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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门大开,这是极高的规格待遇。
  方将军带着程灵来到刺史府门前,见到中门大开时,都有片刻惊愕。
  中门不常开,不是在大节祭祀、迎接圣旨、娶媳嫁女等重要时刻,或者是在迎接真正贵客的时候,刺史府的这扇中门一般都是紧闭着的。
  就是府君本人,平常也不会走这道中门,他一般也只走便门。
  一个民间游侠,就算他有大本事,做了大事,刺史府开西侧门迎接他也就罢了,怎么还开中门呢?
  王七郎更是早在那门口等着,一见到程灵过来,他就自己走下台阶来迎。
  “程兄,你可算是来了!”王七郎激动道。
  程灵看他一眼,发现他激动与期待的表象背后,似乎还带着几分隐藏得不太好的焦虑。
  王七郎在焦虑什么?
  程灵与方将军一起下了马,就有刺史府的下人过来将马牵走。
  王七郎将程灵迎进中门,过了影壁和第二道门,后头还有下人抬了椅轿在等着。
  程灵于是便与方将军、王七郎一起,各乘了一抬椅轿。下人起轿,向府内进发。
  这一切描述说来寻常,但程灵没看到的是,从她进门的那一刻起,实际上就有人藏在府邸的晀望楼上,悄悄观察她。
  是的,刺史府四面八角都建筑着各种晀望楼。
  椅轿四面是放空的,就是一只软椅,前后伸出长杆,由两名轿夫抬着。
  轿子被抬起来后,程灵坐在轿中,可以见到府内园林通幽,假山溪泉,亭台楼阁,无不极近豪奢——
  不,这或许都还算不上最豪奢,这样的府邸,对于府君这等规格的官员来说,应该只是标配。
  程灵上辈子见过的苏州园林,从幽雅上还要更胜过这座郡守府,但要说宣阔,却又有所不如。这是风格的不同,倒也说不上谁高谁下。
  她坐在椅轿上,也欣赏四周景象,但表情倒是从容的,并没有被这等气派吓到。
  晀望楼上,几名年轻人在窃窃私语。
  “啧,千军万马中敢于劫杀临海王的英雄,就穿这身破烂儿,也不过如此嘛!”
  “他进门了,他进门了!他东张西望呢……嘿,没见过世面!”
  “六郎,府君大人真说要将咱们三姐姐许配给这人?”
  被提问的王六郎沉默着,片刻后愤愤地一攥手道:“父亲提了一嘴而已,我看不能!这等庶民,怎能匹配……”
  话说到这里,只见椅轿绕过一处假山,那假山上摆着的一口风水缸不知怎么就忽地松动了,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猛然下滑。
  这风水缸足有三尺高,里头装满了水,沉重得堪比人间凶器。
  当它忽然下滑时,首先,高高一道水浪就在这一瞬间掀上了高空。
  园林中各处灯火通明,映照得这一条水浪简直就璀璨得好似一条水晶灯带。
  然而这一条水带美则美矣,却明显是要往正乘轿往前走的程灵等人身上砸。
  这要只是被淋个落汤鸡都算是轻巧的,但要是再被那风水缸砸中,那还能有好?
  眺望楼上,王六郎等人变色了。
  这不是试探,这是刺杀!
  郡守府上,岂能公然有这等变故发生?
  三台椅轿中,程灵的这台走在最前方。电光火石的一刻,程灵忽然从轿中飞身而出。
  像是一只脆弱的鸟雀,又像是一只凶猛的小隼,她飞起的这一刻,直接就迎上了正面撞来的风水缸!
  风水缸有两人合抱之大,全瓷带水,沉重之极。
  程灵却双手展开,如白鹤亮翅,她手势一挥,又如云卷云舒。
  这是太极云手!
  云手一推,一送,再一环抱,沉重的风水缸在她手中便滴溜溜转了起来。
  程灵人在半空,风水缸也在半空,她借风水缸之力,维持一口气腾空不坠,风水缸更是被她借力打力,在高速的旋转中不断消减其本身冲势。
  最后,就在王六郎等人一口气提在胸中全都下不来的这一刻,程灵先落地了。
  咚!
  她落地声不大,是轻轻一声,却仿佛震响在众人心里。
  紧接着,转速渐渐变缓的风水缸也落了下来,只听哗啦啦一声,却是天上扬起的那条水带先落在了风水缸中,然后风水缸又被程灵一拂,最后平稳落在路边。
  水花小小溅起,不出缸面一寸。
  缸沿微微湿润,被灯火一照,照得众人心里都摇晃。
  这边,王七郎长长吐出一口气,连忙喊:“程兄!”
  程灵尚未应答,前方,假山深处的廊桥之上却是走来一行人。
  一名戴高冠,蓄短须,着鹤衣道袍的男子双手击掌,赞叹而笑:“果然少年英豪,真神力也,不愧是能在千军万马中劫杀临海王的英雄豪侠!”
  程灵站在灯火下,夜风中,像一株挺拔的秀竹,虽无华服装饰,却也自有风仪。
  她在这一瞬间忽然领悟,当即抱拳行礼道:“晚辈程灵,见过府君!”
  虽无人介绍,但程灵已经明白,此人必定就是郡守王邕。
  王邕含笑走来,身后跟着的有身着便服的亲近官员,也有即便脱下铠甲,依然能看出杀伐之气的武将,后方更有捧巾捧冠捧水捧香的随从。
  浩浩荡荡,从人如云。
  其世家豪奢气息,在这一瞬间,其实也让程灵有过恍惚。
  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她看过了太多的苍凉悲惨,十室九空,路有饿殍。仿佛世上已无一片净土,能够让人安定生存。
  可是,眼前这样的钟鸣鼎食,就是这个世界的净土吗?
  程灵扪心自问,一时竟不忍心去揭开心中的答案。
  王邕面含微笑,走到近前后,竟对程灵回以一揖,道:“侠客救万民于水火,救城池于倾覆,吾当敬卿是也!”
  他这举动可太出人意料了,程灵连忙侧身让过,立即说:“不敢当!府君抬爱!”
  王邕道:“不,你当得起!”
  但也没有再继续礼敬程灵,只是看着她,说了一句:“方才是为公,为私,老夫也还要谢你一句救我七郎。”
  王七郎从椅轿上下来,忙说:“伯父,谢不谢的都不打紧,要紧的是,原先说好的那些奖赏,你可不能少了我程兄弟啊!”
  王邕便一顿,继而笑起来。
  第68章 府君大人很惊喜
  程灵跟着王邕和一众从人走上了廊桥。
  却见这廊桥是浮空建在一片内湖之上,连通的是内湖中心的一座假山。
  假山上方又有凉亭敞厅,更有一道溪流从山顶潺潺流下。
  也不知是有泉眼在山顶,还是另有什么特殊法子,总之溪流源源不断,绕山而走,最后又哗哗地落入了下方的湖水中。
  湖的另一边有丝竹之声隐约传来,似乎琴声叮咚,还有萧鸣伴奏。
  夜风吹来,湖边灯火如星,湖中水光灵秀,再加上乐声朦胧,夜色也朦胧,这情境,这意蕴,顿时就被无限拔高了。
  世家的风雅于此刻显露无疑,相比起程灵此前见过的,康平的粗暴享乐,临海王的残忍直接,王邕这派头,那才是真的低调奢华有韵味。
  王邕没有直接对程灵提之前假山上风水缸滑落的事,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吩咐身边随从道:“去查一查那边假山的布置。”
  然后邀请程灵在敞厅入座。
  座席都是单人独桌的,因山就势,错落摆放。看起来很随意,但程灵知道,越是随意的东西其实就越是经过精心设计,否则达不到这样既显野趣又显风雅的效果。
  就如同此刻那些看起来坐姿随意的人,他们意态自然,但程灵也知道,不少人其实都在或有意、或无意地考量注视着她。
  他们看她被王邕邀请着坐在离主位最近的位置,看她态度自然地跪坐在席毡上,看她被王邕敬酒……
  程灵双手捧起酒杯,举至身前,从容回应,不卑不亢。
  王六郎等人已经从外层的眺望楼下来了,这时就藏在湖东侧的一座阁楼上,他们还没放弃对程灵的窥看。
  一名少年撇嘴道:“府君敬酒,这家伙居然没有诚惶诚恐。可见出身乡野,果然不知礼数。”
  谁知没人附和他,反而是王六郎道:“钱二,那人要是诚惶诚恐,恭敬拘谨,你只怕又要笑他小家子气,说他谄媚了吧?”
  话落,就有几名少年忽然跟着笑出了声。
  可不就是这个理?
  席间,程灵的表现确实令许多人诧异。
  本来像她这样出身乡野的民间高手,各大士族也都是常年招揽的。
  可是,但凡是出身稍差的人,不管平常武艺本领怎样高强,到了这种正儿八经聚会的场合,却总会或多或少地显露出各种毛病来。
  礼仪有差,言行拘谨那种都还算好的,有的甚至是有怪癖,十分令人难以忍受。
  王六郎那边,有个少年啧了声,忽然说:“以前那个香汤的笑话,你们听过吧?”
  这个自然都听过,有少年笑道:“是关大哥招揽北刀门的一个用刀高手,请他入席,结果人家把沐手的香汤,当做茶水给喝了。沐风,你说的是这个吧?”
  叫沐风的少年嘿一声说道:“那还有一个,你们一定少有听说。是前不久才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的,我爹也招揽门客,说是从东海那边来的。我爹叫侍女奉上清酒……”
  他顿了一下,环顾左右,十分有趣味地道:“你们猜怎么地?嘿,那人只喝过浊酒,以为清酒是水,当场就一口气灌下,结果只饮了一杯,就醉倒了,哈哈哈!”
  这时代酿酒技术有限,能够酿造清澈,不留浑浊的酒非常珍贵。
  所以,一般能够喝到清酒的人,不是贵族就是豪富,还有许多人,一辈子别说是喝上清酒了,就是听都不曾听过,原来有美酒可以是清澈无暇的。
  浊酒度数低,清酒度数高,喝惯浊酒的人突然喝上清酒,一杯倒那是完全不奇怪的。
  程灵也会一杯倒吗?
  程灵……可能会,可能不会,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现在这具身体,这辈子就还没碰过酒,所以程灵为防醉酒失态,就用了个作弊的法子。她做出饮酒的姿势,实际上却只是微微沾杯,那酒早就借着她手指的遮挡,被她送进物资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