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叹惋鹤川先生没有收下更多弟子,却不知他于十年前已经又收下了一个小徒弟,正是云清。
这些事天下人不知,贺池之前特意让人查过云清的消息,自然是知道的,因此程樾收到朝中密报之后,第一时间便来找了云清。
云清凝了凝神:“师兄性情高洁,一心为民,不会做出这种事,可是有人陷害?”
程樾道:“虽然还没有查到确切的消息,但是接替白大人的,极大可能是户部郎中柳于智,是晏王的人。”
云清冷冷道:“又是他。”
“已经判罚了吗?怎么这么快?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
程樾道:“罪证确凿,大理寺只用了三天便结案呈到御前,京城的消息传过来需要时间,估计现在白大人一家已经在流放的路上了。”
云清皱紧眉,三千里流放之路,师兄一介文弱读书人,怎么受得了……他思索道:“可有办法将师兄一家救出来?”
程樾显然已经想过法子,听云清询问便不假思索地点头道:“可用替身,然后白大人一家以后改名换姓去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居住即可。晏王目的达成,也不会再盯着他们。”
云清道:“可会牵扯到王府?”
程樾笑了笑:“王妃放心,我会让人小心的。”
云清点头道:“我书信一封,劳烦你帮我交给师兄,若他看完后愿意来宁州,你们便带他过来。”
程樾点点头,云清回到书案边,展开宣纸,略一思索便下笔,很快写好书信,吹干后装进信封,交给程樾。
程樾走后,云清蹙着眉头,依旧有些心神不宁。
他到宁州后师父和两位师兄都曾给他写过信送过东西,他从原主的记忆中也能得知,师父和两位师兄都是待他极好的,是除了黎家人外,对他最好的人。
他和白师兄的关系虽然不为常人所知,但是仔细查却还是能查到的。
贺澜心机深沉,不然也不会以这么差的身世爬上现在的位置,他有些怀疑,白师兄被贺澜针对会不会有他的原因在。
贺源借着过年的契机在去年底就被解除禁足了,贺澜这半年来极速扩张势力,已经呈现出了和贺源分庭抗礼之势。
他这一步棋不知布了有多久,恐怕是怕贺源回过神来反扑,便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快准狠地把白师兄拉下马,换上自己人。
愈州是北边延国南下入京的最后一个屏障,重要性可想而知。云清心中微沉,贺澜的手已经慢慢伸向了北边,这也意味着他对大瑜的兵力排布情况掌握得越来越多……
贺池安排完营里的事回到王府时,在书房找到了皱眉沉思的云清。
云清少有这幅模样,他连忙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云清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贺池,贺池却道:“王妃不用自责,晏王此举多半还是为了拿下愈州,他找了钱佑才监督我们,不会对我们防范过多。况且若真要说起来,你嫁给我也是被算计的,你们都是受害者,真正的罪魁祸首便是……”
云清一把捂住他的嘴,“在自己家里能说,若口无遮拦惯了在外面也说出来怎么办?”
贺池乖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闭嘴。
云清便松开了手,他觉得自己被带偏了,竟然觉得贺池的强盗逻辑很有道理,他宽下心来,不管怎样,先把师兄救下来再说。
两人用过膳,云清想去书房接着忙碌,贺池却拦住他:“阿舒跟本王说了,你过年这些时日没休息过一天,今天别忙了,本王带你出去玩。”
云清好奇道:“王爷要带我去哪里玩?”
贺池却没回答:“王妃跟我来就知道了。”
阿舒欣慰地看着王爷领着他家少爷骑马出城,圆脸上展露出一抹和他年龄极为不符的笑容,宛若一位老父亲。
元福公公本就是人精,看到两人今日的互动便什么都明白了,他在心里感慨,当时两人被强行凑成一对时他家王爷还极为不愿,和今日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他早就看出王爷对王妃有意,如今两人终于走到一起,他也为他家王爷高兴。
——
云清跟着贺池出了城,两人往宁州大营的方向行去。
云清甚至已经开始以为贺池当真要带他去大营的时候,贺池却绕进了一条小路。
再往里面走了一会儿,小路也没了,两人下了马,云清跟着贺池继续往里走。
曲曲折折地又绕了快一刻钟,最后转过一块巨石,一个漂亮的山谷出现在两人眼前。
冬天草木荒芜,山谷里却开满了蓝色小花,一条清溪蜿蜒流过,在谷底积攒出一小片碧绿的湖泊,美得让人忘忧。
云清有些惊喜地道:“王爷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贺池见他喜欢,眼里多了一点得意的笑,他带着云清绕过一个小水洼:“有时心情烦闷便会独自出来透气,无意间寻到的。”
云清转过头看他:“是上个月吗?”
贺池早知他敏锐,便坦荡地点了点头,那时他知道了云清的拒绝,不想为难云清,自然只能为难自己。
云清停住脚步,贺池正要问他怎么了,云清转身仰了仰头,一个吻轻轻落在了贺池下巴上。
“这个做补偿可以吗?”
第54章 林邑稻
山谷里的蓝色小花叫做青蓝草, 开在冬春的山林里,茎叶含有微毒,不可食用, 因此这一整片青蓝草才得以保留下来。
云清晒着太阳, 听着水声叮咚, 看着随风轻轻摆动的花草,心底也生出一种惬意来。
云清仰躺在贺池腿上,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贺池微红的耳尖和绷紧的下颌。
云清从小到大一直跳级,他本身就长得顶好看,再加上天才光环,去到哪里都是人群瞩目的焦点, 他收到过各式各样的情书告白,却从没有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产生过青春悸动。
他从没动过心,从没想过自己会和谁在一起,他以为自己是不会爱人的,直到遇见贺池。
在那些辗转难眠的夜里,和贺池相识以来的每一幕都那么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中,他试图分析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贺池动心的, 却一无所获。
他恍然大悟, 原来爱情从来都不是有迹可循的。
没有公式,没有标准答案,所以才最是让人苦恼,因为它很可能在某一天忽然消失,徒留还沉浸其中的人伤心难过。
云清彷徨过, 放弃过, 最终却还是遵从自己的心选择捧起贺池的这一颗真心。
他开始庆幸自己的选择,不然他也看不见这样美的山谷, 看不到冷酷又嚣张的瑞王纯情可爱的这一面。
贺池被他盯得受不了,伸手捂住了云清的眼睛。
云清弯了弯眼睛,不再逗他,转而说起别的话题。
“王爷此次意外得到白马寨的铁矿,可有什么打算?”
贺池不妨他突然说起这么正经的话题,愣了愣才拿开盖在云清脸上的手,云清的眼神里没有戏谑,贺池便也将乱成一团的思绪拽了回来,脸上转变为认真的神情。
大瑜的铁器从生产到铸造再到运输储存全部官营,京城设有少府,统管手工及军器制造,地方州县设大铁官,负责冶铁和铸造,隶属少府。
宁州不产铁,只设置了小铁官,宁州需要的铁器多由隔壁产铁的沃州运来,小铁官只负责铸造,隶属州县。
宁州大营所需的武器自然由铁官负责,但若是他们需要的铁器数量突然增多,沃州的大铁官便会上报到少府,到时候定然会引起朝中怀疑。
因此这个铁矿对他们来说称得上至关重要,贺池要蓄养私兵,自然需要兵器和铁器。
就算他们暂时用不到这么多铁器,他也没有拿去私下贩卖的想法,需要通过不正规的渠道买铁器的,十有八九都不是用作常规的用途。
贺池应道:“外公和舅舅在和延军对战的这些年中发明出了一种新的铁甲,只是朝廷中能拨给边关的铁不多,只够配给精锐部队,那种铁甲比现在军中常用的战甲要好得多,本王打算让人试试能不能做出来,还有一些别的兵器,都是外公舅舅设想出来兵部却没做的。”
云清默了默,程家父子戍守边关抵御延军十数年,朝中却连他们需要的兵器都不愿意提供……
贺池也沉默了一瞬,他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看着不远处的湖泊低声道:“本王那时还小,因为听说兵部的老头子诋毁外公生了好大一场气,后来外公在假山的山洞里找到我。”
程将军把小团子贺池从山洞里抓出来,一把揽进怀里,硬邦邦的,撞得贺池鼻子酸了半天。
程将军爽朗道:“外公不在乎这些,只在乎仗能不能打赢,圆圆别气了,要是把我们圆圆气坏了,我就去把那个老匹夫的孙子也揍一顿,圆圆说好不好?”
见贺池依然皱着小眉头不说话,程将军叹了口气,这个外孙实在早慧,已经不能用哄小孩子的方法哄回来了。
他换上认真的神情,对小团子贺池说道:“圆圆,你记住了,程家人保家卫国,保的不是贺家的朝堂和江山,而是大瑜的万千百姓。比起这个,别的都可以不在乎。”
贺池轻声道:“这句话本王一直记得,记了十二年。”
云清眸光震动,他看着贺池,程家的一身风骨,完整地在贺池身上得到了延续。
云清想到漫天风雪里那双绝望的眼睛,心中抽疼。
他抬手摸了摸贺池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王爷保护百姓,我保护你。”
贺池一怔,低头看着云清,那双平日里总带着笑的眼睛里此刻全是心疼和认真,他的心里倏然爆发了洪流。
贺池弯腰轻轻吻住了云清的眼睛。
云清的声音带着湿润的吐息传进他的耳朵:“我有一个能将兵器铸造得更坚硬的法子。”
……
到了申时,太阳被云层遮住,山谷里的温度倏然变低,两人便起身打道回府了。
快到城门口时,却发现城门前罕见地排了很长的队。
排在后面的百姓们都探着身子伸长脖子往前看,两人骑马从队伍边上经过,径直去了前面。
堵在前面的是一个大商队,后面的马车上装满了货物,商队里也都是人高马大的护院,云清心里便有数了。
多半是守卫对商队的人不熟悉,需要严加盘查。
守卫余光瞟到了贺池和云清的身影,连忙丢下面前的人过来行礼,紧接着立马吩咐手下和那队商人让路:“快让你们的人靠边!”
刚才正在和守卫交涉的人转过身来,和云清打了个照面,两边都是一惊。
“舅舅!”
“阿清?”
黎月朗很快回过神,便要行礼,云清动作利落地下了马,一把托住他,“多日不见,舅舅怎么跟我这般生分了?”
黎月朗站直身道:“今时不同往日,是该行礼的。”
他脸上带笑,上下看了云清一眼,这么久以来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些。
天知道他们得知去考状元的云清被赐婚给瑞王爷时的晴天霹雳,虽然云清在信里给他们报过平安,但这孩子心思重,向来报喜不报忧,他们还是提着心。
现在看云清气色很好,便知他应当确实过得不错。
贺池看着舅甥两人,黎月朗是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不像个商人,更像是读书人。
他的脸型和云清有些相似,尤其是一双桃花眼,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此时他的眼里写满了关切,贺池便知道,黎家人是真的很疼云清。
黎月朗目光一移,看到贺池时怔了怔,年轻英俊,一身贵气,怕是除了瑞王爷之外不做他想。
刚才他整副心思都在云清身上,看这人跟在云清身后没多在意,现在才觉唐突,黎月朗一屈身便要跪下行礼,却被贺池扶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