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发了疯地找,但哪里找得到,人们都说,孩子是被人贩子给拐走了。
这件事让女人大病一场,她不断责备自己,觉得是自己不小心,才弄丢了孩子。旁人说什么都没用,没过多久,她就郁郁而终。
女人死了后,斯家像是没了脊梁,两个老人先后去世,只剩下病恹恹的男人和小女儿。那几年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过的。大家都觉得斯家男人活不了多久了,但他居然熬到了村里开始搞旅游的时候。
眼看好日子马上就要到了,斯家男人却发了病,需要去大医院治疗,他那小女儿陪着他去城里,但一直没有回来。刘村长带着人去探望,带回来的消息是男人从医院跑了。
“跑了?跑去哪里了?”大家纷纷问道。
“还不是觉得活着太累,也没那么多钱治,不想拖累女儿。”刘村长红着眼睛跟村民们解释,他们去的时候,斯家那小女儿也不见了,肯定是找人去了。
那年正是村里开始修农家乐的时候,大家都有做不完的事,奔不完的前程,虽然可怜斯家,但这廉价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除了刘村长等人,也没有别的村民再去市里帮忙找人,不到半年,大家似乎就彻底忘了他们,他们也再没有回来过。
隋星抄起手臂,“海队,这三家说是离开龟白村,但实际上就是失踪了。虽然我们现在查得还不够详细,但这十年里,他们似乎没有在社会上有过活动的迹象。这是我画的时间线,你看看。”
第52章 山灼(12)
12
谢惊屿也凑过来看热闹。海姝回头看了他一眼, 又将注意力集中到时间线上。
三家里最早离开龟白村的是刘傻子的两个哥哥刘黎和刘明,但他们并没有失踪。接着离开的是李云婷,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 村民说法不一, 总的来说,和刘傻子父母离开的时间略微重合。据说李云婷在走了之后还和家里联系过, 但村民们都是互相传来传去,无法证实。接着就是李家父母离开。最后是斯家男人在小女儿的陪同下去城里看病。
过了一年, 龟白村的赏花节办起来了。
“村民有人来有人走很正常,但在村子马上要发达起来之前, 突然少了三家人, 时间还这么巧,有问题。”海姝说:“刘布泉怎么说?”
隋星说:“那就是个老油条,村民怎么说, 他就怎么说。以前我们不是问过他村里的人口流动情况吗, 他说只有刘傻子一家失踪, 提都没提斯家和李家,这次被村民捅出来了, 他又说自己年纪大了不记事。还别说,他这反应很难挑出错,村里很多人都没想起这两家人。”
说到斯家, 刘村长露出惋惜的神情, “他们就是没等到我们村好起来的时候, 要是等到了, 他们治病的钱何愁没有啊?我们一家出一点, 也够他们花了。”
隋星问斯家当时住的是哪家医院,刘村长说他们住的根本不是正规医院, 正规医院住不起,就在一个老中医开的诊所旁租了个房子吊着。至于这诊所在哪里,刘村长说实在是记不得了。村民们也给不出个答案。
至于李家,刘村长说的就更少,他自称与他们关系不深,平时少有交集,他们连离开村子都没有跟他知一声,他还是从其他村民口中听来的。
海姝问:“这两家的房子还在吗?”
隋星点头,“在,但都改建得面目全非了。”
“我去看看。”
两家院子都在村子的边缘,李家的院子离中心稍微近一点,现在是客人集散中心,客人要租车、休息、办别的业务都在这儿。但现在村里因为凶案没了客人,这里格外安静。整个建筑都是重新粉刷装修过的,李家在这里生活的痕迹早已消失。
海姝又来到斯家的住处,看到有人正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不知道在干什么。海姝定睛一看,居然是程危。
斯家院子也被装修过,弄成了特产商店,但它实在是太偏了,再加上龟白村着实没有什么东西可卖,现在已经荒废,客人真要买特产,在农家乐都能买到。
它过去是座被遗忘的孤岛,现在是被废弃的乐园。
听见身后的动静,程危转过身,“海队。”
海姝与他眼神交汇的一刻,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情绪。程危一直很冷静,侦查时尽心尽责,但似乎总是游离于案子之外,像个破案的工具人,案子里的大喜大悲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影响。
但这一次,他似乎被影响到了。
“没带勘查箱啊?”海姝见程危两手空空,像个路过驻足的游客。
程危耸了下肩,“没什么能勘查的了,过来看一眼。”
海姝说:“隋星说失踪的线索是你找到的,辛苦了。”
程危笑了下,抓抓头发,“应该的,不然到了年底算‘业绩’,我又要被温老师嘲笑。”
海姝和他找了个台阶坐下,忽然有些明白程危怎么会站在院子里出神。和龟白村的其他建筑相比,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不止是声音上的安静,而是那种日复一日的被落下的气质。
这里恐怕从来就没有热闹过。
斯家还住在这里时,空气里总是飘浮着中药的味道,那个脊梁骨一般的女人倒下,发出最后一声轰然巨响,剩下的便是回音,长长久久徘徊着的回音。
回音似乎将冷清放大了,它像一双不会从这里离开的眼睛,注视着斯家男人和小女儿的远走。
后来村里需要修一个专门卖特产的店,村民们谁也不愿意拿出自家的院子——做农家乐才是最赚钱的。所以这个被遗忘的角落终于被再次注意到。但不久,它再次回归无人问津。
从这院子里往上看去,春日湛蓝色的天似乎都多了一丝哀愁,海姝陷入短暂的茫然,感到没由来的孤独。
不,那其实不是没由来的。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孤独都是相伴相随的,只是很多时候,人们熟练地将它隐藏起来了。
在这个落魄的院子,海姝将它捡起来,它其实没有那么苦涩,只是触感微凉。
“小程,查到这些失踪案时,你有什么想法?”海姝问。
程危过了半分钟才说,“我以前参与过一起案子,是在陈湾区一个工厂,工厂早就没了,有个公司要买厂房和居民楼,老工会代表为了大家的利益,去和公司谈判,但那代表一家都被杀了,凶手是十多个工人。你猜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海姝说:“无非是为了钱。”
程危点点头,“老代表争取高价,公司当然不愿意,这事就这么拖着,工人们本来全部支持老代表,但拿不到钱,慢慢有了二心,公司也在其中怂恿挑拨,坐不住的工人为了钱没了人性,就把老代表给杀了,尸体过了快十年才被发现。”
程危顿了顿,又道:“做排查时我老想到那个案子,龟白村和那个工厂,其实都是一个封闭的小社会,大家穷了半辈子,突然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但因为某些阻力,在工厂是那个公司的压价,在这里我不知道是什么,但一定有,所以某些村民会成为另一部分村民的眼中钉,他们要是消失了,事情才好办。”
海姝点头,“这三户人失踪后,龟白村确实起飞了。”
程危又道:“不过大部分村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提到刘、斯、李这三家时也很坦荡。”
海姝说:“我知道你的意思。”
程危叹了口气,“只是时间过去太久,想调查那人,都找不到明确的证据作为依据。”
回派出所的路上,海姝和程危闲聊起来,“你对这起案子特别上心。”
“是吗?”程危说:“失踪的斯家和李家都有个女儿,我家里也有个姐姐。她有时晚归,我都担心她出事,想到她们的遭遇,不免想到我姐。”
海姝刚和程危接触时,就觉得他的家庭应该很幸福,他身上有种普通和平淡感,这恰恰是家庭和睦的环境才能培养出来的。而她自己、温叙,甚至和父母关系很好的隋星,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同。
在派出所门口,海姝看到谢惊屿正和一位民警闲聊,这位给人的感觉就更不一样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在说着奇异的故事。
程危先走一步,海姝站在原地看谢惊屿。谢惊屿回过头,笑道:“海警官,忙完了?要不要来加入我们?”
海姝走过去,这才看到谢惊屿和民警手上都拿着小石块,民警憨笑道:“谢哥教我打水漂。”
海姝:“这儿有池塘?”
民警:“谢哥在地上也能打。”
谢惊屿果断出手,小石块在地上连蹦三下。
海姝:“……6。”
谢惊屿:“来吗?”
海姝转身,“不必了,你们继续。”
谢惊屿却没了继续玩的性质,和海姝一起走到楼里,海姝打算去见刘傻子,他也跟到了门口。海姝侧身时差点和他撞到,“我要去审嫌疑人,你也要来?”
谢惊屿说:“军警一家亲,我可以当个助手。”
做记录的队员已经赶来了,海姝说:“我有助手。”
谢惊屿闻言点点头,走了。
但海姝刚和刘傻子面对面,谢惊屿敲门进来,将塑料凳子一放,“我自带装备总行了吧?”
刘傻子看向谢惊屿,带着几分打量的意思。
“刘兴,又见面了。”海姝说:“其实你可以不必再装傻,你我都清楚,你的智商绝对没有问题。”
刘傻子的目光从乱糟糟的头发里射出来,片刻,他扭动身子,平和地说:“你想问什么?”
海姝说:“今天我不是来向你提问,是和你讲讲唐金栗的故事。”
刘傻子——现在应该称呼他为刘兴更合适了——肩膀顿住,“哦,那行。”
“唐金栗有个网名,叫‘缓缓啊缓缓’,她在来到灰涌市之前,就时不时在露磕丝上面发一些动态。她最常去的是雁艾区的各种城市景点,你知道,雁艾区和你们龟白区新城很近。”海姝说:“很巧的是,去年春天,她就来过龟白村,还上传了三个视频。你们见过吗?”
刘兴笑道:“不是说不向我提问吗?”
海姝点头,“那我接着说,唐金栗曾经签约一个编剧工作室,和这个工作室的老板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情人关系……”
她慢慢地说着,客观地向刘兴描述生活中的唐金栗。刘兴有时眉梢会轻轻动一下,是听到那些显得不堪入耳的评论时。
“其实对于凶手,我已经有了具体的推断。”海姝说:“嫌疑最大的当然还是你,你在遇到唐金栗之后,对她产生了占有欲,但你得不到活着的她,于是让她成为死人。”
刘兴笑起来,那神情就像是在听相声。
“但你的行为着实诡异,我更倾向于认为,你有更深层次的动机。”海姝接着道:“除了你,另一些人更有可能是凶手——那些在她离开编剧工作室后,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
刘兴鼓起掌来。
海姝停下,整个审讯室只剩下刘兴的掌声。片刻,刘兴说:“你怎么不继续讲了?”
海姝道:“看来你也知道那些人的存在。”
刘兴不置可否。
海姝问:“他们是谁?”
刘兴说:“你又问我问题了。”
拉锯让人焦躁,旁边的队员深吸了口气,借以平复。海姝说:“我们还查到龟白村有两户人家消失,情况和你的家人有相似之处。”
刘兴神情微变,笑意在眼中收敛了。
海姝说:“李云婷,你还记得吗?在很多人都嫌弃你时,她却时常陪着你。”
刘兴沉默许久,“我不想听故事了,你回去吧。”
海姝加快语速,“李家、斯家,还有你们刘家,都遭遇了一样的事,他们都是龟白村如今繁荣的牺牲品,你知道真相,唐金栗的尸体是你砸向真相之门的重锤!”
刘兴呵呵笑起来,“脑子太好使不是什么好事。”说着,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就像我一样。还是当个傻子好啊,天晴了晒太阳,天下雨睡大觉。海警官,你累不累?”
海姝沉住气,“多谢关心,但这是我的工作。”
审问结束,海姝缓了缓,回过神,发现谢惊屿还在。“谢老弟,你们队还招不招人啊?”
谢惊屿:“不兴这么叫啊。”
“大家都这么叫。”海姝说:“别搞差别对待。”
谢惊屿笑道:“我们队也很辛苦的,出生入死,十天半月杳无音讯。”
海姝说:“我看你挺闲。”
谢惊屿乐呵呵的,“友军太强的时候,我当个挂件儿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