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同存异,谈何容易。当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参与会谈这三方的利益诉求各不相同,都希望能在贸易关系中为己方争取到更多的好处。
对马藩作为朝日贸易的主要受益者,其获利手段主要是来自沿袭数代人的贸易特权,改变现状就等于动摇宗氏的立足之本。而宗雄太作为既得利益者,不可能轻易向另外两方妥协。特别是近些年逐渐挺直腰板的朝鲜人,如果在贸易争端中对其让步,那可能会引发一系列宗雄太不愿见到的连锁反应。
而釜山坐拥天然良港,但因为历史原因,却必须要将大部分对日贸易交到对马藩手上操作,这就等于是将大量利润白白送给了宗氏。过去贸易不发达的年代倒也罢了,但如今釜山港已经成为这个地区最重要的国际港口之一,贸易规模不断增大,每年流入对马藩的财富甚至比釜山更多,朝鲜人对这样的现状自然会觉得十分不甘。
文志鸿将海汉使团视为助力和保护伞,宗雄太则是想方设法要切割海汉与朝鲜之间的关系,试图把三方会谈变成两个一对一的局面来分头解决问题。但此时在会谈中起主导作用的海汉使团,却并没有另外两家那么强烈的企图心。
此次在釜山临时举行的三方会谈并不在使团的预定任务之列,只是被地方官府作为了海汉在釜山开设专区的交换条件之一,使团为了顺利推进专区计划实施才答应下来。当然了,此事对海汉并无坏处,使团研究形势之后,其实也是存有搂草打兔子的心思。能捞到一些好处固然最好,即便最终没谈出结果,海汉也不会有什么实际损失,顶多也就是在釜山多耽搁几天罢了。
陶弘方很清楚釜山官府的小心思,因为设立专区而从海汉这边丢掉的税款,就想换种方式从对马藩那边找补回来。而釜山跟对马藩能不能谈成新的贸易协议,对海汉的商业利益影响极小,即便谈不拢,也并不会阻止专区方案的落地实施。
至于对马藩的态度,同样也不太可能影响到海汉在这个地区的贸易活动,而且陶弘方确信坐在对面的宗雄太也很清楚这一点。
当年海汉军攻打平户藩时,对马藩就是距离战场最近的旁观者之一,即便辖区距离平户岛仅几十里,也没敢出兵救援平户的田川氏。而如今驻扎在佐世保的海汉舰队,每年至少会在朝鲜海峡进行一到两次的巡航训练,其路线也会穿过对马藩所辖海域,这就意味着如果对马藩行事有什么不妥,那海汉舰队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就出现在阿须湾外。
所以面对通行于朝鲜海峡两岸的海汉商船,对马藩从来都是不闻不问。有没有所谓的区域贸易协议,根本就不会影响到海汉商家在这一地区的贸易活动。
但如能借此挑动朝日两方斗上一斗,陶弘方倒是乐见其成。
朝日两国间的宿怨由来已久,每隔百十来年就会打上一次,上一次两国大规模交战距今也才六十多年而已。而海汉可从未有过要让这两国完全和平相处的打算,朝日保持一定程度的对立,斗而不破,才最为符合海汉的利益。
三方的利益诉求各不相同,各自都有小算盘,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达成一致意见,自然是难于登天。谈了半晌,三方还是鸡同鸭讲,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在场众人中,也只有朱子安可以完全以置身事外的视角来观察三方的会谈。
朱子安其实不是太理解使团为什么要浪费时间来趟这潭浑水。在他看来,对马藩并不具备太大的利用价值,也没有什么可用于跟海汉讨价还价的条件,海汉完全可以无视其存在,让商家自行从事朝日两国间的跨国贸易。对马藩的那些份额,海汉吃就吃了,对方也不敢造次,何必还要跟对马藩谈个协议来限制自己。
不过多听了一阵之后,朱子安才慢慢明白了使团的意图。这哪是要替朝鲜人出头向对马藩施压,分明就是在中间拱火,让釜山官府与对马藩之间的利益冲突暴露无遗。
不过陶弘方等人的尺度把握得很好,只是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把主战场留给了朝日两方表演。
这边威胁要提高关税,那边就要限制贸易规模,你要关商馆,我就停止货运航班。两边虽然都有一些恫吓对方的手段,但明显缺乏执行的决心。毕竟一旦贸易停止,那所将造成的经济损失难以估量,后果也不是他们两人能承担得起的。
而且文志鸿和宗雄太并不傻,他们也知道一旦两国间展开贸易战,互相采取制裁措施,那么唯一的得利者就只有丝毫不受限制的海汉人。所以尽管他们争得面红耳赤,却都不愿把局面推进到撕破脸的程度。
时近午间,会谈仍然没有取得什么进展。宗雄太主动提议暂时休会,待午饭之后再继续谈。
不过宗雄太可没打算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他们的意思,只向与会人员提供了基本的午餐,也没有要作陪的意思。
但这倒是正好遂了文志鸿的意,他眼见没法取得进展,正好可以趁着中场休息的时间,跟海汉使团再沟通一下意见,商量商量对策。
“各位大人,这宗雄太固执己见,冥顽不化,本官以为,若要谈出成果,须得下猛药方能见效啊!”
文志鸿自知无力说服宗雄太妥协,只能再次求助于海汉使团。他也看出海汉这些年轻官员在上午的会谈中并未全力发挥,没有给宗雄太造成足够的压力,要想成事,海汉人光出面不够,还得出力才行。
陶弘方故作不懂反问道:“文大人所说的下猛药是何意?”
文志鸿虽然知道话不可乱说的道理,但事已至此,怎可半途而废,咬牙说道:“应告知宗雄太,如坚持不肯让步,贵国就不排除使用军事手段解决贸易争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