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要看看,这个家到底还有谁想见我低头?”
“嘭——”
饶是连德成再好的养气工夫,再如何不介意她的骄纵跋扈,仍然为此刻连漪的话语而感到怒火中烧。
他拍桌的力气之大,让茶杯里清水般的龙井荡起阵阵涟漪。
“看看你这个目无尊长的样子!”
连德成面色沉得像铁,一双眼隐隐瞪起人时,仿佛金刚怒目,让人不敢直视。
唯独连漪嘴角笑意丝毫不为所动,微抬着下颌,好整以暇靠着椅背,一副大佬的姿态与他对视。
“你今天走出这个家门,如果不是外人知道你姓连,是我连德成的女儿,你看谁会卖你这个面子!起诉别人……没有我,你哪来的资本做这个事,说这种大话!”
吴锦秀连忙起身,秀美细眉紧紧蹙起,一边安抚着丈夫,一边看向连漪,“连漪,还不快和爸爸道歉。”
而原本很想发作,却碍于身份、颜面的连许汉这时候含着淡淡笑意,目光落在这对父女之间。
唯独连仲鸣隐晦地将视线望向谢泠,不动声色地评估着这个年轻人。
“爸爸,何必动那么大的气呢。”
连漪笑了笑,语气散漫,眼神无辜,“如果你不姓连,大伯也不姓连,当年做生意哪来的这么一帆风水,怎么什么先机都能让你们抓住?”
“大家都啃老,又何必你看不起我,我看不起你的。”
“如果你真的这么生气,大可把我从连家除名。”她嗤笑道:“否则,爷爷奶奶在的一天,您也不必做严父姿态想着来管我。”
“我不妨直接告诉你们二位,也免得以后你们还想着白费力气。”
“你……”连德成眼底愠色愈浓。
“我呢,还是那句话,你们想要安排我和顾一屿的婚约不是不行,只要顾家不介意他和谢泠平起平坐就好,反正大家一起玩玩,无所谓的嘛。”
“鱼与熊掌,我都要兼得,爸爸,你真的没有必要把我逼得太紧。”
“好了!连漪,少说两句。”吴锦秀眉头紧锁,轻斥道。
“行吧。”
连漪感到无趣地站起身,冲他们露出一个乖巧甜美的笑容。
“起诉的事,你们想阻止也随便,但凡有一个案子败诉,我不介意开个记者发布会,同那些媒体聊聊什么豪门秘闻。”
她像是想到些什么似的,抬指点了点连仲鸣,“就比如说,亲生女儿尚且没有参与家业经营,反倒是重点培养侄子,这得多吸引人啊。”
几人眼神瞬间微变。
连德成面上愠色渐沉,审视般看着连漪。
“小妹……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连仲鸣无奈地看着她,像是在看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劝道:“我只是跟着大伯做事,你要是有什么不满……三哥以后会多注意。”
他犹豫了一下,看向连德成,“二伯……”
“仲鸣,你不用听她胡说。”连德成沉声打断。
“连三儿,我说过很多次,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闭嘴呢?不如把精力留在我走以后,你好好哄一哄金主,说不定他们高兴欣慰了,再赏你个一官半职。”
“至于你们,想拿条条框框约束我之前,不如先想想我吃不吃这一套。”
连漪欣赏着他们各异的神色,笑了笑,“聊得差不多了对吗?那就下周三,在爷爷的寿宴上再见吧。”
她的手搭在谢泠肩上拍了拍,他了然起身。
“哦,对了。”连漪微微倾身,从谢泠的身躯探出视线,对连许汉笑道:“大伯,有没有人说过,您现在这样抛下港城那边偌大家业就为了过来看戏的样子。”
“真的挺适合搬张凳子去村口和人聊八卦。”
“……”
连漪双手插兜,拿膝盖推开椅子,扫射了一圈后洒脱离去。
“叔叔阿姨,以及两位,再见。”谢泠很有礼貌地与他们告别,微微颔首后,也不管他们此刻是什么心情、回应与否,转身跟上连漪的步伐。
茶室内烟火气淡淡,暖意伴随着燃香熏融。
本该是修身养性的好环境,在场四人里,却一个神色勉强带着点难堪,一个面露愠色无处可发泄。
连德成夫妻二人沉默不语,脸上的怒意和惊恼清晰可见。
“呵呵,德成啊,你和弟妹还真是生了个好女儿。”连许汉皮笑肉不笑道。
他分明是赶回来与连德成商谈寿宴事宜,敲定最终拟邀宾客名单,却被连漪这么一句暗讽给说成……像是为了看她这个小辈才特地回来似的。
偏偏连许汉自持长辈身份,而连漪说完就走,徒留他在这一肚子气没处发泄。
晦气!
早知道,多余坐在这。
连德成半晌之后,微叹了口气,“真是不知道她怎么养成现在这种无法无天的性子,偏偏爸妈又对她溺爱得很,我想管……你听听,她根本就不怕。”
“二伯……”
连仲鸣在叫他时犹豫地顿了顿,目光下意识往茶室门口瞥了眼,生怕再跳出个连漪。
“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仲鸣,连漪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一向心直口快,你是知道的。”吴锦秀平复了下情绪,对他微微一笑,“在你二伯和我面前,有什么直说就是了。”
“……我想,小妹过去虽然性格无拘无束,但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
连仲鸣对于‘心直口快’这四个字不敢苟同,只是面上不显,沉吟道:“我只是担心,小妹性子单纯,就怕她被有心人利用。”
“是啊。”吴锦秀细眉微蹙,与丈夫对视一眼。
他们倒不是认为连漪真是被谢泠利用乃至‘带坏’,从小养到大的女儿,纵使聚少离多,他们对连漪还是很了解的。
有关谢泠的资料,其实早就呈在二人面前。
这要说谁才是那个用心险恶的人……还真不好说。
只是为人父母,总会习惯于把错误怪在外界因素上。
“连漪从小就是这样,越不让她做什么,就越要对着来,你也别生气了,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过来,对自家孩子还这么沉不住气?”
吴锦秀嗔怪道:“她也只是还不知道我们这么安排的良苦用心。”
“那个谢泠……”连德成皱眉道。
“小孩子嘛,年少慕艾,总是会喜欢优秀好看的同龄人,实在不行,以后多给她介绍些优秀的年轻俊彦认识认识。”
“我看这个男生也不是有什么不好心思的,连漪想要和他玩一阵子,就随她去吧。”
吴锦秀柔声道:“现在不过是高中,小孩子能看的始终有限,他们在一起久了,自然就知道对自己来说,更好的选择是什么。”
“……行了,这些你多注意下吧。”连德成摆摆手,随后微顿了顿,“她起诉的事,你也帮看着点。”
大家好好的把筹码亮出来,只有连漪不讲规矩的直接全部扫到地上。
偏偏,他们还得捏着鼻子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看着他们二人三言两语间,竟是将这件事重拿轻放,连仲鸣心底多少难免有些失望,忽然眉心微跳,视线一抬便对上连德成古井般深不可测的眼神。
“二伯……”他将心中思绪压下,面上露出淡淡疑惑,略有不解地询问。
“没事。”连德成看向大哥,道:“刚才连漪说的那些话,大哥您也别放在心上,毕竟……孩子还小,不太懂事。”
“……”连许汉表情微沉,到了还是不置可否地嗯一声,“看你说的,我会和她计较这些吗?”
……
走出这座主院后,入目皆是山水华景。
谢泠却丝毫生不出半点欣赏的心思,看着面前连漪仿佛没有受到半点影响的轻快背影,他微微垂眸,陷入了沉思。
“刚刚你都听到了吧?”连漪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什么?”
在那座或许一砖一瓦,就要常人大半个月工资的院子里,谢泠听到了很多,但他不知道连漪指的是哪一件事。
“下周三啊!”连漪扭过脸冲他弯眸一笑,“你还要继续配合我哦,怎么样,有没有一种上了贼船下不去的感觉?”
“……”
她脸上的笑容灿烂,好像从来都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难过一样。
谢泠摇摇头,“只要我能帮得上忙……但这样子,会不会让其他人误会,毕竟是你爷爷的生日宴。”
“这有什么,反正你和我知道是假的就行了,其他人的想法嘛,不重要。”连漪双手背在身后,踩在熟悉的道路上,带他穿过一条小径。
“……嗯。”谢泠低低地应了一声。
之后的路,便是这样安静地穿梭在园林里,除了偶尔遇到一些连家的工作人员,便处处都是一片丽嘉悄然寂静。
谢泠忽然忍不住问出声,“他们一直这样吗?”
“嗯?”连漪不解地回头看他,眨了眨眼。
被她这么一看,谢泠一时间反而有些说不出口,微蹙了一下眉,顿了顿,“像是今天这样对你。”
作为一个外人,他自觉并无太多立场去置喙。
但也正因为是外人,谢泠甚至怀疑这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他始终感觉到连漪父母对待她的态度有些奇怪。
看似对她无可奈何,却像是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而他们的态度,也不像是寻常父母对待儿女该有的表现。
连漪之于他们,就好像是一个不那么成功的展示品,需要用到的时候,才会擦拭干净试图摆出来展览。
谢泠感到自己的想法过于离奇,于是很快打断,看着连漪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该问的,没事。”
“没关系,反正我的确不是正常人眼里讨喜的性格,到最后他们也拿我没办法不是吗?”连漪笑了笑,毫不在意道。
话虽如此,谢泠却无法像她语气里的轻松一样看待这份感受。
“连漪,你想过未来吗?”他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忽然冒出这句话,直到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才发觉已经说出口。
谢泠只是莫名觉得,眼前的连漪就像一只陷在网里的鸟。
仿佛一直在挣扎,试图挣脱这张网的束缚。
但随后又在心底自嘲一笑,什么时候起,他变得越来越容易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