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时候,她不过来,妈也不会去宝金胡同。
名义上没分家,实则这些年过得和分家差不多,大哥知道后没说什么,只是把津贴汇到了宝金胡同。
“大嫂,你究竟想做什么?”聂渝霜怔愣片刻,直指问题核心:“你有什么诉求大可直接跟妈说,没必要说话带刺,问你,你又说没什么。究竟有没有什么,大家不是傻子。”
邹菀眼神闪了闪,摇头道:“霜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乡下来的,心直口快,不懂那些弯弯绕绕,我不会说话你们都是知道的。不至于因为我说妈喜欢八月超过成成,就是弥天罪过了吧?”
聂渝霜气结。
又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子!
说了膈应人的话,做了惹人非议的事,就说自己心直口快,耿直没心机,谁若是跟她理论,那不是她的问题,而是你心胸太窄太过斤斤计较。
一旦话说重了,她还会搬出自己出身农村,本就不如“城里人”有见识的论调。
农民身份成了她最大的保护伞,也成了她那些小毛病的遮羞布,全然忘了爸以前也不过是地主家的放牛娃,娘好一些,是私塾先生家的姑娘,真论起来,和她娘家是差不多的,都是实打实的农民阶层。
可你若是拿自家是农民出身跟她掰扯,她又要酸唧唧地说爸现在是干部,他们几兄妹是干部子女,和她这个地里刨食出来的不一样,说着说着又往自怜自贱发展。
这让脾气火爆,就事论事的聂渝霜当真难受得慌。
每次和大嫂说话就仿佛鬼打墙了一样。
“大嫂,你已经在京市生活十五年了,张口闭口乡下来的,那我们也就比你早到京市两三年,是不是我也能像你一样,心直口快啊?”
聂渝霜冷着一张俏脸,眼底火苗熊熊燃烧。
看着邹菀脸上那副被所有人欺负的表情就更来气了。
“你对我不满,觉得我一个闺女就该知数点,不该拿爸妈准备的嫁妆,却忘了这是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家;
你对老三不满,怪爸妈偏心他,全然忘了老三一年到头给家里也寄了不少东西,哦~~我知道你要说你住宝金胡同,老三寄的东西你没用过,你没用,宣宣霄霄总用的,这时候是不是又要说宣宣霄霄是聂家人,是我们的侄子,老三就该对他们好?大嫂,我真不明白你心里怎么想的,是不是要让全家人供着你,围着你转,你才觉得没有偏心?”
聂渝霜没说气话,她是真的闹不明白。
从她跟大哥结婚,聂渝霜自问自己和弟弟没有对嫂子做出任何不善意的举动。
她捏着大哥的津贴,完全避开照顾婆婆的义务,两个孩子大半时间也由长辈照顾着。
生活上不缺钱花,时间也很充裕,却硬生生活成了怨妇。
聂渝霜不明白她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想要男人陪着,婆家人哄着吗?
可她嫁过来前就知道大哥是军人,和爸一样,保家卫国是他们一辈子丢不开手的责任。军属不都是这样吗?聚少离多才是常态,若是想要陪伴,就该学她一眼找一个踏实顾家的男人。
想到这儿,聂渝霜忍不住讥笑,大抵让她嫁给自家倪立人这种性格的,她又要嫌人不思进取没有出息了吧。
聂渝霜厉声问完,章谨之心里一阵难受。
原来有些事就算睁只眼闭只眼,还是会留下诸多痕迹。
可要说邹菀做了多么严重,严重到能影响到一个家庭的事吗?
其实也没有。
她就像夏天的蚊子,冷不丁咬你一口,你反手拍一下,她飞走了,等你快忘记时又飞过来再叮一下,被蚊子叮当然是不致命的,可就是让人难受。
更难受的是,蚊子可以打死,她呢,话说重了都不行。
霜霜这话真是问到了她心坎里,“说吧,你对这个家究竟是哪里不满?对我到底有什么意见?如果是我哪里做错了,做得不像婆婆,那我给你道歉。邹菀,咱们婆媳十多年,你应该了解我不是磋磨儿媳妇的人,你有什么不满的,当着大家的面尽管说出来。”
翠翠侧首,饶有兴致的看着邹菀。
没想到邹菀心理素质极好,被婆婆和聂渝霜双重开火,心神未乱。
细声细气道:“妈,我对您真的没意见,哎呀,我就是不会说话,不像别人满嘴甜蜜话哄得您眉开眼笑的,瞅瞅,霜霜对我误会也太深了。”
说着,还把翠翠拉进来:“弟妹,我对你也是没意见的喔,就是单纯羡慕你有小棉袄,我就三个讨债鬼。”
“哎,怪我嘴笨文化也不够,说话做事不过脑子,总是让人误会。”
接着话锋一转:“妈,霜霜,渝州,我就算不善言语,也用不着三堂会审吧?还说我对家里不满,我看是你们没把我当一家人,是你们对我不满。我就知道你们心里其实嫌弃我出身不够,觉得我哪哪都小气计较……”
此时,翠翠已是瞠目结舌。
对她已经深深佩服了。
难怪章谨之母女俩都要吃闷亏,瞅瞅邹菀这心理素质,时而笑语朗朗,时而语气哀怨,语气淡淡的控诉着别人。嘴皮子上下一翻,立体防御了。
你以为人家自卑,实则“短处”亦可以化为她的武器。
她的弱势既是她的铠甲,亦是她手里的剑!
我斤斤计较?
——因为我出身差,我可怜,我没受到好的教育。
我说话难听?
——因为我出身差,我可怜,我没受到好的教育。
……
这个人的理智和冷静让人毛骨悚然,在所有人都严肃愤怒着的情况下,她灿烂如花的表情配上哀哀怨怨的语调,当真让人不适。
这种不适令翠翠蹙眉,打断她的自我剖析:“邹同志,我不喜欢你拿我的孩子说事。”
“你嘴坏也罢,心坏也好,我不体谅,也不容忍。”
这世上,能让翠翠无条件容忍的人还不存在。
别人对她友好,她就会友善对待,若有人争锋相对阴阳怪气,翠翠不会退让,只会更加气人。
她往椅背一靠,翘起腿,冷冷道:“我也心直口快一次,我不懂你到底为何作妖,可能你觉得你父亲为公爹废了一条膀子,大家应该把这份感激回报在你身上,所以你的意志必须凌驾在这个家的所有人之上,他们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不欠你,我家大宝小宝更不是给你做筏子的,我希望你以后说话注意点,敢过界我可不管你男人是不是章渝州的大哥。”
邹菀神色倏变,笑容顿时僵住。
她瞪着翠翠,似是没料到她说话会这么绝,咬牙怒道:“我是你们的嫂子!”
不忘找章谨之告状:“妈,你看渝州他媳妇,对我没丝毫的尊重,他们还当我是渝泽的爱人吗?怕是在他们心里,渝泽都没什么分量!”
“闭嘴!”
章谨之最不喜邹菀挑拨两个儿子的感情,这会儿又听这话,本来已经按捺住的怒火再次窜了出来。
“邹菀,这不是你第一次拿他们兄弟感情说事了,既然看不惯老三一家子回来,那你就跟以前那样搬回宝金胡同住吧,成成你乐意带就带,不乐意放家里也行,你痛快其他人也痛快。”
“若实在觉得当聂家媳妇难熬,也可以跟渝泽离婚,你爹娘那边由我说,等你二嫁我也给你出一份嫁妆。”
“至于宣宣霄霄成成,你不必担心,都是我的孙儿家里不会亏了他们。”
“……”
这话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尤其是邹菀!
顿时语塞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章谨之。
这么多年,这是章谨之第一次明确表露不想见到她,甚至希望她和聂渝泽离婚!
邹菀又气又悲又恼,还有种隐秘心思被戳了一道口子的羞臊,心里满满的不服,也有后知后觉的“害怕”。
不行,她怎么能离婚呢?
就算要离,也不能是这个时候……
她深吸了一口气,收拾好情绪。
忍着屈辱向章谨之低头:“妈,对不起,我没有想气您的意思。公公和渝泽上战场不知几时能回,我理应回家照顾您,今天是我……是我太小心眼了,我以后会改的。”
“谢谢您在宣宣和霄霄面前给我留颜面。”
宣宣和霄霄都抬出来了,章谨之叹息一声,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道:“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你好自为之。”
邹菀双手握拳,指甲狠狠陷入掌心,心里恨极了,面上却笑着:“妈,我改就是了。”
“霜霜,是嫂子不对,我不该对你冷言冷语。你哥他……对我冷淡我心里难受,看到你和立人恩恩爱爱,一不小心就左了性,你原谅我一次吧。”
聂渝霜眼神微微动容,可让她相信邹菀会改,又迟疑了。
邹菀也不管她什么反应,又跟翠翠和章渝州道歉。
只是技巧性的换了说词:“三弟,弟妹,今天是我失态对不住啊。宣宣和霄霄长这么大,见他们爸爸的次数两只手能数过来,成成更惨,出生后就没见过他爸。家里最疼他们的就是妈,我就想啊,没有爸爸疼爱没关系,奶奶能偏疼也好。所以看到妈一直抱着八月没抱成成,我就……”
“对不住啊弟妹。”
随着她的剖白,聂渝霜和章谨之厉色渐淡,看着邹菀的目光变得复杂。
邹菀察觉到大家态度软化,心里松快了许多,顺势要握翠翠的手,不曾想翠翠直接躲开了。
她的手停在半空,显得有些尴尬。
翠翠无视了她的尴尬,淡定自若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口。
邹菀话说得再好听,其实万变不离其宗,依然是以弱恃强。
坦诚自己的龌龊心思,占据道德高地,让人不能再责怪她。你若揪着不放,便是你也是个小心眼的,所以凭什么骂她小心眼呢?
在翠翠看来,她那么多怨言,无非是既想嫁英雄,想做干部家属,又想要小女儿的情爱陪伴。
既要又要。
一旦哪方面没得到满足,她便心理失衡,想从别人身上找补回来。恰好,在她的理解里,聂家欠了她爹的恩,四舍五入便是欠了她,如此一来可不得更有理了吗?
所以她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看待聂渝霜和章渝州。
因为,父债子偿,他们欠她的!就该老老实实把聂家所有资源拱手相让才算识趣,否则就是对她不好。
啧!
翠翠不吃这一套。
她觉得邹菀很可笑,她在意的东西在聂渝霜和章渝州这儿渺小如尘埃,甚至聂大也不一定在乎,她才懒得陪她演戏。
“妈,我上楼看看孩子,八月自个儿吃饭每次都弄得满身都是,我怕她汤啊饭啊洒一屋,白给咱添活干了!”
翠翠起身离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