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翁都要走了,客人自然不能再赖着不走。
三娘几人只得随着御驾一同回去。
只不过三娘来时两手空空,回去时东西却是塞满了半辆车。
主要是玉真公主、新昌公主轮流给她赏了不少好东西,还有萧戡分享给她的玩具以及她准备带回去给祖母她们尝尝的山货。
回到住处时,郭家祖母都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她们爷孙几个出个门怎么能捎回来这么多东西。
三娘见她祖母面露疑惑,兴致勃勃地开始给她挨个介绍东西的来历。
等郭家祖母命人把所有东西分门别类归拢好了,三娘又献宝似的拿出自己新得的佩剑给她祖母看,甚至还有模有样地挥舞了几下。
郭家祖母无奈地说道:“你去人家家里做客,怎么能拿别人那么多东西?”
三娘对自己的爱剑喜欢得不得了,听了她祖母的话后忙把它收回剑鞘里头,跑过去跟她祖母解释道:“不是我要的,是萧驸马送我的。”
她还讲起萧戡说要送她小马驹的事,她当时就直接拒绝了。萧戡自己都还是小孩子,哪里能随便给人送那么贵的小马驹。
这小剑她着实喜欢,驸马萧衡又说是多余的,她才会收下的,可不是她主动向人讨要东西。
三娘是在二老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郭家祖母自然知晓她心性如何。
郭家祖母摸着她脑袋说道:“祖母知道,祖母当然知道不是你跟人讨要。只是与人交朋友讲究礼尚往来,你以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得分给你的朋友们才是。”
三娘听得直点头。
就算她祖母不说她平时也是这么干的,但凡有什么新鲜事物都会第一时间与朋友们分享。
晚饭时三娘也从她祖母嘴里听到不少家中的事。
一方面是她祖父的侍妾给她生了个九叔,算起来比她要小六岁来着,只能说她祖父当真是老当益壮,都致仕了竟还能老来得子!
另一方面则是她阿耶今年要调到单于都护府,不用去安西都护府那么远了。
三娘不晓得单于都护府在哪里,问她祖母,她祖母也不知晓,问她祖父,他祖父虽知道方位,却不知道怎么与她讲,只能说那是北都太原往上走。
北都太原,那可是高祖李渊发迹的地方!
三娘没去过太原,听了这解释也似懂非懂,只能从“北都”二字理解那是北边。
翌日一打早,三娘屁颠屁颠跑去找贺知章,给贺知章看自己的宝贝小剑。
顺便问他知不知晓单于都护府在哪里。
贺知章的解释就比较偏文史方面了,说单于都护府的治所设在受降城一带。
受降城乃是汉朝为接受匈奴称降、归化匈奴后代而建的城池,唐代在受降城那一带建立单于都护府则是为了逐步削弱及蚕食突厥。
某种程度上来讲,大唐的军队其实意外地武德充沛,边将都特别爱打仗。
这单于都护府就属于典型的进攻型边防线,直接把城池设在突厥地盘上,就说嚣张不嚣张吧!
三娘听了忧心忡忡:“那岂不是很危险?”
贺知章道:“都说富贵险中求,你阿耶既然选择武举出身,那必然也是存着凭借军功建功立业的想法。他心中肯定是有数的,你不必太担心。”
第52章
贺知章见三娘情绪不高, 便与她说起今年李隆基准备在洛阳召开制科考试的事。
制科和科举不一样,制科属于天子直聘考试,没有固定的考试内容和考试时间, 全看皇帝当时需要什么样的人才。
制科考试的花样非常多,光是开元年间就设置了直言极谏科、文史兼优科、武足安边科、高才沉沦草泽自举科的等等,光看这些名头就知道要选什么样的人才。
今年开的是博学宏词科。
不仅考试内容和科举不同, 连应试者身份也和科举不同,这是在职官员也能应试的考试。
没当官的可以当官,上了官的可以升官,就是这么快乐!
三娘对朝廷人才选拔方式的了解仅限于科举, 哪里知道还有这样的考试, 立刻积极地把开元年间的制科考试都问了个遍。
今年要开的制科考试名为博学宏词科,事实上这个科目其实已经有点脱离制科考试范畴了。
许是因为自从开元十九年开博学宏词科选上来几个合心意的人才, 李隆基便觉得这个科目与大唐有缘, 决定每年都开设博学宏词科随机抽考一批青年才俊。
这不,今年的博学宏词科考场就设在洛阳, 时间初步定在六月, 主要面向的对象是朝中官位低微的官员以及东都这边的漏网人才。
不少人都跃跃欲试想参与。
三娘弄明白了这博学宏词科是怎么回事,暗自把它扒拉到自己的备考目标上。
可是光看“博学宏词”四个字就知道很难考,听说一次只能选三五个,顶了天十来个,想考上太难啦!
博学的意思大概是百家之学都要懂一点?
愁人哟!
三娘玩野了的心思都收回来了,迫不及待想要多多地看书。
当天下午李俅他们过来找三娘玩耍, 却被告知三娘不在家,据说是被贺知章带去看书了。
至于上哪儿看去, 那当然是去秘书省。
贺知章既然被称为“贺监”,主要职务就是管理整个大唐的书籍相关事宜, 是以他虽然没有把家里的藏书搬来洛阳,却不缺给三娘遍阅群书的权限。
大伙都在休假,秘书省没什么人在,贺知章捎带个三娘进去倒不是什么大事。
以前李泌想看禁中藏书也是轻轻松松便能借阅。
李俨他们知晓以后便直奔秘书省。
三娘此时已经被东都秘书省内浩如烟海的藏书吸引住了,等她看完一卷书准备换个书架找书看,就瞧见有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文士坐在那儿拿着卷书在读,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三娘微讶,蹑手蹑脚地想绕过对方,却不小心碰到了书架上垂落的竹制书签,竹片碰在一起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那中年文士这才从书中抬起头来。相比起李隆基偏好的选官标准(主要指长得好),他的相貌称不上多么出众,反而长着张饱经风霜的脸庞,瞧着像郭子仪一样经受过塞外风霜的洗礼。
既然已经打扰了对方读书,三娘便学着他直接坐到地上,正儿八经地向对方道歉:“我不是有意吵到您的。”
中年文士见她这么小一个女娃娃在秘书省中来去自如,已然猜出她是什么身份。他询问道:“没事,你是要找什么书吗?”
三娘道:“我有许多书想看。”
她和中年文士说起自己刚了解到的博学宏词科,不知得看多少书才称得上是博学,真的好难啊!
至于宏词,她一时半会都不敢去想。
只能期望自己能慢慢变得博学起来。
中年文士听闻她还想选博学宏词科,只觉这小娃娃当真有志气。他说道:“我今年正好想去考,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推荐你一些书。”
三娘闻言大感兴趣,积极地和中年文士互通姓名,这才知晓此人竟是有名的诗人王昌龄。
三娘整个人都呆住了,惊奇地起身绕着王昌龄走来走去,仿佛瞧见了什么稀世大宝贝。
王昌龄被她绕得眼前发晕,不由追问道:“怎么了?”
三娘道:“你就是‘秦时明月汉时关’!”
她兴致勃勃地把自己知道的王昌龄的诗都背了一遍,非常顺溜地从《出塞》背到《从军行》。
王昌龄没想到三娘竟还会背自己的诗。
三娘本身就是个话痨,都没等王昌龄提出自己的疑问,她已经自发地给王昌龄说起她阿耶前些年在镇守安西都护府的事。她因为不知道安西都护府在那儿,就找许多人请教过,所以背了不少描写塞外的诗。
王昌龄的“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和王之涣的“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都叫她印象特别深刻,光是读这么两句诗就觉得玉门关好远好远,何况她阿耶去的还是玉门关外的安西都护府!
王昌龄与王之涣本就是旧相识,听三娘把自己的诗和王之涣的诗一起背了,只觉还挺新奇。他笑着说道:“我也会背你的《晦日诗》。”
说着他还真给三娘把她那首《晦日诗》给背了出来。
三娘眼睛睁得更圆了。
这就是当面听人背诗的感觉吗?
就,突然觉得自己写得哪哪都不太对。
尤其是刚讨论完《出塞》《从军行》《凉州词》这种名篇,越发觉得自己写的诗稚气极了。看来她离博学宏词科里的“宏词”真的好远!
三娘当场转开话题:“您这么厉害,这次应试一定能选中!”
王昌龄笑道:“承你吉言了。”
他其实还挺喜欢三娘的《晦日诗》,哪怕言辞有些稚嫩,字里行间流露的期盼却十分动人。
他曾出塞游历数年,写了许多边塞诗,但正如他写的“万里长征人未还”那样,他看到了士卒们戍边的痛苦,只恨不能天降猛将结束边关战士、威慑塞外各族。
这种论调在当今圣上面前是极不讨喜的,圣人想当个名垂千古的明君,追求远超于前人的文治武功,尤其热衷于开疆拓土。
连带边将们也盼着打仗、盼着建功立业,边关那些将领哪个不是做梦都想像萧嵩那样凭军功当个国公?要不是心里存着这样的期盼,他们哪里愿意到那些苦寒之地去吃苦头!
至于士卒的煎熬与牺牲,都是大唐盛世下无人在意的尘烟罢了。
这种风一吹就会彻底消散、了无痕迹的东西,谁又会在意?
三娘注意到王昌龄眼底的怅然,不由追问道:“您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王昌龄道:“没有,就是觉得要是张相能把屯田之事落实下去,世上倒是能少许多伤心人。”
大唐已经昌盛百余年,土地兼并早已发展到非常严重的地步,均田制俨然已经化为泡影。
如今各地都有许多失地流民,他们要么成了达官贵人的佃户与家奴,要么落草为寇以抢掠为生,不管哪样都会社会造成极大的安全隐患。
前些年李隆基起用“百日宰相”宇文融,相中的就是他绝佳的理财能力,打算让他来帮朝廷解决财政问题,顺便理一理大唐的土地烂账。结果看看他的任期就知道了,才上岗三个多月就被撵出长安。
至于这三个多月能不能完成李隆基安排给他的括地任务,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当时把宇文融撵出朝堂的人都已经相继离世,烂账依然是烂账。
要解决财政问题和流民问题,实在是太难了。
张九龄的办法就是尽可能截留将被征调去边关戍边的流民,在河南等重要粮食生产区域划拉些土地来屯田。
这比之宇文融直接要求丈量各家土地要温和一些,可终归还是要动到土地问题——你要把这些百姓聚拢起来屯田,地从哪里来?
百姓要是能有得选择,那肯定是更愿意待在没有边患的地方。若非君命不可违,谁又愿意不远千里、离乡背井去边关安家?
王昌龄稍微给三娘解释了屯田举措对失地流民的好处。
张九龄做这么一件事注定会有不小的阻力,权贵想尽可能地多圈点地,边将又想尽可能讨多点兵,两边可谓是一拍即合,你在中间横插一脚算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