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时屹没洗澡,修长的双腿交叠,坐在卧室的沙发上抽烟。
夜色浓稠,院里的灯光亮起,从窗口透了点光进来,将他神色衬出几分晦暗不明。
一只黑色行李箱静静竖立在沙发旁边。
屋内收拾得很整齐, 一丝灰尘都没有, 看得出来阿姨打扫得很用心, 但是家具窗帘等都是十年以前的款式,历经了岁月的侵蚀, 有些许陈旧。
所有东西都是熟悉的,只是隔了时间的距离,透出一种尖锐且残忍的陌生感。
如果不是阮栖,他不一定有勇气回来。
天之骄子的成长一帆风顺、众星拱月,很少有人能明白那种一夕之间,失去一切的痛苦。
不仅仅是财富,季父季母恩爱,季时屹从小在良好的家庭氛围里长大,少年的内心是丰盈的。
父亲车祸,母亲的自杀,家族的背叛……
天堂到地狱,不过如此。
季时屹正想着,楼下忽然传来一声脆响。
他皱眉,捻灭手上烟头,跑下楼。
阮栖被不合脚的拖鞋绊了一下,碰到楼梯口附近的瓷盘摆设,
是只青花瓷盘,阮栖跟唐骁混久了,还是有点眼力劲儿,觉得可能是古董。
她心尖尖都跟着破碎的瓷盘颤抖了一下,眼睁睁目睹它的摔碎过程,心疼得一抽一抽的。
觉得自己也太倒霉了点儿,这可就很难赔得起了,下意识蹲下身准备收拾碎片。
“别动。”下楼的季时屹叫住她。
阮栖嗓音里透着点儿内疚的可怜巴巴:“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一边说一边蹲下去想收拾。
“都跟你说了别动。”被季时屹拽住。
看一眼七零八落的碎片,季时屹顺手把她抱起来,跟放小朋友似的随手就将她放在旁边的原木高架桌上。
阮栖:“……”
“有没有哪里受伤?”季时屹看她的脚。
阮栖觉得怪怪的,莫名心里有点暖,摇头:“没有,就是被拖鞋绊了一下。”又指着地板上的碎片,问得小心翼翼,“那个……是不是古董?”
季时屹也没看地上的残片,去看她脚上那双深灰色的男士拖鞋。
上午让人收拾的时候,阿姨没准备女士的拖鞋,只准备了男士的,阮栖37码的脚,穿着就有点不伦不类,而且前段时间脚刚好崴到过,估计是还没有完全恢复。
“假的。”季时屹随口道。
阮栖却有点不大信,她刚刚偷偷参观了一下,用她从唐晓那儿学来的半吊子鉴赏力,发现她要是把季时屹今晚上放倒,然后搬走墙上的几幅名画和客厅里几处摆件的话,搞不好她都不用骗季时屹的感情,就可以一夜暴富。
“骗人……”阮栖咕哝了一声,觉得自己好作孽,啥都还没干呢,先把人家古董打碎了一只。
季时屹没跟她争执,怕她笨手笨脚被瓷片扎伤,找来工具,清理地上碎片。
阮栖手肘撑着黄花梨木的高脚桌,还是觉得心肝儿疼,试探着问他:“乾隆年间的?”
季时屹碎片扫进垃圾筐里。
她就自己在那儿猜:“雍正?”
越猜越觉得肝儿颤,这东西,年代越久,价值越恐怖:“总不可能是永乐或者宣德吧?”
“你还懂瓷器?”这回季时屹终于回答她,带着点儿好笑。
“别小瞧人,我跟唐骁学过几招。”阮栖不服气。
季时屹抵着她,他身上气息很快拂过来,仿佛刻意为难她,嗓音里含了几分揶揄:“那你自己说说,是什么年代的?年代不一样,胎色、釉体,花纹都有区别,官窑跟民窑的也不一样,你给掌掌眼?”
阮栖:“……”她也没学得那么深。
又觉得自己傻气,凭什么要承认是古董,她又赔不起,于是一本正经:“你说得对,假的。”简直又怂又刚。
说完她就跳下来:“我给你煮饭啊。”往厨房跑。
穿着不合脚的拖鞋,差点儿又摔一跤。
季时屹以手扶额,没眼看:“你小心点儿。”
阮栖打碎了人家的古董瓷器,赔不起,带着点儿内疚,做菜就格外认真。
她也享受做食物的过程,并不觉得繁琐,许佳宁以前总是很耐心的教她,阮栖觉得那个时候的妈妈是最温暖的。
弄好食材,刚准备下锅,别墅响起门铃声。
她有点奇怪,季时屹助理说这里几乎没人住,季时屹下午又把司机都放假了,怎么忽然有人上门?
“季时屹,有人敲门。”
没人理她,季时屹在洗澡。
阮栖只好自己开门。
是顾野,还带了个小姑娘,小姑娘不情不愿的跟在他后头,大概是他说的那个妹妹吧。
顾野拿了瓶酒还拿了双拖鞋,简直跟回家一样自在,把拖鞋扔给她:“季二让我带给你,我妹备用的,你应该能穿。”说着就往沙发上一窝。
他妹估计受不了他那德行,在他旁边翻白眼。
阮栖说了声‘谢谢。’又见他这架势,客气问了句,“你们吃饭了没?”
顾野就喜欢她上道儿的态度:“我这不闻着味儿过来的么,放心,酒我自己带了。”
阮栖是真没见过这么不客气的,她都没邀请呢。
“那我再加两个菜。”她也不好意思赶人啊。
恰逢季时屹洗完澡从楼上下来,穿着随意,灰色针织外套,手插衣兜里,透着股清爽的慵懒劲儿:“不用。酒留下,人可以走了。”
顾野就说:“你想得美!老子蹭顿饭怎么了,季二,你回来连个招呼都不打,要不是碰上你媳妇儿,都不知道你回来了。我巴巴得跑来给你接风,你有点眼力劲儿,别跟我拿乔,非等我跪下来求你。”
阮栖:“……”
顾曦:“……”
“说挺好,再说一遍考虑收留你。”季时屹眼里含笑,瞅一眼在旁边憋笑的阮栖。
顾野挺配合,扒拉着沙发,骚里骚气:“人家跪下来求你。”
“不是,上一句。”
顾野眼珠转了转,心想骚还是季二骚,挤眉弄眼,拖腔拖调:“你!媳!妇!儿!”
季时屹清隽的眉目舒展,受用了。
阮栖敛了笑容,当没听见,转身去换了拖鞋。
顾曦小心翼翼跟她到厨房:“姐姐,我哥叫我来帮你忙。”
“没什么可忙的了,而且你不是来那个,别沾冷水。”
“嗯,谢谢姐姐。我哥说下午是你帮我买的那个……”攥着衣角,有点不好意思。
“不客气,女孩子总有不方便的时候,我第一次来还……”阮栖没说下去。
她想起第一次来那个,还是季时屹帮的忙,当时觉得可丢脸了,又觉得季时屹这样的小哥哥,人真的挺好的。
“总之就是很丢脸。”阮栖笑了一下说,开始做料理。
顾曦中午一个人在家,吃的泡面,这会儿看阮栖变着花样弄美食,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姐姐的菜像画。”顾曦看着瓷盘里精致的菜肴,忽然说。
阮栖还第一次听到这个比喻,指挥她端上桌:“我当你喜欢啊。”
“喜欢的。”顾曦咽了咽口水,眼睛亮亮。
人一多,吃饭就热闹。
季时屹拆了顾野带的那瓶红酒,酒体醇厚、单体顺滑,是难得口感非常好的葡萄酒。
阮栖忍不住多喝了一点,听顾野一个人在饭桌上东拉西扯,他是非常健谈的类型,好像什么都能聊,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一点儿。
又十分能调动饭桌气氛,一道菜一道菜的猜阮栖的佐料,还真让他给猜对了,洋洋得意,自封半个美食家。
走之前偷偷将有点微醺的阮栖拉到一旁:“注意点儿我哥们,他要是半夜发疯,你躲着点儿,季二已经八年没回这里住过了。”
阮栖头有点晕,脑子懵懵的,不是太能理解顾野的意思,但她很能装,一点儿看不出醉了,非常郑重的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什么重要任务一样。
顾野觉得就觉得季二这媳妇温柔体贴,季二运气真好。
人一走,阮栖再也站不稳,一屁股墩儿坐在台阶上。
她胃有点撑,酒劲儿上头,也有点头晕,吹吹风正好。
季时屹抽完烟,出来寻她。
看她不讲究的直接坐地上,拧眉,下意识要把她拉起来:“坐这儿干嘛。”
阮栖偏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反而把他拉下来:“别动,就坐这儿,吹风,我要吹风。”
季时屹被她拉得一个趔趄,也坐在台阶上,帮她拢了拢外套:“那只吹一会儿,小心着凉。”
阮栖就挺奇怪地看他,眼睛直溜溜的,不加掩饰,脑袋凑过来,睫毛差点都要触到他脸上,像是要看到他心里去。
半响,她咕哝着,有些怀疑的语气:“季时屹,你要是被人夺舍了你就眨眨眼!”
“什么夺舍?”他没听明白,到底怕她着凉,把她搂过来一点。
“你跟换了一个人似的,你太温柔了,有点……太好了。”阮栖身体轻飘飘的,幸好被他拢着,不至于太失态,但是声音飘忽得,根本不像自己的。
“我以前对你不好?”他嗓音低沉,唇角没忍住,吻了一下她额头。
阮栖脑袋搁在他颈窝,被他亲得发痒,躲了一下,嗓音散漫,带着明显的醉意:“好!也不好。你老是骂我,还不想要我,天天跟我分手。”
“我的错。”他有些难过,低声道。
阮栖混沌的脑袋想了一下:“其实也有好的时候,你给我买了好多好多东西,我被欺负了你还给我出头,没人对我那么好过,我都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