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周围是郊区,有部队后勤人员饲养的牛和羊奶厂、豆腐坊,每周会送奶一次,大院里的孩子能喝到新鲜的牛羊奶,吃到新鲜的热乎乎的豆腐。
总体来说,大院就是独立的小社会,什么物资都能买到,和外头的胡同街道差不多。
早上孩子由翠翠和章渝州送到幼儿园。
幼儿园下午四点放学,托儿所反倒能晚点接孩子,这个时候两人还在工作,便由奶奶接。
翠翠的工作一如既往地顺利平淡,章渝州则是波折不小。
从第一天报到,接下来每天回家时间越来越晚,到家了资料一查就是大半夜,看着比在小白山时还要忙,没几天英俊的面孔再次挂上了黑眼圈。
“新单位这么忙吗?”
翠翠拇指擦过他眼睛下方的卧蚕,心疼道:“你看看,睡眠不足都变丑了。”
章渝州噎住,眸子划过一抹无奈。
老单位都是他的老师朋友,工作方面大家已经培养出了默契,配合度高,彼此有信任。
但京市的新单位规模大人员多,相应的派系也杂。这不,他刚报到,所长没说话呢,两位副所长就对着他打机锋了,三不五时就要斗法,这么一来,他的工作强度就增加了。
大概是纯纯空降的缘故,两位副所长在摸他的底细。
故意刁难是想看他背后有没有硬关系。
章渝州不想把工作中的糟心事带回家里,是以没正面回答翠翠,而是反手把她从身上掀下来,一个翻转压上去,两人位置顿时调转。
“丑了吗?那肯定是你看得不够仔细,我靠近些,你多看几眼呢。”
他把脸凑近,两人鼻尖相触,彼此呼吸温热交缠,看着看着就越凑越近,开始颠鸾倒凤。
半晌,被窝里传来翠翠瓮翁的提醒:“轻点,别吵醒初七她们……”
顾忌着孩子,两人都压抑着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反而更加刺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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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龙湾三队。
魏华明坐在堂屋里,沉默不语,脚边散着七八个烟头。
“爹,娘,翠翠他们一家子回京市的消息,你们咋不跟我说一声呢?”
蔡婆子怔了怔。
觉得大儿子莫名其妙。
“翠翠和她男人去哪儿有啥必要非得通知你哩,你俩又不是真兄妹,翠翠和你的关系也不如跟学明亲近,她回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难不成我和你爹压着她不让他们走,得等你回家道了别再走啊?”
蔡婆子咬断针线,没好气道。
她不晓得魏华明这两年刻意拉近关系的用意,吐槽起亲儿子一点没嘴软。
魏老头知道,但他觉得大儿如今的日子已经过得比很多人强了,没必要在翠翠身上谋算啥。
便说:“翠翠离开时讲那边单位暂时还没确定,等一切尘埃落定就给家里写信。”
魏华明许久没说话,瞧着很泄气的样子。
又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说:“爹,翠翠她男人家究竟是做什么的?”
第80章
翠翠想起给龙湾三队写信,是在搬进隔壁后。
此时已是五月了。
原计划三月多就能搬家,没想到一改后翠翠又有了新想法,打算把一楼两个卧室打通做成小型实验室,这便延长了改造时间。
这段时间在前线的聂家父子来了一封报平安的家书,可以说是一家人最大的安慰了。
翠翠每天定时定点看报纸,听收音机,家里其他人也陪着听。
小孩只是听个热闹,收音机还不如捉麻雀,滚铁环有趣,章谨之则从反复提及的帝国主义和平演变里听出了风雨欲来的味道,再思及大院里的年轻娃娃这段时间越来越激进的行为,不由得感到担心。
“宣宣,在学校别跟着闹。”
聂宣逗着两个妹妹玩泥巴,闻言抬起头,咧嘴笑得跟二傻子差不多:“奶奶,我没去。”
贴大字报还不如回家逗妹妹好玩呢。
这时候章谨之又庆幸自家价格孩子是“学渣”,没成为大家眼里上进勤奋的好孩子了,至少,不会在分辨不了是非的情况下被小伙伴们裹挟着去做他们以为正确的事。
几个小家伙不愧是一家子兄妹,都想着玩,吃。
老大老二十多岁了还能蹲地上陪妹妹玩泥巴,带着她们爬树打小鸟……
往日里觉得不够优秀的点在这个狂风暴雨逼近之际却又那么让人安心。
“嗯,知道就好,没事少跟着晃,回家帮奶奶照顾弟弟妹妹。”
聂宣答得飞快:“奶奶,我知道了。”
清明前后,魏老头收到翠翠寄来的信。
信里夹杂着几张全国通用的油票,絮叨着让他们好生照顾身体,唯有叮嘱学明那一段让魏老头品出了非同寻常的意味儿。信里说,不管外头情况如何,一定不要丢下书本,也不要瞎掺和,老老实实做好学生的本分。
似乎要发生什么的大事的样子。
等学明再次放假,魏老头就把信里的事说了,学明听完,恍然大悟。
就把学校最近近来人心浮躁的事说了,待听到学生在课堂上公然朝老师扔泥巴后哄堂大笑时,魏老头表情顿时变了,忙问:“你没跟着扔吧?”
“怎么会?”
魏学明摇摇头,道:“温老师传道受业解惑,我尊敬她还来不及呢,其实捣乱的只有平时学习不好爱又欺负人那几个,其他人还帮温老师了呢。”
魏老头说:“学校太混乱的话,你就先请假回家吧,等什么时候平静了再回去。”
“何至于此啊。”魏学明觉得老爹杞人忧天,想得过于严重了,信誓旦旦道:“校长肯定会约束他们的,他们很快就会被公开批评,向温老师道歉。”
魏老头却不那么乐观。
同一种现象,京市有了,连玉带这样的偏远小地方也有,别的地方就没有了吗?明显有什么在逐渐失控了,作为普通老百姓能做的就是能躲就躲保全自己。
“反正你脑子别跟着发热。”
一旦身份对立,帮谁都是糊涂招儿,宁可啥也不干,也别蛮干瞎干!
魏学明还是觉得自家老爹危言耸听。
结果没过几天,挑衅质疑就发展成了贴大字报,随处可见的《深入开展革命大批判》。而事情发展得远比他想象的迅猛。
很快学校被搞乱,课堂纪律彻底没有。
终于有一天,温老师在课堂上被不知道扔的石块砸破了脑袋。
而在一些有心之人的推动之下,这股无人控制的火势迅速蔓延,党政机关几乎瘫痪,城里年轻人开始聚集游行……
魏学明停课回家了。
这时候,谁也没料到这场风波会持续十余年。
魏学明一边跟着父母拾掇地里粮食,一边想着何时能回学校上课,还给翠翠回了信,暗暗夸自己听话没捣乱。
翠翠收到信,才发现魏学明的老师正好就是温柔。
“你要不要给郝建设打电话问问,他对象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受伤没?”
两家相邻,冯一银跟婆婆关系也还成,最近没少听她念叨看黄历挑吉日的事,想来郝建设和温柔处得不错,至少两人都有组建家庭的意愿。郝建设又跟自家男人是发小,翠翠希望熟悉的人都好好的。
“嗯,是得问问。”
“只要家庭成分没问题,温老师应当是安全无虞的。”
就算要批判,也得先过成分这一关,怕就怕温老师的家庭背景不够红,被有心人逮住以此攻讦。
这几天所里也是风声鹤唳的,他就看见有那么几个保密项目的科员每天都要被叫走,说是安排人给他们上两小时思想课。
其实光上课遭人白眼已是轻的。
总参大院和炮兵文斗没结果,还武斗了一场,八死二十多人受伤,木仓炮都使上了,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一个个年轻的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满大院无不震惊!
因着出了事,几个军区开始严格约束起大院子弟们的行为,这才稍稍安稳了一点儿。
“成分十多年前就划分好了,之前也没搞得这么如火如荼,令人费解。”
从分土地那会儿,阶级成分就划分好了。
比如魏家。
魏老头给人做过掌柜,但在旧时代,店掌柜本质上也是主家的奴才,加之魏老头这人眼光毒辣,最懂木仓打出头鸟了,攒的身家藏得那是严严实实,他又是龙湾三队本家人,是以成分就被定为了贫农。
整个生产队连个地主成分的都没有,顶破天了也只有几户富农。
因此翠翠几乎没有阶级斗争的记忆,对阶级成分认识不足,可话又说回来,这都是十五六年前划分的,若是大首长想搞革命,为何不在分土地时就一块搞了?
事态如此竟没有遏制,听说过阵子还要接见全国闹革命的年轻人,翠翠想不通,只能告诉自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别拿自己的咸鱼求稳心思去思考领导人的想法。
“算了,管好咱们自己就是了。”
翠翠放弃思考。
话题很快拐到别的方面:“周六小轲的生日,妈说,孩子逢十是大事不能凑合,宣宣霄霄满十岁时家里操办得也很隆重,问要不要去国营饭店订桌?”
章渝州下意识拧眉。
“多事之秋,在家煮两桌就行了。”便是这场风波波及到自家的可能性很低,却也没必要自找麻烦。
翠翠点头,到阳台收衣服。
边走边道:“我也觉得不妥,你一会儿过去接孩子时跟妈说一声。”
翠翠最近上班制基因液,下班就在一楼敲敲打打,每天要不孩子呆够了自己回家,要么就是章渝州下班后再去接。左右中间就隔了两户人,两个孩子已经认识回家的路了。
“好。”
有的人担心局势动荡,整个社会变得危险,比如翠翠两口子;
而有的人则是欣喜若狂,想要抓住机会,比如魏华明!
自从得知翠翠信里写了什么后,他没害怕,也不像弟弟那样对未来感到迷茫,相反,他觉得机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