感情中,可人生的走向总是超乎预料。
现在他的思绪全然被另一个人占满,他再度尝到了想念的滋味,却一点也不苦,是甜的。
即使没有电磁波能让相隔百里的两人诉说心声,他却笃定地知道,那人也在想他。
云清亲了亲小狗吊坠,闭上眼沉沉地陷入梦乡。
梦里不再有无休止的争吵,是松子糖的味道。
……
次日,云清起来时矿场上的人早就已经开始动工了。
云清吃过早饭,便来到了铸铁场,众铁匠正忙着把之前造来卖海寇的刀融了重铸,这一批兵器数量多,没有用百炼钢的工艺来锻打。
据薛棋说,周武不仅在冶铁场说一不二,这些铁匠也不敢忤逆他的话,因为周武不仅会冶铁,锻造兵器也是一把好手,铁匠们都想跟他学手艺,他却一个也看不上。
云清来到冶铁场时,周武正对着刚炼出来的一炉钢沉思。
周武昨晚兴奋得一晚没睡,思索了一整晚,天色刚亮起来一点他便急不可耐地叫人起来按照他昨晚想出来的方法开炉炼钢。
这会儿钢是练出来了,却不够尽如人意。
云清进来他也没发现,皱着眉盯着炼出来的钢。
云清出声道:“周铁工,可是昨日的方法不可行?”
周武这才发现云清,他恭敬地行过礼,然后应道:“禀大人,这法子绝对可行,只是小的第一次尝试的结果不尽如人意,还需再多多钻研一番。”
云清点头让他去忙,不必在意自己。
周武便也不再纠结,他指挥众人:“再来,按照刚才的方法把生铁放在熟铁上面,这次把炉子用泥封起来再试试。”
云清眼里露出赞赏,难怪周武敢说出那样狂妄的话,现在看来,他对冶铁之法的研究想来确实是比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要深刻的,竟然这么快就能根据变量做不同的尝试。
这些工艺能够一次次进步突破,都离不开工匠不断尝试不断探索的精神,这也是云清没有一开始就把所有的知识都一股脑填鸭式地塞给周武的原因。
周武不停地尝试,等第三日开炉之时他终于惊喜地发现,这次炼出来的钢品质有了明显的提升,比炒钢之法炼出来的钢质量都要高得多!
周武喜出望外,当即便开始铸刀,他让人准备好了动物尿和动物油,按照云清所说的方法进行淬炼。
他也顾不得铁匠们都围在周围光明正大地围观了,全身心都沉浸在了锻刀这件事上。
等最后一道工序完成,周武看着这把刀眼睛发亮,这刀比他前半辈子铸造出来的刀都要好!
周武兴奋地带着刀来到了云清的住所。
云清说的是能斩铁甲三十札,他们做的铁甲不多,便用之前的废铁片来代替,云清叫来薛棋,把刀递给他。
薛棋一见刀的锋芒便知这是把好刀,他沉住气,先用了之前造的刀,只砍下去十六札,然后才换成新造的刀。
他握住刀用力往下一砍,他自己最先感觉到了不同,手下的铁片像是忽然变软了一半,瞬时之间,三十张铁片都被斩断,而他手里的刀则是丝毫无损。
薛棋眼中放光:“王妃,这便是新造的武器吗?”
周武比他还激动:“大人,成了,真的造成了!”他手舞足蹈,能造出这么好的刀,他便是现在死了这辈子也值了。
云清神情镇定,他笑着道:“是,以后大伙儿都会有。”
“周铁工炼钢有功,重重有赏。”
周铁工也是现在才知道云清的身份,他实打实地拜了下去,真心诚服:“小的多谢王妃。”
薛棋先行退下,云清留下周武,又给他讲了几种别的工艺。
除了极为先进的苏钢法,还有能大大提高鼓风效能的水排技术,以及生铁淋口的工艺等,周武边听边琢磨,目光越来越炙热。
最后,云清把自己记录这些技术的小册子交给周武:“周铁工,冶铁场便交给你了。”
周武小心翼翼地将册子收好,恭敬地应道:“王妃尽管放心,小的定会为您炼出大瑜最好的钢,铸出最好的兵器。”
第60章 王府宴会
封宁城。
贺池每天往返于王府和大营, 忙得不见人影。
这日,钱佑才在府中举办寿宴,邀请贺池参加。
贺池等到寿宴快开始时才去, 宴席上大多都是宁州的官吏, 还有一些本地的富户, 有贺池在,众人都很拘束,贺池让人赏赐了不少东西,没待多久便准备离席。
钱佑才自是要亲自送他出府,两人走到花园时,却正好碰到一个身着藕色衣裙的少女带着丫鬟从另一侧款款而来。
孙莺儿见到贺池眼睛一亮, 她盈盈一拜,嗓音活泼轻快:“莺儿见过王爷。”
这里是前院,按理来说不该碰到女眷,钱佑才看了看孙莺儿主仆身后,没有见到自家引客的下人,心下便有了思量。
他头疼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前些日子, 衙中实在缺人主事, 他便向王妃请命让张遇维的副手孙奇胜暂代通判,孙奇胜虽然处事油滑,为官多年却也有几分手段,总算分担了一些他的压力。
孙莺儿是孙奇胜的小女儿,前几日孙奇胜便和他提过, 自家小女儿倾慕王爷, 想请他探探王爷的口风。
钱佑才也琢磨着,贺池府中只有云清一位男王妃, 连个传宗接代的侧室或者侍妾都没有,这件事的性质和之前送舞女不同,他便没有一口拒绝。
谁知他还没考虑好,孙莺儿就如此大胆地直接找到了王爷跟前。
他看着贺池,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贺池的脾气他算是百官之中领会得最深的,因此虽然他在众官面前能绷得住,心底里对贺池却是敬畏的。
贺池脚步不停,目不斜视地略过了请安行礼的孙莺儿,往院外走去。
一声“起”字又低又沉,透露着和他外表极为相符的冷酷和漠然。
钱佑才抽了抽嘴角,一边庆幸自己没有答应说和亲事,一边在心里猜测贺池难不成真是个断袖,落莹那种娇媚的舞女不喜欢便算了,大家闺秀他也不愿多看一眼。
贺池腿长,步子迈得大,没一会儿便走出老远,钱佑才顾不得再腹诽,连忙捧着肚子小跑着跟了上去。
孙莺儿站在原地,咬着嘴唇看着贺池的背影,心有不甘。
......
二月十九,瑞王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今日是瑞王的生辰,宁州府衙的官吏全都来到王府为王爷庆贺,地方县官也派了下人送来贺礼,封宁城中办起了集市,热闹非凡。
官吏们都带着家眷前来,打眼一看,席上竟是坐了不少未出阁的闺秀小姐,且都盛装打扮,个个娇嫩艳丽。
许芸往主位上看了一眼,这些时日韵华绣房接了不少急单,自从王府要举办宴会的消息传出后,城中的贵女都在忙着准备衣裳首饰。
王府中没有女眷,谁都想先嫁进来占住头一份的恩宠,说不得便能先诞下孩子,站稳脚跟。
王妃这段时日又恰好不在城中,许芸有些担心,怕王爷真的看上谁纳入府中,王妃回来后会伤心。
她心明眼亮,自是能看出王妃对王爷的情谊,只是自古有权有势者,又哪里来的专情……
贺池坐在主位,眼神都没往坐席上扫,百官庆贺,他也时不时举杯回应。
酒过三巡,孙奇胜站起身,对贺池拱手道:“王爷,小女孙莺儿听闻王爷剿灭山匪的事迹之后十分钦佩,特地学了一只剑舞,向您祝贺。”
贺池向这边瞥了一眼,点了点头。
孙莺儿从孙奇胜身后站起身,低头向贺池行了一礼,便随下人前去准备。
没过多久,她便换好衣裳拿着剑回到了宴上。
琴师奏乐,孙莺儿随之起舞,她穿了一身窄袖衣裙,披帛缠绕固定于肩上和手臂,配合她舞剑的动作飘逸飞舞,煞是好看。
众人看得入神,其余贵女都暗中绞紧了手帕,这孙莺儿,当真是豁得出去。
上首的贺池却在看着手中的酒杯出神,云清月初便从屿县启程回来了,只是路上他又去了几处正在修路的地方巡视,耽搁了不少时间,今天晚间才到绿水县,估计还要两日才能回来。
一个月没见,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众人抚掌的声音将贺池拉回神,他这才发现乐声已经停了,孙莺儿正挽剑向他拜贺。
贺池点了点头,并没多说什么,只让人赏了孙大人一家。
孙莺儿换了衣裳回到席上,面上带着得色。
父亲特意打听过,据说昭贵妃娘娘生前便爱舞刀弄剑,王爷也是英勇善战的大英雄,想必比起娇滴滴的柔弱女子,王爷会更喜欢飒爽一些的。
她精心准备多日,便是为了今日一鸣惊人,既然父亲说钱大人那边说不通,她便自己争取。
她对自己的容貌极为自信,刻意投其所好之下,她相信王爷身边的位置必定能被她抢到手里。
……
饮宴之后,宾客散尽,元福去门口送客,贺池挥开别的小太监,独自去了花园。
今夜月色明亮,整个花园都被洒上一层清辉。
贺池从凉亭边上的柜子里掏出一罐鱼食,往荷花池中撒了一点。
贺池趴在栏杆上,目光散漫地盯着渐渐沉底的鱼食,过了一会儿,一群胖乎乎的鱼欢快地游了上来,张着嘴巴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还飘在水面上的鱼食顷刻间就被扫荡一空,贺池勾起嘴角,又撒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