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嘉星的确不舒服,母亲这般温柔的询问,她心里浅浅的委屈就要迸发出来,张张嘴,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能说什么呢?
表哥只是想和她聊天,难道要她在母亲面前抱怨,表哥谈的诗词家事她都不感兴趣,才匆匆回去的?
况且, 她看着母亲依旧微红的眼睛,有些不忍心——外祖母年纪大了, 母亲每次回来, 总是心里难受。
“没有, 是外面风太大,冷着了。”
许嘉星裹了裹自己的披风, 垂头道。
大太太看向桃桃, 小姑娘也是这般说法。
既然并未有什么冲突, 大太太便放心了, 星儿和绍哥儿都还小, 多相处相处, 慢慢地了解对方就是,不差这一回两回的。
她唤过嬷嬷,道:“先去仁安堂。”
大太太手上握着珠串, 一门心思扑到了后日郡主的满月礼上,她想了很久, 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带上许嘉元。
她从前去哪儿都要带着元儿,见了那么多人家,这回若突然不带着她,反常之下,必然会有不少人要问,解释起来更加引人注目。
这场满月礼不定数太多,依着大太太的想法,最好是她们一家泯然众人,安安静静地去,无事发生地回来。
只是元儿入春后身子就不是很好,仁安堂养身的方子多,抓几幅药,快快好起来,总是拖着人都熬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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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启济殿里,隆兴帝在云昭仪的服侍下服下一枚丹药,浑身不适一扫而空,心情也甚好,将云婉揽在怀里,喟叹道:“婉儿侍奉得宜,昭仪这位置委屈你了,下个月选个好日子,搬进青鸢宫正殿吧。”
一宫正殿,非主位不能入住,哪怕青鸢宫本就只有她一人,她也是住在侧殿,如今皇上这意思,便是要封她为嫔位了。
云婉柔白的手贴在隆兴帝胸前,娇嗔道:“皇上,您这样抬举臣妾,贵妃娘娘该不乐意了。”
她不提皇后只说贵妃,仿佛这宫里只有贵妃能让她畏惧,隆兴帝手一顿,“贵妃气性是大,婉儿温善,别自己惹着贵妃了。”
言下之意,是让她主动避让贵妃了,果然,多年的宠妃,不是一日两日能轻易扳倒的。
云婉神情不变,妥帖一笑,“臣妾都听皇上的。”
云昭仪升云嫔,这事很快传遍宫里,其他宫妃们听到后只是骂了几句,皇上一个月有二十天都宿在她那儿,不升才奇怪,她们淡定,付贵妃在宫里却冷静不下来,“云嫔,云嫔!!”
“皇上这是打算让她生个孩子亲自抚养吗?”
付贵妃大怒,以前云婉最多是她眼里一只烦人的蚂蚱,现在却让自己深深忌惮,若是她生下孩子,皇上必然还会再次封赏,自己花了十几年才升到现在的位份,云婉只花了两三年就追上了?!
想到这个人是皇后亲自举荐给隆兴帝的,付贵妃恨上加恨。
当晚,隆兴帝来看她时,付贵妃仿若不知云婉升嫔的消息,自然道:“明儿就是小郡主的满月礼了,臣妾备了一副极好的项圈,就等着送出去呢。”
提起那个白嫩嫩的孩子,隆兴帝也笑了,“满月就罢了,百日宴的时候,让老二抱进宫里来庆祝庆祝。”
付贵妃附和了两句,羡慕道:“咱们曙儿什么时候能长大,替臣妾添个孙子孙女的,臣妾也就心满意足了。”
“陛下可要好好替曙儿相看。”
几番话逗得隆兴帝惬意极了,付贵妃这才状似担忧道:“听闻侧妃把满月礼办得极盛大,还不远千里,请了五位全福夫人。”
“将士们征战在外,边关酷寒,不如还是低调些吧,免得百姓议论皇室铺张。”
隆兴帝放下酒杯,收敛了笑意,“前朝之事,莫要议论。”
付贵妃连声应是,小意地哄着,隆兴帝才缓缓道:“京中多半人要去赴宴?”
付贵妃目的达成,满意地说起了其他。
二月二十一,大太太带着两个女儿不早不晚地赶到平王府,永宁伯世子夫人早等着了,眼看着一个比一个尊贵的世家夫人进去,她紧张局促道:“三妹妹,咱们一同进去吧。”
因为没有男宾,只王府管家在门口检查帖子,虽说这次来的人多,现场却并不乱,每位夫人只要报上名号,便有丫鬟恭敬地引她们入席,永宁伯世子夫人夫人原想挨着大太太,看着这么肃穆安静的场面,也只好乖乖地坐在预先安排的位置上。
快开席前,侧妃纪若华终于姗姗来迟,她脚步从容,雍容淡雅,身后跟着乳母抱着襁褓里的小郡主。
纪若华主动坐在主位偏右的坐席上,举杯谦卑道:“王妃染了风寒,不便出席,便由我替郡主操办这场满月。”
众人跟着举杯,纪若华还要再说时,门口传来太监尖细的唱贺声,所有人连忙起身,纪若华站在最前面,那太监捧着明黄的木匣,那太监恭贺道:“皇上喜爱郡主,特命奴才送来金锁,赐予郡主以护佑郡主千岁。”
纪若华感激涕零,“多谢父皇。”
众人皆跪在地上,心思各异,原想着平王爷的确一如既往地低调,但侧妃张扬恐怕会惹得皇上不满,岂料皇上不但没有对其说什么,反倒派人送来自己幼时用过的金锁——
当着太监的面,纪若华亲自替郡主带上金锁,又让五位全福夫人依次为郡主唱贺词,穿新衣,各家夫人也挨着送礼说着吉祥话,说得小郡主直打哈欠。
宫里隆兴帝听着太监回话:“侧妃娘娘极其喜爱陛下所赐之物,当场就带上了......”
他一板一眼地把所见之事一一道来,隆兴帝听完后,挥手让他下去,全福夫人子孙兴茂,家族繁盛,侧妃这次想把满月礼办大,也是想借着大家的福气,她信佛,又靠着虔诚祈祷,护住了皇后,对这些深信不疑也正常。
郡主还小,只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被乳母抱了回去,皇上的赏赐打破了之前的气氛,周遭人也敢热热闹闹地说起话了。
大太太神色不动地打量全场,果然都如请帖上所言,带着适龄的女儿,她的座次靠前,没一会儿就轮到她送礼,捋了捋衣裙,大太太捧着贺礼走了上去。
“拜见侧妃娘娘,祝郡主福寿绵长,”
纪若华温和地叫她们起来,客气了几句,冲着大太太道:“夫人好福气,有这样两个好相貌的女儿。”
纪若华今日表面淡然,心中暗惊,就这么一会儿她已经记住了好几个品貌仪态俱佳的姑娘,尤其,她瞥了眼已经坐了回去的帝师的孙女——谢婉殷,此女也不过十四,说话滴水不漏,行事间自带一股贵气。
她回神眼前气质格外沉静的许嘉元身上,先一步警惕,话头忽地落在了许嘉星身上,连连夸赞,大太太心下觉得不对,星儿容貌再好,也不过是个孩子,侧妃娘娘如此态度,多少人眼睛都看过来了,好在纪若华自己先停下,大太太赶忙带着两个女儿退下。
她们在众人隐晦的注视下落座,许嘉星还没反应过来刚才侧妃一连串,拉着母亲的袖子想说话,身后竟传来一道笑盈盈的声音,“嫂嫂,好久不见了。”
大太太蹙眉,竟是许二太太,她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嘴上带笑,“嫂嫂怎么这幅表情,难不成不认识我了?”
“没有。”
大太太不欲与她多说,二太太却不肯这么走了,她上前一步,忧愁道:“嫂嫂,你们再不喜老爷,也不能真的不顾母亲吧——”
“母亲年后就生病了,嘴里总是念叨着大哥和几个孩子,尤其是虞哥儿。”
她苦着脸,怅然道:“唉,从前在府里,老太太可是最疼虞哥儿的,嫂嫂,你们发发善心,让虞哥儿回去看望看望老太太吧。”
大太太犹疑,二太太这话不知真假,老太太也不是没有装病过,但又见二太太脂粉也掩盖不住的疲惫,又有八成似真。
不想让两个孩子也跟着操心,大太太让她们跟着王府丫鬟去后花园,自己单独和二太太细谈。
二太太赶忙道:“嫱儿也去。”
许嘉嫱自刚刚就一直缩在母亲背后,听到话连忙跟了过去,不敢与大太太对视,直到走到后花园,才悄悄松了口气。
王府风景其实一般,据丫鬟们说,王妃喜静对这些不感兴趣,侧妃嫁过来就怀孕,也没空打理。
许嘉元安静地找了个亭子坐下,许嘉星跟在她身后慢慢走,停在在亭子旁,欣赏道:“这片竹林种得倒很好。”
桃桃看过去,二月的天气,竹子正要抽笋,用力嗅嗅,能闻出笋子的清香味,她赞同地点点头,要是月江阁也能种种竹林就好了,春冬吃笋,开花后,还有竹实可吃。
她想着也这么说,许嘉星被桃桃带着跑偏,忆着书里话,补充道:“夏日把竹子砍下,还可烤出竹沥喝。”
两主仆嘀嘀咕咕对着这片竹林畅享,许嘉嫱忍着王府丫鬟离开,出口便道:“这竹子的竹干和竹叶还枯黄着,就算你想恭维,也不用张口胡来。”
桃桃眯了眯眼睛,这位四小姐,莫非是竹子成了精——杠精?
许嘉星站直了身体,嗤道:“残竹之美,你岂会懂?”
许嘉嫱这回没想和她们争执,带着丝丝悔意和不甘,朝着亭中的许嘉元走去,怯怯道:“元姐姐好。”
许嘉元抬眸,淡淡地望向她,看得许嘉嫱心里一咯噔,手捏得紧紧的,难道她知道之前是自己在长春侯府陷害许嘉星?可明芙还好好地待在许府,应该不会啊......
她压下心里的猜测,镇定道:“元姐姐,我听姐姐说过了,如今满京城的夫人无一不夸赞你,对你府中那位林夫子也是多加推崇。”
母亲说起此事都是嫉恨,大太太被贬去苏城也能寻得这么好的夫子,自己在京城却请被不少人推三阻四地不肯前来。
许嘉嫱扯着手帕,“咱们都是许家的女儿,大家一脉相连,一荣俱荣,元姐姐,不如将介绍林夫子于我,我必不坠姐姐美名。”
她故意激道:“总归比便宜了那些世家贵族的女儿好,是吗?”
与此同时,谢婉殷也遥遥地走了过来,矜持唤道:“许大姑娘。”
第43章
午后, 这场总归满月礼有惊无险地结束了,收下侧妃备好的回礼,众人纷纷离开。
大太太若无其事地出了王府, 永宁伯世子夫人夫人喜笑颜开,“妹妹,今日多亏有你。”
这宴会上还真如大太太所说,不少人家听说她是永宁伯府的,都上来谈论了两句,眼睛落在芮儿身上的居多,其中竟然还有安国公的夫人,大太太勾勾嘴角, “那就先恭贺嫂嫂了。”
永宁伯世子夫人掩嘴笑道:“我先带芮儿回去了,等人多了, 恐怕又要堵起来。”
她们住得偏, 走晚了怕是要等到天黑才能到家。
大太太点头, 目送她们离开后也上了马车,许嘉元靠近母亲, 说起了今日发生的事, 听到许嘉嫱想要进府听林夫子的课, 大太太冷笑了一声, “做梦!”
至于女儿所说的, 帝师孙女谢婉殷露出的结交之意, 大太太思索道:“回去我同你父亲说说,不必放在心上。”
回府后,大太太让人给许呈晋递了消息, 没一会儿,许呈晋就回来了, 他脱掉披风,问,“老二媳妇找你什么事?”
大太太把老太太生病的事情说了,又道:“母亲年纪也大了,若是真的病重,咱们合该回去看看。”
满朝文武如今不过是看在陛下重视老爷,老爷曾经又确实受过二房的气,才没有置喙老爷不奉养母亲的事,依着大太太的意思,这是个好机会,他们不仅要去看,最好还能请个太医前去,一扫那些酸言晦语。
许呈晋也觉得有理,“我一人去就行,你在家里等着。”
大太太有些不解,“可......”
“夫人,母亲是否真的生病还未可知,若你也去了,便是又黏上甩不掉,元儿的事儿你还需要你多操心,不必掺和进来。”他眼眸微凝,“最多,我把虞哥儿也带上。”
大太太只好答应,许呈晋说走就走,当天就递帖子进宫请了太医,大张旗鼓地赶回了西街许府。
直到傍晚,许呈晋和许恒虞才匆匆回来,大太太挥挥手让行礼的许恒虞下去,跟着许呈晋进了房内,忐忑道:“母亲身子可还好?”
许呈晋皱眉,喝了口茶,“确实病了。”
大太太一惊,“为何生病?严重吗?”
“为何?”许呈晋冷笑,“府里从前是祖母管家,吃食上虽粗淡了些,却也是养身之道,母亲如此过了四十几年,现在被许呈辽哄着,一朝解放,吃的尽是荤腥之物,油腻不说,还总是没有克制,半夜里饿了也要叫人热一份肘子。”
大太太:.......
她想过老太太或许是装的,或许是惹了春寒,却没想到竟是因为吃撑了!
许呈晋说出来后也觉得可笑,“之前郎中就开了药,让老太太少食荤腥,她不听不说,还日日发脾气,我看老二也被折腾得不轻,人瞧着都发虚。”
“这回太医看了,她总算是信了,只要依着太医的方子,慢慢调整回来,也就没什么大事了。”
大太太也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事,老爷嘴上说着对老太太死心,心底到底怎么想谁也不知道,若是真病,老爷念起从前总会心软,就像对李姨娘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