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张千智而言,最简单的处理方式当然是把霍飞连同其手下一并全抓了,带回去大刑伺候,让擅长刑讯的手下审上一两天,就基本能让他们把知道的一切都吐露干净。但这样做也有弊端,抓了霍飞很容易会打草惊蛇,让他背后那伙人察觉,而当下又无法确定藏身于城北客栈的那些人就是全部涉案人员,万一因此导致出现漏网之鱼就不美了。
张千智更希望能让霍飞主动选择合作,这样从他那里获得的信息可能要比通过拷打得到的东西更为真实可信,更易于将那些仍然潜伏在暗处的家伙全部挖出来。但从目前霍飞所提供的信息来看,显然并未达到张千智的期望值。
霍飞苦着脸道:“田……张大人,小人不敢有丝毫隐瞒,大人所说的这些情况,小人也确实不知。那个姓薛的只是出钱找小人买情报,并没有与小人谈及过其他事情。小人做的这行买卖本来也有许多忌讳,一般主顾不主动说的,小人也不敢多问啊!”
张千智冷笑道:“霍飞,如果你连一点作用都没有,那我保下你又有何意义?你要活命,就好好珍惜机会!你自己就是做这买卖的,应该很清楚什么样的消息才有价值吧?”
霍飞知道自己没有在第一时间被抓起来的真正原因,就是对方的主要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向自己购买情报的薛老板等人。官府的目标肯定是想将薛老板一伙全部拿下,但似乎也很顾忌薛老板是否还会有其他处于潜伏中的同伙存在,所以没有急于抓人,而是在想方设法地先调查薛老板等人的情况,力求要掌握全盘状况之后再动手。
同时霍飞也意识到,官府对薛老板一伙的情况其实并不是特别清楚,所以才会需要通过自己来核实薛老板一伙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但这却让霍飞颇感为难,他虽然知道薛老板一伙收购情报的目的可能是要在儋州对朝鲜人发动袭击,但这伙人为何要不惜代价来做这件事,他却是茫然无知,也从未想过要去了解——有些时候知道得越少越好,被灭口的人往往都是因为知道得太多了。
霍飞想要自保,又没法提供张千智所需的信息,那他就只剩一条路可走,便是设法帮助张千智将薛老板及其同伙一网打尽。唯有如此,他对官府才算是有一点利用价值。
“大人,那姓薛的歹人既然想安排一处地方袭击朝鲜贵宾,那何不将计就计,来一个引蛇出洞,顺便就将他们连锅端了!”霍飞为了活命,也顾不得讲什么江湖道义了,薛正一伙不落网,他就很难有活下去的机会,认识到这一残酷现实的霍飞很快就转变态度,主动向张千智提出了建议。
张千智道:“你这个想法还是不错,不过我们无法确定姓薛的背后究竟是谁在指使,而指使者是不是也在儋州指挥他们行动,这就很关键。我所希望的结果是彻底铲除这帮人和他们背后的势力,而不仅仅只是抓到客栈里那些人。”
霍飞道:“从小人与姓薛的几次交涉来看,小人斗胆判断,他背后可能是有金主,但指使他们的人应该不在儋州。原因有二,一是此人对金钱数目并不是很敏感,所谓花别人的钱不心疼,小人以前就见过不少这样的人;二是此人作出决定极快,似乎根本没有要请示任何人的打算,所以小人判断他所效力的对象并不在本地。”
霍飞的推断有理有据,倒是让张千智有一点刮目相看,但他并不会完全信任霍飞,毕竟这家伙所从事的就不是什么正行,为了挣钱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基于他自身的利益考量,张千智很怀疑他说这番推论的目的就是要让自己确信可以动手抓人,而无需担心放跑了其背后的主使者。
霍飞等了片刻,见张千智没有作出回应,当下也对张千智的想法猜到几分。他心知自己很难取得对方的完全信任,连忙继续说道:“大人,那姓薛的昨晚与小人会过面,对于后续的行动安排,应该会听取小人的意见。想必大人能设计一个万全之策,将躲在本地的歹人尽数引出来,小人一定会尽力配合!”
霍飞这个时候想明白了一件事,只想着要怎么保命还是不够的,必须得设法立功才行。薛老板那伙人已经被官府盯上,左右都是死定了,不如自己表现再积极一点,帮官府把这伙人收拢再抓。既然自己先前出主意没有被对方采纳,那就换个做法,让对方来设计行动计划,自己听命执行就好,将主动权交到对方手上,这样或许会让自己得到多一点点的信任。
如他所愿,这次张千智很快做出了回应:“好,既然你有这样的决心,那如果真能配合我们把那伙人全部抓到,我就保你不死!”
但凡时间再充裕一点,张千智大概都会选择采取更稳妥的策略,继续监控薛正一伙的动向,确认他们潜伏在儋州的全部人员之后再动手抓捕,而不是冒着行动失败的风险让一个地下掮客去承担如此重要的诱敌任务。
问题就在于留给安全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按照张千智所得知的消息,黑土港那边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好,顶多再有一两天,李溰一行人就会从黑土港出发奔赴儋州,而这两地间就隔着一个北部湾,航程仅有五百里,快船只需一天一夜就到了。
而张千智现在所要做的事情,除了立刻部署相应的诱敌和抓捕行动之外,他还得赶紧去向地方官张新汇报当前的调查进展,并向他申请相应的行动权限。毕竟想要诱敌现身,最有效的方法当然就是让李溰在儋州露面,而为了安全起见,就不能让李溰本人来冒这个风险,必须得另行设法才行,这肯定要先得到张新的批准才行。
“你的意思是,要在给这帮人布下一个圈套,让他们觉得有一个十拿九稳的机会能发动对朝鲜人的袭击?”张新摸着自己已经略略有些发福的肚子,喃喃自语道:“怎么感觉这一集我看过?”
1631年大明在儋州策划了一个针对海汉的袭击行动,而当时被当做袭击目标的,正好便是当时刚到儋州上任没多久的张新。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张千智也在儋州参加了侦破,并且在其中担任了极为重要的卧底角色,对案件的破获和后期的抓捕都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那起案子除了是张千智职业生涯中第一次参与侦破的大案之外,也是张千智与张新结交的源头,正是因为有了那次的合作,张千智的能力才由此得到了张新的认可。
张千智之前便已经找张新提过一次用假动作骗对手现身,但当时他没有任何的证据能证明有人准备在儋州袭击朝鲜世子,所以张新也没有同意他的计划,但还是给了他更多的时间去搜集信息证明他的推测。
而这次张千智再来找张新申请行动权限的时候,证据就比前些天要丰富多了。安全部目前已经抓到了在儋州收集朝鲜世子行程情报的掮客和与其勾结的官员,并且也大致确认了花重金购买这些情报的人居心不良,极有可能便是之前在昌化动手未遂的那伙人。如今可以说是证据确凿,剩下的事情,便是要尽可能保证之后的抓捕行动不会有漏网之鱼出现。
当年的儋州刺杀案,安全部也是在儋州城设下了鸿门宴,将试图在儋州制造乱局的一帮人全部引到一起,然后进行了抓捕。而这次张千智的意图的确与那次行动有一点相似,同样是想设下陷阱让对手自投罗网,所不同的是这次无需张新再冒险亲自充当诱饵,届时安全部会有相应的安排。
“既然你有了充分的证据,那就按你所说的来办吧。说吧,需要我这边提供什么样的配合措施?”对于张千智所列出的证据,张新都予以了采信,接下来便是提供安全部所需的行动权限和其他便利,让张千智指挥后续的抓捕行动。
当天晚些时候,薛正再次被霍飞约见,因为霍飞声称有最新的情报消息要提供给他。而见面的场所,依然是那辆移动中的马车。不过与前一日的情况有所不同,驾车的车夫已经不再是霍飞的手下,而是换成了张千智的人,以确认这两人的交谈内容符合安全部之前对霍飞所作的安排。
“最新消息,朝鲜人后天一早就到儋州港,不过到时候港口那边肯定会戒严,你大概很难混到近处,顶多在外围看看热闹了。”霍飞顿了一顿,一边留意着薛正的反应,一边继续说道:“不过你可以先去看看朝鲜人的保卫措施,这或许对你要做的事情会有所帮助。”
薛正道:“那朝鲜人的具体行程拿到了吗?”
霍飞应道:“这是当然,那位负责安排行程的大人已经收了我的钱,自然得把消息交给我。对了,按照你的要求,这些消息都是独享,不会再有其他人能拿到朝鲜人的行程了。”
霍飞这倒没有瞎说,这些消息的确是由薛正独享,因为本地也不会有另一拨人需要朝鲜人在儋州的具体行程了。这也是一份专为薛正一伙准备的行程,能掌握这份情报并在之后加以利用的人,不用问全是跟薛正一伙的。
虽然是一份假的行程安排,但内容却丝毫没有敷衍,完完全全是按照正规的标准来制定。当天到港之后与张新等本地官员的会晤,中午在市长官邸的接风宴,下午会见本地知名士绅,晚间出席儋州文联举办的宴请,时间、地点等等都非常详尽。
不过薛正就着车内点亮的油灯看了一下这行程安排,却仅有第一天的内容。他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从头到脚笼罩在一袭黑袍里的霍飞,扬了扬手里的纸道:“怎地只有一天的行程?”
霍飞应道:“是啊,好像忘了把后面的行程交给薛老板了。”
他口中说着,手上却全无动作,薛正这才明白对方的意思是要先拿钱,当下哼了一声,从身上掏出一叠纸钞递给霍飞道:“你且点点清楚,不要再与我纠缠不清!”
“不用点了,我想薛老板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占便宜。”霍飞看也不看,便将这叠纸钞收了起来,对他来说薛正现在给一万还是十万,其实都没什么差别了。不过这在薛正眼中看来是对方确信自己不敢耍花样的表现,毕竟霍飞未必能助自己成事,但要想坏事却轻而易举。
霍飞收了钱,这才将行程安排剩下的部分交予薛正:“不用急,你可以先看一看,确定一下真伪,再回去制定行动。”
这话其实不用他讲,薛正拿到之后肯定是要先翻看一下自己前前后后花了二十多万才拿到的这份行程,他所指挥的行动是否能够在儋州取得一个圆满的结局,很大程度上就要看这份行程能不能有让他采取行动的机会了。
按照行程单所示,朝鲜世子在儋州总共会逗留四天三夜,第四天一早便会离开这里前往下一站——至于下一站是哪里,大概是出于保密原因,行程单上却没有再标明了。这也就是让薛正彻底断了还有退路的念想,将注意力全都放在儋州这一站。
朝鲜世子在儋州的第二和第三天,都是在本地参观各种机构的行程,其中的确有薛正先前曾经想到的书院和其他教育机构。但这两天的行程对薛正来说却有一个难以解决的麻烦,那就是他对于这行程上所列出的诸多参观地点并不了解,有的甚至根本连名字都没听过,也不知道其地点位于儋州何处。就算是能赶在后面两天去落实这些地点的具体地理位置,也很难做到熟悉环境,安排一个把握较大的行动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