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顿时既惊讶又欣喜地问道:“郡主,不知那画像可否借我一看?”
国公夫人自己画的,应当比任何人画出来的都更为传神精准,而画技高超的画师临摹出来的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竟然让宫中的一流画师替她临摹了几百份, 姜月都可以想见国公夫人当年费了多少口舌才能跟宫中请得动这样大的工程。
温慕言点头道:“我今日回去便禀明母亲, 她一定会同意的,到时候我再派人将画像送到这手工坊里来。”
姜月感激地行了一礼, 道:“那就有劳郡主了。”
赵姑娘、程姑娘、张姑娘和萧姑娘纷纷互相看着对方,露出了会心一笑。
她们心里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国公夫人心地善良却命途多舛,她们都希望她能好起来。
*
姜月回家后便同姜氏说了国公夫人生病一事,姜氏比她还要不淡定:“国公夫人可是个大好人呐,好人怎么会没有好报呢?!”
家里的黏土不够用,姜氏第二天一早便将姜月叫起床,大冷天的两人一起去湖边挖新的黏土。
所幸目前黏土还没结冰,尚且能挖得动。她们回来的路上还去买了更多的颜料备用。
姜月在手工坊等了两天,终于等来长乐郡主小世子的画像送了来,而且还是她亲自送过来的。
据说是因为经年日久地存在在长公主府的库房里,长乐郡主派人在库房中足足找了两天才找到。
姜月觉得也很正常,毕竟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小世子走丢了许多年,近两年除了国公府还在坚持寻人,其他人早就已经放弃甚至忘干净了——如果不是国公夫人因此病了的话。
郡主温慕言道:“我来看看姜姑娘可还有别的缺的东西,我都可以替你一并准备了。”
姜月想了想,这次做的泥塑大一些,缺上色的大刷子,但这些她可以在等待阴干的时间里去买,并不着急。
因而她道:“多谢郡主,暂且没有,若是有需要郡主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去找您的。”
温慕言柔声道:“那等姜姑娘若有想起来缺的,可以再同我说。”
姜月笑着点了点头,“嗯!”
温慕言将画像送来时,姜氏并不在家。待温慕言走后,姜月便径直将画像拿到屋里。
她打开画像,赫然见到上面画着一个粉雕玉琢穿着蓝色锦袍的小男孩,竟比她穿越来以后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娃娃还要漂亮几分。
光是看着画像,姜月都能生出一股怜惜之心来。
放在任何一家,丢了这样一个小孩不都得心疼死。
姜月发现,小男孩的眉眼她觉着有几分熟悉,似是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如今她没时间想太多,抓紧时间给小世子做人像泥塑才是要紧。
今日做的泥塑足足有半人高,同以往做的小泥塑都不同,须得先搭好框架。
姜月先取出提前准备好的铁丝和树枝,依照小世子身体的比例组装缠绕成人形,作为骨架,这样做出来的泥塑才不容易变形坍塌。
而后,她再将已经洗净晾好的黏土一点点的从底部开始堆上去,将骨架填满,再慢慢调整大致的形状。
而后,便习惯性地从头部开始捏起......
姜月在屋子里从早待到晚,待到这天深夜,她才终于将小世子的泥塑原型做了出来。
她已经尽可能地将画像中的神韵赋予到泥塑中,如今哪怕还没有上色,也已经能看出与桌上的画像十分相似了。
最终的效果如何,还要等阴干后上了色再说。
第二日早上姜月睁眼醒来,看着眼前半人高的小世子泥塑,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又再次和起了黏土,做了个约莫两尺高的稍微小些泥塑,一直忙活到夜幕降临才算做完。
如今外面天气愈发地冷,泥塑已经不能放在窗子边吹了,搞不好遇见风雪天温度骤降,直接给冻裂了都有可能。
姜月便在屋子里生起了炭火盆,将泥塑放在合适的位置,既能被炭火稍稍烤到又不至于干裂,且每隔两个时辰她都会将泥塑转换个方向,让它尽量受热均匀些。
这样虽然辛苦些,但也不是全无好处,从速度上来讲,比在自然风中阴干要快一些。
如此七八天过去,泥塑基本上已经由内而外都干了。
期间姜月买了几个白瓷盘子做调色盘,又买了几把刷子和一粗一细两支新毛笔用来上色。
她将每一种颜色都尽量调到精准,每一笔都细致入微,不允许自己出丝毫的差错,最终给两个泥塑都成功上好了色。
两天后,姜月的泥塑做好了。她准备第二天便去找长乐郡主。
此时外面正在下着鹅毛大雪,若是没有马车,她必然没法将泥塑带到国公府去。而且,若是没有人引荐,她也未必进得去国公府。
巧的是,这天晚上裴秋生回来了。
他裹挟着风雪回来,尽管一路都撑着伞,但由于风大,雪花在空中四面八方地胡乱飞舞,因而他头上和衣服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洒落了许多雪花。
寒冷的冬天总是在一场场风雪中悄然而至,又以这样静谧又喧嚣的方式宣布着它的来临。
姜氏见到裴秋生回来,很是意外,问道:“秋生怎么回来了,事先也没说一声,是回来拿东西吗?”
从前裴秋生在不休沐的时间是很少回来的,说是回来的路远,他学业繁重、课业太多,想多花些时间在学习上。偶尔回来,他不是来拿东西就是因为家里有要紧事。
姜氏由于心里的那点偏见与误会,对裴秋生的态度也有些不咸不淡。
只听裴秋生答道:“我答应阿月,月中的时候会回家陪你们吃饭,阿月在屋里吗?”
姜氏听到他这句话,脸色终于和缓了些,但语气仍是有些冷淡,“原来是这样......她在屋里面休息呢。”
裴秋生并没有察觉到姜氏的异常,闻言径直去了姜月的屋门前,敲了敲门问道,“阿月在吗?”
紧接着他便听到了吧嗒吧嗒小跑着靠近的脚步声,随即屋门很快被打开,只见姜月亮着一双晶亮的眸子,高兴地唤着他,“秋生!”
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
姜月这段时间在家数着日子,也估摸着这两天裴秋生就该回来了。
上次姜氏虽然说以后她还是得给裴秋生送饭,不能由着他这样瘦下去。但自从国公夫人生病后,姜氏便再也没有心思提送饭一事了,姜月便猜到裴秋生应当会守诺,在月中的时候回来一趟。
裴秋生见她这样高兴,唇角也不自觉上扬起来,含着笑意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温声道:“嗯,我回来了。”
姜月见裴秋生身上落了不少雪,便拉他进屋,用小手清理着他身上的雪,却被他握住她手腕阻止道:“雪冷,你这样待会儿手又要凉,我自己抖一抖便好了。”
姜月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从裴秋生手上传来的寒气,被他握住的手腕也因此凉了几分。
他冒着大雪赶回来,路上应当很冷吧?
姜月又想起了上次他给她捂手的事,她眉眼带笑地,将裴秋生拉到了火盆旁,笑道:“快来烤烤火。”
裴秋生便抖落了身上的雪花,就着火盆烤火。从炭火上传来的炙热温度很快便驱走了他周身的寒气,裴秋生觉得全身都暖和了许多。
姜月也同他一起烤火,顺便将国公夫人重病以及她准备同长乐郡主一起去国公府送泥塑一事告诉了他。
“嗯,是应当去看她,”裴秋生听完,也是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后又道,“明日我陪你去吧。”
姜月疑惑不解道:“为何,你不用上学吗?”
现在是月中,还在上着课呢,又不是休沐在家。
裴秋生顿了顿,神色认真道:“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裴秋生想起他在学院中听过一些传言,国公府虽然嫡长子走失,但国公府妾室众多,因而国公爷的庶子有不少。这些庶子中,有些是出类拔萃的优异之辈,但也不乏一两个不学无术又不大正经的纨绔子弟。
姜月虽然大概率有长乐郡主陪着一同去,但裴秋生一想到姜月对国公府人生地不熟,也不一定能寸步不离地跟着长乐郡主,也不是不可能会有长乐郡主照顾不到的时候。
毕竟姜月太单纯,很容易相信别人。
何况长乐郡主才刚探望过国公夫人,也未必会一同去。毕竟她给个信物给姜月,也能让姜月成功进国公府。
姜月听他说不放心她,顿时心脏轻跳了一下,她唇角不自觉挂上笑意,心满意足地察觉到——他在担心她?
她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也不吝夸赞道:“秋生,你对我真好。”
她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裴秋生,甚至觉得此时的自己似乎有些大胆。
裴秋生遇见她这样直白的夸赞有一瞬间的惊慌,但又很快被他掩饰了下去,他喉结滚动了两下,眼神也转向别处,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听她说她这些天做了两个泥塑,又将屋子环视了一圈,只看到了一处墙角被帷布罩着在。
于是他问道:“那边是不是就是你做的泥塑?”
姜月点头道:“是呀,我怕放在那里不小心被灰尘弄脏了,所以用布罩着,我现在就掀开给你看。”
裴秋生便跟着她的步伐来到墙角,看着她缓缓掀开了帷布。
看见眼前一大一小两个逼真的泥塑,裴秋生只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他有些神色不自然,语速缓慢又有些结巴道:“我、我现在需要回趟学堂,同夫子告、告假。”
而后,一头扎进了外面的风雪中。
第60章 物极必反
裴秋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克制着内心马上要喷薄而出的强烈冲动,暂且抽身离开。
他需要给自己一些独立思考的时间和空间。若是再待在这里,他担心下一秒自己就要将姜月堵在墙角追问她是谁。
因为他这辈子, 不, 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逼真又精细的泥塑。
或许是他孤陋寡闻,以前也没怎么关注过这方面。
但他没见过的东西, 姜月定然也没见过。
但她做的泥塑却逼真到令人觉得那不是泥塑, 而是蜡像, 接近真人。
他想到了那幅传世经典蒙娜丽莎,能让观画之人感到被画中之人凝视。这两个泥塑带给他的也是这种感觉。
他不知道姜月是如何做到的, 他甚至惊讶之余都没记住她做的两个泥塑娃娃到底长什么模样,只记得他们栩栩如生, 身着蓝色华服,衣服纹理细腻, 有着柔软的头发、精致漂亮的五官, 有着水润黑亮的眼睛、红润的唇,精致到连眉毛和睫羽都纤毫毕现。
他们表情天真无邪, 神色静谧安然,带着淡而甜的笑容看着他。
古代的颜料并不丰富,单颜色种类就那么几种,其他的只能靠自己调配。但姜月却能将所有的颜色包括肤色都能把握得十分准确,且不知道在颜料中加了什么, 泥塑的皮肤甚至看起来温润有光泽。
从五官到身形, 到每一个具体的细节,一切都那样恰到好处, 堪称鬼斧神工。最令他惊叹的还是姜月对泥塑表情的把控。
而他一个手残党,即使是临摹着画, 都画不出这样标准的线稿来。
而姜月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市井平民,又是怎么能做到这个地步?那是怎样灵巧又有天赋的一双手啊。
棕榈编算什么?木雕算什么?那些稀奇古怪的小泥塑又算什么?她会的,远远超过这些,她从前做的所有,都不及眼前这两尊的万分之一。他甚至觉得,她从前都是在克制着发挥。
他又回忆了几个月以来的种种经历,从前在他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如今开始疯狂滋长,尽管这让他觉得十分荒唐。
他觉得,姜月不是姜月,而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