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喧闹声瞬间寂静下来,太监主管宋福子领着一群宫人走来,朗声道:“陛下身体抱恙无法参与宴席,烦请诸位大人自便,吃好喝好!”
诸位臣子一并跪了下来,齐声道:“恭贺陛下寿与天齐,福寿安康,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牧晏抬头时正好与宋福子对视,她心里一慌,生怕宋福子将她认出来,好在宋福子只是多看了她几眼,随后又移开了目光。
“烦问公公,宋丞相在何处,今日为何迟迟没有出现。”有老臣出声问道。
“陛下正与宋丞相在一起商讨事情,诸位不必再等宋丞相了。”太监总管冲着大臣微微颔首,又领着一群小太监急匆匆离开了。
“那坐在角落的绿衣女子是谁?”宋福子问其他小太监。
“大概是宋丞相的庶妹,前些日子刚认回来的,公公怎么这样问?需要奴才去找那位宋小姐吗?”小太监战战兢兢道。
“不必了。”
宋福子叹了口气,否决了内心萌发的念头。
虽然那为宋姑娘和先皇后很是想象,但到底不是真人,只怕让她到陛下身边也只会白白勾起陛下的伤心事。
再者说了,若是那位地下得知他主动给陛下找替身,只怕得上来找他索命,日日夜夜咒骂他。
宋福子想着又叹了口气,眨了眨闪烁着泪光的眼睛,在心里道: “娘娘啊,没有你,陛下真的快撑不住了,你哪怕托给梦给他也好啊,让他活着有个念想。”
牧晏怔怔地望着宋福子消失的背影,蓦然脑海里回荡这些年在九重宫的点点滴滴,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她彻底沉默下来,再也没有心思去赏着初夏夜景。
不远处飘来阵阵琴声,那琴声缥缈若有若无,如秋雨绵绵,凄切哀婉,好像在诉说无尽的思念。
牧晏失了魂般打翻了酒盏,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
“晏晏,你这是怎么了?”谢瑜有些担忧地看着牧晏,捏起帕子轻柔地为牧晏擦拭眼泪。
“莫不是酒喝多了开始耍酒疯。”周予知皱眉看着失魂落魄的少女,出声讥讽道。
谢瑜脸色不好地瞪了他一眼,低斥道:“你能不能闭嘴。”
周予知不说话了。
“小鱼,你有没有听到琴声?那琴声真的好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掉眼泪了……我好难过啊……”牧晏不受控制地流泪,她神情恍惚地站起来,四处张望,试图找到琴声的来源。
“哪有什么琴声,我这么没有听到。”谢瑜担忧地握着牧晏的手。
牧晏有些仓皇地望着远方,她推开了谢瑜的手,哑声道:“我去去就来,小鱼你在这里等着我。”
谢瑜重新拽住她的手,满脸忧虑:“晏晏,你初来乍到皇宫,不要乱跑,你去哪里我跟着你好不好。”
“不用了小鱼,我去去就来,你在这里等着我,别跟着我,我会生气的。”牧晏再次推开了她的手,神情怏怏的,耳畔的琴声却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悲伤。
牧晏顺着琴声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穿过长长的走廊,踩着清浅的月色走向琴声来源的地方。
不知走了多久,牧晏终于停下了脚步,后知后觉她不该来的。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暗恼自己何时这般矫情,竟然能被一段琴声给吸引。
牧晏想也不想,转身就要回头往回走,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下一刻她被人从身后抱住,他死死抱着她,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之中。
“晏晏,是你吗?你来梦里看我了是不是……”
牧晏闻到了浓重的酒气,抱着他的人身体在不断地颤抖,好像害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她慢慢转过身子,看向抱着她的男人。
他消瘦了许多,瘦削的身体裹着的衣袍随风飘荡,猎猎作响,被风一吹,好像就要随风而逝。
牧晏忍不住抚摸他苍白带着病态的脸,还有眼角的那点泪痣。
“沈照寒我不是让你好好活下去吗?你就是这样活的吗?”
他琉璃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听着她说的话,露出有些傻气的笑容:“没有晏晏,活着有什么意思。”
牧晏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可能是喝醉的缘故。
她有些赌气地捶了一下他的胸膛,却看到男人瞬间脸色惨白,痛得闷哼一声。
牧晏瞬间想起他剜心头血的事,这还是系统告诉她的,她瞬间又气又莫名的难过。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养好。”牧晏轻轻咬了咬唇,眼泪控制不住又落下。
沈照寒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抱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将她放到琴前的垫子上。
琴前胡乱地堆着四五个酒壶,看起来他喝了不少酒。
“晏晏,我好想你,这么久以来你还是第一次入我的梦,我以为……你回到家乡已经把郎君忘了。”
沈照寒虚虚地抱着她,目光痴迷,但却不敢再触碰她,好像她只是一场无法触碰的幻梦,轻轻一碰就会消失不见。
长久的病痛与思念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他也完全没有求生的心愿,以往妖冶的容颜像是蒙上了一层尘埃,竟然隐隐有油尽灯枯之感。
牧晏心中哀恸,再也控制不住,她仰头轻轻覆上了他冰凉的唇。
“沈照寒啊,我给你一场美梦,你好好活下去吧。”
在最后的一刻,牧晏仰望着天上的月亮,身体里爆炸出烟花,眼泪却夺眶而出。
他虔诚地吻干净她的眼泪,低声呢喃:“晏晏,谢谢你赐我一场美梦。”
而廊檐的昏暗处,有一个人正在经历此生最漫长的一场噩梦。
他扶着栏杆却怎么也站不稳,几乎自虐般得看着两人耳鬓厮磨,互诉情意。
“晏晏,晏晏……”
他几乎是恨得两眼通红,想到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想到那日的丛林中,想到今日的月色下,想到了他们初见时的那一晚。
原来在她那里,他原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个。
仅仅是喝醉了抱了他一下,说了一些漂亮话。
……他竟记了那么久,爱了那么久。
都是笑话。
宋成玉蓦然捂住胸口,竟然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第45章 她与他
牧晏走回去的时候, 只觉得自己魂都是飘着的。
宴席不知何时已经结束,月色如练,水面金光浮跃,四周万籁俱寂。
“晏晏, 你要是再不回来, 我就只能去找你兄长了。”谢瑜从昏暗里走出来, 不由分说将她揽入怀中, 声音低落。
牧晏闻着谢瑜身上的冷香味,狂跳的心脏平静了不少,她嗓音微哑:“小鱼,你等了我很久吧,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谢瑜捏了捏牧晏的鼻子, 有些没有好气道:”也没多久,不过一个时辰。”
“那我们快回去吧。”牧晏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一轮圆月悬在空中, 四周布满了薄薄的云雾,今日竟是十五。
“今晚不用回去了, 宫里专门为参宴的臣子备了专属的房间。”谢瑜对她说道, 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晏晏,若是过几日圣上真的下诏退位,京城里免不了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你要不要跟你母亲去乡下躲一躲。”
牧晏却不假思索道:“不会的,他不会退位的。”
谢瑜同她并肩而行,闻言看向身旁的牧晏, 走在灯光下他才看清她的鬓发有些散乱,嘴唇红肿, 脸颊嫣红,眼眸迷乱,最重要的是发髻上的那根金钗不见了。
他心头一颤,竟有些不敢再问,只能胡乱回应道:“晏晏为何这般笃定?”
牧晏却不说话了,她还有些沉浸在方才的□□中没有走出来。
刚才她一边被他欺负到哭着求饶,一边又咬着他耳朵恶狠狠威胁他不许退位,若是他退位她就再也不入他的梦。
沈照寒会听话的。
谢瑜一路心不在焉将牧晏送到了水榭小苑,牧晏打个个哈气,冲她挥挥手,准备关门睡觉。
他却忽然拉住她的衣袖,没头没尾问道:“刚才晏晏是和祁韫在一块吗?”
谢瑜只能想到祁韫,那个牧晏名义上的未婚夫婿,否则还能还谁发生那样的关系。
他整个人隐在黑暗中,牧晏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莫名觉得他有些怪怪的。
“小鱼你怎么了?是因为刚才的事情生气了吗?”牧晏强打着精神,目露关切,她抿了抿唇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你在等我,方才我没有和任何人在一起,就是在湖边转了转。”
谢瑜松开了她的衣袖,情绪低迷:“我没有生气,晏晏你快去睡吧。”
牧晏真的很累很困,她听到谢瑜这样说就没有继续多想,胡乱地点点头,就把门给关上了。
谢瑜转过身,他站在无边的月光下,如同一只孤寂的艳鬼,他疲惫地闭上眼:“谢幸川,我该怎么办?晏晏好像除了祁韫还有其他男人,我留不住她,我这种怪物大概永远得不到爱了……”
谢瑜再睁眼时已完全变了个神色,他嫌弃地望向通身的打扮,语调阴冷:“蠢货,你的晏晏方才分明与男人睡在了一块,也就你把这种□□当个宝贝,且让我找机会将她杀了,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该如何。”
……
牧晏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间突然被惊醒,她有些口渴,昏昏沉沉地起床想去找水喝。
她困得满脸泪水,慢吞吞提着茶壶往水杯里倒水,茶水渐渐溢满茶杯,再而流到桌子上,牧晏浑然不觉。
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整座水榭小苑不知何时竟被禁军团团围住,每人手中持着火把,几乎把半边天都给照亮。
牧晏莫名有一种预感,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她后知后觉伸手摸了摸发髻,完蛋了,那根金钗还真的消失了。
牧晏不急不忙地将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认真思考了一下沈照寒能找到她的可能性。
今夜参加宴席的女眷有很多,仅凭一根金钗应该也抓不到她吧,除非沈照寒能把她画像给画出来。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牧晏“啪得”拍一下自己脑瓜子,暗骂一声美色误人。
这段时间在宋府看了不少话本子,饱暖思□□,她一看到沈照寒那勾人模样,便什么都给忘记了。
她焦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听着禁军一间间敲门询问,声音越来越近。
完了完了。
她要被沈照寒抓回去,估计这辈子就再也走不出这九重宫了。
门已经被敲响,哐哐哐的,像是要把门砸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