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烛说完就快步走进了茶室,没有在他面前流露出任何真实情绪。
走进茶室,先入目的是好多个被放大的大大小小各不同的婚纱照,像晾照片一样,从墙根底下依次排开。
游熠抱着肩膀倚着玻璃窗,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我妈让人放大的,要求客厅挂一个,你选一张吧。”
许清烛回头问他:“你不会觉得别扭吗?”
“还行。”
于是许清烛就选了最大的比她还高的那一个,画上是婚纱和燕尾服,她坐着,他站着,看着挺温柔大气的。
“这个?”许清烛指着问。
游熠下巴微扬:“听你的。”
许清烛笑着过去碰了碰,发现比想象中轻多了,感觉这相纸也是选的价格不菲的,不知道是不是选了博物馆级的艺术纸。
许清烛回头问:“那其他的怎么办?藏哪里?”
她猜测游熠爸妈应该是建议他把照片挂在别墅里的各个角落,而游熠只答应了挂一张,或许他还敷衍说会选两个挂在卧室里,借口说不想被人看到。
游熠其实没想藏起来,打算她想怎么挂就怎么挂的,但听她这么说,思忖须臾,问她:“介意放地下室吗?”
许清烛笑说:“不介意啊,这有什么介意的。”
说着她就挺好奇的,过去抱起两个小的结婚照,转身往楼梯那边走,将她的好奇贯彻到底:“那我现在就去看看啦。”
游熠隔着玻璃窗看她雀跃的背影,心想这小丫头果然对他没什么心思。
他说楼下都是温烟的照片和画,她一点都没觉得不舒服。
事实上,在前两次除虫后,他就将地下室的门敞开了。
而她从没发现过,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他侧头倚着玻璃,漫不经心地想着事情,过了会儿,他去倒了杯酒,去门外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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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烛拐了个弯,看到了地下室的双开大门正敞着,看到了里面的光景。
里面与楼上的黑灰色调完全不同,是暖黄色调的装修。
其实她听苏娥跟她讲过地下室里的样子,说是地下室不准确,其实是个很开阔的负一层书房。
上次除虫的时候,苏娥过来一起弄的,因为苏娥要整理和抖落她衣帽间里的那些衣服,包括她内衣内裤和袜子之类的。
之后游熠大概是为了让她放心,就请苏娥去地下室帮着一起监工。
苏娥在地下室除虫后跟她形容了地下室的样子,还和她说没有看到温烟的画,也没有看到温烟的照片,说应是游熠给收起来了。
她那时候就没敢想象里面原本会有多少幅画。
此时,许清烛的双脚已经变得很沉重,深呼吸着,一步一顿地,慢慢走进游熠的这个私人空间,走进他的世界。
一百多平的房间里,没有开灯,里面也很亮,有一个很特别的采光井,采光井下是绿植与流水。
一半是书房,一半是画室。
而令许清烛意外的是,她走进来后,一张画甚至一张照片都没看到。
许清烛自嘲地笑了一下。
原来游熠敞开门是因为他把画都收起来了,她还真以为他舍得让他们看。
那他刚刚为什么说里面都是温烟的画和照片?
是打算过两天再摆回来?
许清烛猜测应该是这样,边猜着,边抱着婚纱照往书架前走,将婚纱照放在书架底下立着,然后仔细看他书架上的书。
游熠看的书很多,各种类型都有,甚至还有一些绝版书。
许清烛仔仔细细地看着,慢慢悠悠地抽出来了三四本感兴趣的书。
下面的书架看完了,再往上看,她看到有一本法语原版书,顿时来了兴趣,踮起脚尖伸着胳膊去取。
书架很深,简直还能再放下一排书的深度,但也还挺好取的,她挪着挪着、蹭着蹭着,就把上面的书拿下来了。
书架上面的书,她挑了两本,等她再挑到第三本,要往下取一本诗集时,这时出了意外。
她刚刚将诗集抽出来,突然一个东西向她脑袋砸来,她条件反射捂着脑袋往后躲,接着听到东西撞地碎裂的声音,她被吓得喊了一声。
她不解地低头,就看到躺在地上的是摔碎的照片摆台。
玻璃的摆台,已经碎得全是碎片。
而摆台里面的照片是温烟和游熠的一张合照,像是在朋友家聚会的餐桌前拍摄的,游熠亲密地搂着温烟的肩膀,两人一起望向镜头。
照片里的温烟身穿白色裙子,依偎在游熠怀里,在对镜头微笑着。
目光温柔,面容柔美,好像一朵美丽的百合花。
而游熠穿着身黑色卫衣,卫衣前挂着个墨镜,拽着脸,又酷又帅。
那是差不多十年前的游熠,很年轻,是她记忆里的意气风发的样子。
许清烛看着看着,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忽然有种血液全部褪去的感觉,全身发冷,脸色惨白。
她把游熠和他这辈子最爱的女孩子的照片打碎了。
许清烛连忙蹲到地上去捡摆台,手指却被边缘的碎玻璃给刺到,她疼得抖了一下,边慌张地往起拿。
拿起照片后,她站得太猛,眼前突然一阵黑,停了三四秒,眼前才清明过来。
她摔碎了游熠和温烟的照片。
许清烛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很怕游熠为此心疼难过,她呼吸都不顺畅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患了恐慌症一样。
“怎么了?”
身后传来游熠急切的声音。
许清烛的呼吸更急了,手捧着摔碎的照片,动弹不得。
游熠在上面听到有声响才立即跑下来,看到许清烛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书架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着急地大步过来拽她胳膊:“许清烛?!”
许清烛被拽得踉跄,下意识抓紧不让照片再掉了,但她手心手指被玻璃边缘给扎得很疼,疼得说不出话来。
然后她猛地反应过来,忙将照片安放在书架上,含着眼泪抱歉地抬头看他,急忙说:“对,对不起,游熠,对不起……”
游熠定定地看着被摔碎的照片,接着看到了玻璃边缘的血迹。
这一刻,他是心疼的。
但他分不清是为谁心疼。
红红的血迹刺着他的眼睛。
游熠没有说话,但他知道她肯定划伤了手,随后他松开她胳膊,转身阔步去桌子那边去给她拿纸巾。
但对于此时恐慌到虚弱的许清烛而言,她不是被松开的,是被推开的。
他手臂用力,力气作用到她胳膊上,她被他推得往后退,一脚碰上放在书架下面的婚纱照。
婚纱照倒地,她被绊得向后打了个趔趄,从困得发懵到此时恐慌的慌张无力,手没有扶住书架,转瞬间摔倒在地。
屁股先着地,而后是后脑勺,疼得她紧忙用手掌撑地好抬起脑袋。但她手心里嵌着玻璃,按在地上的瞬间,疼得她抬起了手。最后是手肘落地支撑自己,可是手肘的那块骨头硌得很疼,疼得她慌乱地捂住手肘。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刹那间。
游熠在听到身后婚纱照倒地的声响时,立即转身看向她,看她踉跄摔倒在地,他脸色骤变,跑去伸手去拽她,可是已经晚了。
两米的距离,眨眼的瞬间,许清烛蜷在地上,咬着嘴唇,缩成一团。
第23章
游熠感觉到心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轰然塌掉了。
他惊慌失措地两步迈过去蹲下看她, 许清烛前一秒还疼得捂着手肘,下一秒因为掌心碰到手肘而松开了手,手肘衣服那里都是血。
于是游熠最先入目的就是许清烛张开的手心, 她手心里是一片模糊的血迹,手心里嵌了很多玻璃碎渣, 这些碎玻璃渣好像也正扎在他心上。
游熠慌急地将她抱起来,余光看到地面上有两抹她双手按上去的血, 他眼前忽然闪过多年前在雪地中的那些血,失声喃了句她的名字,旋即感到怀里的许清烛在挣扎, 他撂下一句“别动”,疾步抱她去旁边的盥洗室。
放她到台面上坐着,游熠蹲低了身, 仰脸看向许清烛的脸。
许清烛正低着头, 呆呆地看着空气, 她满脸都没了血色, 苍白如纸, 她额头上都是细密的冷汗珠, 只有紧咬着的下嘴唇有一抹鲜红,已经咬出血。
“松开,”游熠伸手去碰她的嘴唇,“小烛,快松开。”
许清烛感到他冰凉手指的触碰, 蓦然松了嘴,嘴唇上留下两抹血珠, 看得游熠红了眼。
她刚从国外回来,没有睡过觉, 黑眼圈很重,正憔悴着,在家里待了前后二十分钟不到,他竟然将她弄成了这样。
许清烛眼里含着浓浓的湿气,如露珠在叶子尖端将掉未掉,却始终没掉下来。
“我……”
许清烛刚开口这一个字,游熠就打断了她,他伸手摸向她后脑勺:“脑袋有没有事?”
许清烛后脑勺撞的那一下很疼,屁股也疼,手肘也疼,手心最疼,但所有的疼放到一起,她已经不知道哪里在疼,已经疼到麻木。
她摇头。
游熠也没在她后脑勺摸出肿包,稍微放下了心,但低头看向她双手掌心,一颗心又悬了起来,悬在峭壁前,没有着落地剧烈摇晃,晃得他心绪不宁。
游熠为她摘掉了无名指上的戒指,放在台面上,扯出可抽拉的水龙头,握着她右手手腕放到水池前,嗓音低微发紧:“忍着点,我给你冲水,再去楼上处理伤口。”
许清烛没有反应。
游熠重声叫她:“许清烛!听到我说话了吗?”
许清烛回神,看他,怔怔点头。
游熠打开水龙头,冲向她掌心手指,许清烛疼得缩了手,在看到他皱起的眉头后,忍住不再动。
游熠不停给她冲着水,她很疼,疼到没有知觉,一动不动地任他清洗。
清洗好她两只手上的血迹,游熠抱她去楼上沙发里坐着,他去取药箱,很快回来,蹲在沙发前,用碘伏和镊子给她手心消毒,夹取碎玻璃出来。
许清烛的思绪,终于渐渐清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