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是许久没见过这样的自己了。
林宝珠满意一笑,携清槐一同出门,太子车驾正好驶来,楚怀安走到她跟前,观察着她,即便抹了胭脂,眼下的两团青黑依旧若隐若现,显然昨日是一夜未睡,“云鹰说昨夜又有贼人去了濯缨阁,你可有伤到哪里?”
又?
来侯府行刺的基本是冲着父亲母亲,真正去到濯缨阁的,只有两回,头一回沈禹州来时,云鹰还没到她府里,林宝珠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楚怀安怎么知道?
因为沈禹州的出现耗尽了心神,林宝珠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盘问,摇摇头,“我没事,这次多亏了怀安哥哥。”
她不说,楚怀安也不追问,“云鹰的剑术在南梁能排进前三,寻常人不是他的对手,以后就让他跟随左右守着你吧。”
“你怎么办?”比起自己的安危,林宝珠还是更担心他。
那眼神里的关切不是伪装,楚怀安心一暖,眉眼间都是意气洋洋,“只要你往后都平平安安的,我就一切顺遂,无论做什么都会称心如意。”
“你可是储君,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嘴上笑骂,笼罩心头的阴霾却消散大半,“难道我是吉祥物不成?”
“那当然了。”又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楚怀安避开外人的目光,悄悄凑到她耳边,“不过……宝珠若是日日都在我身边寸步不离的话,那就更灵了,比什么吉祥物都管用,钦天监都算过了,你是天生凤命呢。”
倒也坦诚的说了出来。二人自幼相识,彼此知根知底,压根不会往别处想。
“这你都信?”耳畔暖暖的气息,吹得她耳根脸颊齐齐泛起红晕,林宝珠暗暗瞪了他一眼,嗔道:“那干脆把我做成腰间配饰成日挂着,这样就稳坐太子之位……”末了,忽然反应过来,这天生凤命之言多半又是楚怀安让钦天监瞎编出来唬人的。
二人对视,心照不宣,林宝珠没忍住,压低了声:“……怀安哥哥,欺君可是大罪。”
尽管声音很低,还是有几个耳聪目明的黑甲卫投去好奇的目光。
“谁欺君了,瞎说。”楚怀安揣着手朝她肩头靠了靠,一脸坦然朝那几人看去,只一个眼神,黑甲卫们纷纷低头,他义正辞严:“监正亲口所言,岂会有假?”
若非知道对方底细,林宝珠可真要被他这幅模样骗过去了,只是众目睽睽,她不好发作,暗暗在楚怀安腰上软肉拧了一把。
尽管疼,楚怀安俊秀文雅的面具也只破裂一瞬,皇后身边的芳竹姑姑出现时便恢复了原状,站直身子,又是那个清贵出尘的太子殿下,“芳竹姑姑,可是母后还有什么旨意?”
知道张皇后不喜宝珠,他准备谢了恩后只去太后宫里请安,没打算把人带到张皇后跟前。
芳竹看了眼他身旁的林宝珠,道:“皇后娘娘没什么旨意,只是吩咐奴婢送点东西过来。”话音落便示意身后的宫女把一只雕花楠木盒子呈上,“这是娘娘赏给长乐郡主的。”
突如其来的赏赐倒叫林宝珠意外——张皇后对自己的厌恶只怕不亚于许氏。
楚怀安率先开了盒子,芳竹姑姑想阻止已来不及,他看了眼里面的动西,松了口气,“好大一颗夜明珠,既然是母后的心意,宝珠收着吧。”
他又贴她耳边说着悄悄话,“实在不喜欢,咱们拿去当了换点钱。”
他可真是大逆不道啊。
林宝珠用胳膊肘顶开他,朝芳竹姑姑微笑:“臣女多谢皇后娘娘赏赐。”便将那硕大的夜明珠收下。
芳竹姑姑瞧着他二人熟稔毫无客套的互动,眉眼里染着极淡的笑,朝二人略一福身便回宫复命去了,林宝珠二人也紧跟着上了马车进宫。
却不知早该离去的沈禹州此刻正躲在屋脊上遥看这一幕,胸口又是一阵锥心的痛。
原来,她也会这样笑,笑得这样明媚欢快,比起那虚情假意的乖顺,生动许多。
大抵是不曾见过这样的她,当初竟觉她乖巧顺从的模样才是最好的,思及此,心头奄奄一息的希望再度燃起。
——他的阿娇,无论如何也要夺回来。
马车里,林宝珠没来由的浑身一颤,楚怀安总是能敏锐察觉出她的异常,虽未言语,彼此交握的手却是紧了紧,随后马车一路无阻直抵皇城,有楚怀安在身边,直到太和宫里谢恩一直都很顺利。
皇帝毕竟也是林宝珠名义上的舅舅,早些年夺嫡之争中楚沁阳为他出了不少力,虽非宗室血亲,后来也被太后收为义女,册封长公主,皇帝一直记着旧日恩情,对林宝珠这个外甥女格外疼爱,就连名字与封号都是他亲自取的。
正逢午膳时分,皇帝留她二人用膳,眼下就如同普通人家里的长辈,与晚辈话家常,“日后若是这混小子欺负你了,就到朕跟前告状,朕饶不了他。”
林宝珠就坐在皇帝下首,眉眼弯弯撒着娇,“还是皇帝舅舅怜惜宝珠。”正是一派其乐融融,内监低着头小碎步进来,“陛下,锦衣卫指挥使沈大人求见。”
霎时冻结了殿中和睦的气氛。
作者有话说:
宝珠:阴魂不散啊,我真的栓q
第30章 提亲
沈禹州提亲,就让他有来无回
太和殿里, 林宝珠与楚怀安双双变了脸色,皇帝瞧着一左一右两个人,唇边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吩咐内监宣人。
林宝珠无法控制的慌了神,不停地猜想沈禹州这时候来, 是要揭穿她吗?把她那些不堪的过往抖出来, 好叫她的太子妃之位落空, 然后让她被流言裹挟,不得不重新回到他身边?
她倒不是在意什么太子妃之位, 也不在意那点名声了,只是,她该如何向父亲母亲交代?她都不敢想象, 父母亲知道了会有多伤心, 只怕会痛得肝胆俱裂,连带着靖安侯府的尊严也将荡然无存, 而执意迎娶她为妃的楚怀安更是会沦为天家笑柄。
这些都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而她, 会成为他们的污点,永远也抹不去。
林宝珠握着酒盏的细指开始发颤, 低垂的眼睫也不停颤抖,只能兀自一杯接一杯的灌酒, 满桌佳肴不敢再动一筷。
楚怀安不知何时闪到了林宝珠身边,轻轻握着她的手, 彼此对视, 都是鼓舞之意。
怀安哥哥……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林宝珠又一次眼眶泛红。
沈禹州知道她二人在里头, 也早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进殿时便瞧见这一幕, 面上的清贵冷淡再维持不住,阴沉得厉害,仿佛结了厚厚一层冰霜,碍于皇帝面前,他只能装作看不见,朝皇帝行礼。
林宝珠不想和他待在同个地方,放下酒盏,也朝皇帝福身,“既然皇帝舅舅还有国事要忙,宝珠就先退下了。”楚怀安紧跟着也要走,却被皇帝拦下,“嗳,不急,也没什么国事,沈爱卿是朕叫来的,正好留下一同用膳吧。”
林宝珠这才注意到,自己下首还多摆了一副碗筷,皇帝早有预备,弄得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坐回原位,眉眼低垂,不去看任何人。
内监颇有眼力见地上去斟酒,沈禹州那双幽深的眸紧紧盯着身旁垂着脑袋的人,慢条斯理地举起酒杯,“还没来得及祝贺太子殿下与长乐郡主。”
“能得沈大人亲口祝贺,这杯酒孤是无论如何也得喝。”楚怀安浅笑着接下了这杯酒,林宝珠实在不想面对,他便走她身边,“只是孤的太子妃不胜酒力,她的酒,就由孤代劳了。”
十分自然地坐在了两人中间,挡住那来者不善的目光。
皇帝始终默默吃着自己的,瞧着火药味差不多了,寻了借口先行离去,林宝珠后背早已汗湿,也忙不迭要起身恢复,哪知沈禹州又挡了上来。
“慢着。”
与林宝珠的坐立难安不同,从头至尾,沈禹州都十分自在,仿佛是在自己家一般,没有半点拘束,三杯酒下肚,双颊泛起红晕,就摇摇晃晃到她面前,“微臣还有一杯酒,想亲自敬郡主,不知可否赏脸?”
他酒品一向差,林宝珠是知道的,自觉闪远了,微笑着,“我身子不好,太医嘱咐过,不宜饮酒。”
沈禹州凝视着她,“是吗?还是说,郡主不愿给臣这个脸面?”
林宝珠微扬下颌,没有接话,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高举酒杯的手垂了下来,沈禹州摇头失笑,话里有话,“是了,郡主如今身份不同,自是瞧不上微臣这杯酒。”
林宝珠深吸一口气,眼看要忍不住发作了,怀安摁住她,把人一带倒进了自己怀里,他回敬同样的笑,阴阳怪气地说:“孤的太子妃乃是未来国母,身份自然不同,沈大人既然知晓,就不该做这样的事叫她为难啊。”
“前面直走右拐就是宫门了,沈大人,慢走不送。”原本就是他们皇室的家宴,沈禹州来,他也配?楚怀安眯着眼,充满挑衅与针锋相对。
沈禹州最后看了他一眼,丢下酒杯,临走时,却凑近了些,近得林宝珠想落荒而逃,“郡主,这样的日子来之不易,你可要好好珍惜,因为很快……”
很快,你又回到我身边了。
他顿了顿,只是笑,那笑声逐渐狂荡,在楚怀安发怒之前便一拂衣袖大踏步离去了。
林宝珠双膝软倒在地,幸而被楚怀安及时托住,“宝珠!”
她恍若未闻,思绪飞入那段记忆里,在沈家的那些过往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那是长达一年的噩梦啊,她喃喃着,充满了惶恐,“……他什么意思?他是要揭穿我,要与我斗到底,不死不休吗?”
楚怀安忙抱着她,大掌抚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安抚,“没事了没事了,不要害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除非,他死了。
太和殿外有小太监目睹了全程,转身悄悄到皇帝跟前禀报,彼时皇帝正在前往越贵妃的清凉殿的路上,听到小太监的回禀,皇帝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就挥退了一帮宫人。
身旁的内监跟在他身后不由问:“陛下,奴才斗胆,陛下此举是为何意?”
皇帝略一挑眉,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了点那内监,“你最近话有点多。”内监讪讪一笑,紧跟着皇帝的步伐去了清凉殿,刚要通传,正好过来陪母妃用膳的宣王也在,他迎了上来,“儿臣给父皇请安。”
宣王楚怀宣排行第三,与太子楚怀安是前后脚生,出生时只差了一个时辰,论嫡论长,都排在楚怀安后头,为了避其锋芒,自楚怀安被册立为太子后,他就得越贵妃授意,自请前往封地镇守北疆,三年才回一次上京。
见到宣王,皇帝内心也十分高兴,上下打量一番,拍了拍他的肩头,“三年不见,又长大许多,黑了,也更壮实了。”
话音落,一道温柔似水的女声响起,“宣儿……”越贵妃不知御驾到此,见到皇帝时整个人身躯一震。
她们之间,也有三年未见了。
只见那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刹那间眼眶泛红。
内监偷眼瞧着这三人,恍然大悟。
*
林宝珠不知自己俨然是那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离宫时还沉浸在沈禹州出现的阴影里。
楚怀安最是怕她哭,平日里他对林宝珠是有些油嘴滑舌,但那一根筋实在不懂怎么安慰人,只能给她一个解决办法,“你若是害怕,不如干脆搬到长鹿苑住,那里有孤的八百黑甲卫,就算那沈禹州有天大本事,也会忌惮三分不敢贸然出现。”
他说到做到,让车夫转了方向往长鹿苑去,又亲自跑了一趟靖安侯府,只能说林宝珠路上吹了风有些着凉,不宜劳累,长鹿苑离得近些,四周又安静,最宜休养,靖安侯夫妇便应允了,傍晚时带了太医去探望。
虽是一句谎言,但林宝珠果真又病了,病恹恹地歪在床榻上,沁阳长公主瞧着心疼,“只是进宫谢恩,好端端的怎么又病倒了,太医你快给她看看。”
太医领命,小心翼翼地搭上她的脉,皱眉沉思,在沁阳长公主的催促下才道:“郡主的身子大亏过,好在后来一点点养起来了,只是如今,郡主犯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这一点老臣是无能为力了。”
太医说的一点没错,沁阳长公主却不乐意了,“什么意思?不是说风寒吗?怎么又有心病了?”
林宝珠拦住她,“母亲,太医也尽力了。”沁阳长公主这才作罢,挥手让太医先下去,旋即道:“好孩子,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都与母亲说说,千万别憋在心里,咱们母女之间哪里来的那些隔阂?”
林宝珠不敢说实话,勉强挤出笑,“母亲放心,小病而已,养养也就好了。”
靖安侯是个不善言辞的,自觉退了出去,给她母女俩一点相处的时间,到了外头,也不废话,对着楚怀安直言不讳,“殿下,臣只这一个女儿,我就想代我女儿问问,殿下打算何时与宝珠完婚?”
林宝珠与楚怀安男未婚女未嫁,却走得这般亲密,原本是不合礼数的,碍于他二人自小相识情谊深厚,靖安侯一直没说什么,如今林宝珠暂住长鹿苑,若不尽快完婚,于自己女儿名声不好。
楚怀安立马接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好。”靖安侯很满意他的回答:“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陛下既下了这道赐婚圣旨,我也作主同意了这门婚事,就烦请钦天监合算个良辰吉日,尽快完婚。”
楚怀安深深作了一揖,“谢岳父成全。”
外头已经商量起了婚嫁的礼数流程,里头沁阳长公主也还在试探,“宝珠,你觉得,太子殿下待你如何?”
“他待我很好。”林宝珠觉得没什么可挑剔了,抢在对方开口前道;“母亲,我心仪怀安哥哥。”
她的声音很轻,却随着夜风传到了屋外,廊下楚怀安闻言,险些就要哭了,当着靖安侯的面囫囵抹了把脸,浑身散发着难以抑制的雀跃,“我这就去准备,明日便到侯府下聘!”
是夜,月凉如水。
沈禹州果不其然地又出现在了侯府门前,不过这次他走的是正门,管家瞧见一个浑身煞气的男人走进来,有些后怕,“不知这位是……?”
沈禹州亮出令牌,“锦衣卫指挥使,求见靖安侯。”
管家一听是锦衣卫,当即脸色煞白,“不知咱们侯府是犯了何事,要劳烦锦衣卫大人亲自出面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