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以前,孟云慧开的本来是小饭馆,后来发现周围许多家庭的年轻人整日在外奔波,家里老人小孩吃饭是个大问题,于是他们便把小饭馆改造成了小食堂,价格虽然降低了,但客人不断,收入不仅比以前翻了倍,还很稳定。
这小食堂一开就是十几年,丈夫过世之后,孟云慧也没放弃。三个老人也都是吃过苦的人,轮流到店里帮忙。
水兴来找她谈搬迁的事时,她毫不犹豫,一口就回绝了。
爱心小食堂算是小贩们的龙头,大家见到孟云慧不搬,也都不搬。事情就这么僵着。
但水兴能做到当时的规模,应付这种问题自然是得心应手。水天翔让手下和每个小贩单独商谈,给不同的价格,并且挑拨小贩之间的关系,各个击破。
一个月之后,已经有三分之二的小贩拿钱关门,只剩下小食堂和与孟云慧关系特别好的几家小贩。
大家坐下来商量该怎么办。孟云慧的意思是,这店是丈夫留给她的东西,她就是死,也要把店守下来。再说,老客人们都知道有人想拿下这块地,担心以后没有饭吃了,她受了他们十几年的照顾,不该因为几个钱,就放弃。
孟云慧虽然很坚决,但架不住其他小贩的动摇。他们也不舍得离开这奋斗了半辈子的地方,可水兴给他们承诺了房子、其他地方的铺面,还让他们自己开价。好生活就在眼前,为什么非要守着一成不变的日子呢?
又过了一个月,不肯签协议的就只剩下孟云慧了。一整条巷子的门面都已关门,只有爱心小食堂还坐满了老人和小孩。
孟云慧不搬,水兴倒是也能建超市,而且保留下一个爱心小食堂,还能博得居民们的好感。水天翔似乎也是这么决定的,后期水兴的人没有再与孟云慧接触。
7月,孟云慧儿子的中考成绩出来了,考上市重点。一家人开心不已,孟云慧想到三位老人跟着自己忙碌,这么多年下来从来没有休息过,儿子这么大了,也没有旅行过。于是和老客人们商量好,关门三天,带老的小的去郊区山上来个短途旅游。
那年头,去山里住农家乐纳凉是很流行的短途游,孟云慧上一次旅游还是结婚时和丈夫去首都,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出发前,她做足了功课,订下性价比最高的农家乐,还自带了不少干粮。一早,她便开着车上了高速,往山里去。
然而惨剧就此发生,一辆货车炮弹般冲来,三位老人当场遇难,孟云慧和儿子被送到医院,不久也不治身亡。
此时经过调查,确认是交通事故,货车司机与孟家没有任何关系。
但流言却在长越街道四起,很多人都说,是水兴没能拿下地,对孟云慧怀恨在心,所以制造了这起车祸。
孟家与水兴确实关系特殊,所以分局详细调查过,水天翔和一干水兴管理者全部被调查问询,然而没有证据证明,车祸是他们的手笔。
水天翔为自己辩驳的话听上去也很有逻辑——水兴虽然没有谈下孟云慧,但事实上已经和孟云慧达成一致了,爱心小食堂依旧存在,背靠超市,水兴身上多一层人文关怀的光辉,长越的老人小孩也没失去吃惯了的小食堂。这是双赢的事。而在这个时候,水兴如果谋害孟云慧一家,必然是双输,人们都觉得水兴是万恶的资本家,孟家被灭门,更是不吉利,将来谁还来光顾新建的水兴超市?
调查下来,分局确认车祸与水兴无关。一段时间之后,水兴开始建造超市,居民虽然仍认为孟云慧一家是水兴害的,但也只是嘴上说说。超市开业时大搞促销,人满为患。水兴还以纪念孟云慧为理由,在超市里搞了小食堂,价廉物美,颇受居民欢迎。
好景不长,水天翔的经济犯罪被爆了出来。水兴商超挨个倒闭,被其他企业接手。长越街道的这家后来被改造成美食街,现在别说孟云慧的爱心小食堂,就是短暂存在的水兴超市,也没多少人记得了。
第79章 粉梅(10)
10
听完, 海姝沉默须臾,“水天翔的解释从后来的结果看,其实是诡辩。”
隋星点头, “是, 当时水兴好像被流言包裹,就算开起来了也大失人气。但实际上人们都是健忘的, 水兴开在那儿,事实上就是方便了居民, 加上价格便宜,品种多样, 大家都愿意去买东西。他还直接以纪念孟云慧炒作了一番, 把小食堂的客人都拉了过来。反过来讲,孟云慧的店如果一直杵在那里,对水兴商超的整体规划有影响。”
隋星摊开手, “但没有证据, 水天翔进去那次, 这案子其实又拿出来查过,没有任何突破。”
海姝说:“如果有证据, 水天翔就不是坐牢这么简单了。”
“其实这条线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来讲。”隋星苦恼地揉了下眼睛,“有人为孟云慧复仇吗?但她已经没有家人了,她似乎也没有这样一个朋友。水天翔已经在监狱里, 复仇复不到水天翔头上, 所以瞄准了水天翔的妹妹?那也解释不了九衣围巾的事。还有, 水天翔更亲的亲人是儿子和前妻, 他们还活得好好的。所以……也许, 复仇这种假设并不存在。”
海姝说:“对,复仇存在的话, 更可能针对妻儿。”
“说到妻儿,水天翔儿子水静深的情况我也去核实过了。”隋星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天翔坐牢,他读的是法律,今年毕业,现在在刻心实习。”
海姝立即转过视线,“刻心律所?”
她调来灰涌市之后,已经两次与这个律所打交道。一次是调查月升山庄的案子时,刻心是星沉-月升背后投资方的法律顾问。另一次是调查李云婷(丰城安娜),李云婷回国复仇之初,曾经向刻心律所的合伙人高明雀律师咨询是否能用法律的武器对付仇家,但她说得笼统,高明雀无法给与她解答。
“水静深现在只是个小助理,复印资料做做记录那种。”隋星说:“这个实习机会好像是他自己争取的。我感觉他和他妈陈晶的生活还挺平静的,好像已经从水兴的动荡中走了出来。”
海姝有些走神,注意力一部分放在再次出现的刻心律所,一部分分散在陆续出现的新线索上。而她自己今天也抓到了一条新线索。
隋星发现海姝眼神有些空,喊道:“海队?海王!”
几个队员闻言笑了起来,海姝也笑:“瞎取什么破名字,扣奖金哈。”
隋星又不怕她,“堂堂一个队长,开会发呆,还不让人说啊?”
海姝清清嗓子,“我是等你们说完了再说。”
“啊对,你今天又去斯蒂云了,怎么样?”
海姝说完在斯蒂云排查的基本情况,犹豫了会儿,道:“斯蒂云的校长,那个外国人桑切斯身上有一股香味,和孔平远房间里的熏香很像。”
办公室顿时安静,队员们消化的消化,卡壳的卡壳,一时都无法判断,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事实上,海姝自己也很不确定,所以在说出之前斟酌了很久。
张纯羽有被害妄想,搞迷信是个人行为,斯蒂云有学生跟风是这个年纪学生的合理表现,这时突然发现斯蒂云的校长身上有和孔平远相似的香气,这能说明什么?
香是从m国传来的,只有安神作用,而无致幻之类的毒物作用。孔平远如何得到香,不得而知,但有行为能力的桑切斯得到它并不奇怪。
再者,海姝并不能确认桑切斯身上的香一定与孔平远一致。
“我们要调查斯蒂云吗?”温叙突然问。
海姝皱了皱眉,“我……”
她不确定。
温叙难得地正色道:“海队,说实话,我们是不是在岔路上走得太远了?”
海姝像是被惊醒一般,头脑迅速冷却下来。
刑侦一队手上的案子是什么?水依婷案,赵雨梦失踪案。这两起案子的核心关系者都是张典治。但是随着调查推进,出现了各种各样值得关注的线索,先是水依婷的个人形象不断改变,再是她与娘家的纠葛、水天翔有可能背负的罪孽,还有张纯羽有精神疾病,平白牵扯出一个无法与警方对话的孔平远,还有在刻心实习的水天翔的儿子,身上有熟悉香气的斯蒂云校长……
警方已经被线索所裹挟了。
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队长的专注。
“抱歉,我最近查案查得有点兴奋。”海姝站起来,深呼吸,“温老师提醒得对,我们必须将目光聚焦在水依婷和赵雨梦两人身上,战线越长,对侦查就越不利。”
会议重心调整,大家一致认为,赵雨梦失踪多日,且失踪的理由缺乏逻辑,她还活着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低。此外,张典治交待,他们是在到平守路之后发生争执,赵雨梦负气离开,外勤队员对平守路进行了几轮走访,监控也全部调完,没有发现赵雨梦的身影,她也许根本没有到过平守路,张典治在撒谎。
会开到最后,确定加大对张典治的调查力度,同时海姝作为队长,也要随时留意水天翔、孔平远,甚至是斯蒂云的动向。
散会后,温叙走过来,摘下眼镜擦了擦,“我看着是在给你减负,实际上把担子放在你一个人身上了。”
海姝笑笑,“队长不就干这个的吗,温老师,今天谢谢。我这人,有时控制不住。”
温叙摇摇头,“扛不住的时候要给我们说。”
“知道知道。”海姝说完,闻到一股中药味,回头一看,隋星正在捏着鼻子灌中药。
温叙笑道:“我们星星吃苦上瘾了。”
隋星喝得眼泪都出来了,喝完赶紧给自己喂了一颗奶糖,“工作这么辛苦,再不调理调理,我都要未老先衰了。”
温叙说:“看你也喝几天了,有用没?”
“有!”隋星赶紧卖安利,“我以前最怕喝中药,也从来不觉得中药有用,但萧医生真的不一般,我回去一粘枕头就能睡着,一晚上都不醒的,白天红光满面……嘿,你瞅啥!”
温叙凑近,“你化妆了?”
海姝也赶过来看,与温叙一唱一和,“你化妆了?”
隋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赶紧躲开,“就打了个腮红,不行啊!”
海姝说:“等这次ЅℰℕᏇᎯℕ案子了结了,我来教你。”
温叙也说:“等这次案子了结了,我也去开几副中药。”
隋星总觉得他们在逗自己,拿起文件就跑,骂骂咧咧,“什么狗同事啊这些人!”
队员们都离开后,海姝又在办公室待了会儿,整理思路。想到水静深在刻心工作,就很难不联想到上几起案子里没能找到的谜底。
广永国背后的是谁?月升山庄的那些无名尸体是谁交给他的?他那样信任他背后的人,为什么还是会被放弃?尹灿曦去周屏镇的真正目的是广永国,但尹灿曦为谁干活?刘布泉和广永国是不是相似的傀儡?李云婷在复仇的最后一步被杀死,在她车上装炸.弹的是谁?
海姝丢下笔,小声念着眼保健操,指关节在眼眶上按压。
忽然,门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你还是只会做第四节 。”
海姝赶紧张开眼,只见谢惊屿站在门边,学她刚才的动作。
海姝:“……”
这人怎么长大后越来越欠了?是小时候没皮过,所以现在要皮回来吗?
思绪一下子被拉到了8岁时,同样的话小宇也说过,但那是正儿八经的提问。
那个年代,小学生们每天被逼着做眼保健操,听到音乐就会闭上眼睛。但真正做得标准的学生却少之又少,海姝就是瞎做大军中的一员。前面三小节她都不喜欢,时常眯着眼睛观察周围的同学,只有第四节 好好做。原因嘛,就是做第四节时手指会在眼眶上刮来刮去,影响她打望。
在碗渡街度过的暑假,她基本上就没写作业,虽然经常背着书包去找小宇,但书包一撂,玩会儿再写。这一玩,就玩到傍晚回家吃饭的时候。
暑假的尾声,小宇开始监督她写作业,她心都玩野了,写两个字就要抠抠橡皮,扯小宇两下。小宇一瞪她,她赶紧做眼保健操,还振振有词:“我们这些祖国的花骨朵,眼睛是最要保护好的。小宇,你也来一起做。”
小宇:“你今天都做了十次了,作文还没写好一篇。”
“哎呀,不着急嘛,眼睛比作文重要。”
她成功把小宇忽悠来一起做眼保健操,她一个第四节 做了十分钟还在那儿刮,小宇无语了:“你只会做第四节吗?”
她嘿嘿笑,“前面三节怎么做?”
小宇认真教她,她做一会儿捣一会儿乱,一晃半小时过去了。小宇这才发现她是故意偷懒,气得不理她。她诡计得逞,没多久又去哄小宇。
都说时间会让一切褪色,海姝不是很赞同,起码小宇被他气红的脸没有褪色,回忆起来还是那么生动。
“怎么没走?”海姝看一眼时间,“这都几点了。”
谢惊屿走进来,“来看看你下班没。”
海姝略感惊讶,“专门来看我?”
谢惊屿眼尾弯了弯,小宇小时候没张开,眼睛像豆子,现在谢惊屿的眼尾狭长,弯起的时候总是勾出一丝轻佻的笑意。
“上次说请你吃香菇鸡,被耽误了,今天我提前回去炖了一锅,但你们刑侦一队忙,我拿不准你回不回咱们……楼。”
有一瞬间,海姝觉得谢惊屿说的是咱们家。这个咱们楼怎么听怎么奇怪,哪怕是说咱们小区呢?海姝低头笑了下,“那我该带点什么?总不好空手吧?”
谢惊屿说:“你空手来吃我的次数还少了啊?”
海姝故意正经道:“那是小时候不懂事。你等着。”说完,她回到办公室,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两个果冻,往谢惊屿手里一放,“不谢哈。”
谢惊屿也不客气,顺势揣进裤袋里。
那俩果冻挺大的,不是那种一口一个的小果冻,但进了谢惊屿的裤袋,就跟消失了一样。海姝盯着瞧了会儿,“啧啧。”
谢惊屿顺着她的视线,笑道:“海队,你这视线是不是太直白了?”
海姝说:“我是在想,你们男士的服装是真的很实用,我的口袋就揣不了这种果冻。干脆我去搞一身男装算了,出现场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