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叙了会儿话,皇后柔和婉转,忽而微微蹙眉,说起了纪若华的事。
“晏儿和我提了,若华年纪小不懂事,这么苦苦跪着为臣妾祈福,臣妾怕她伤了根本,想邀她来宫中由太医亲自看诊,也好放心。”
皇上享受着皇后温柔小意的祈求,他不可能派太医去纪家,让个小姑娘来宫里却没事,他握着皇后纤细的手,“想叫就叫吧。”
他看着皇后惨白脸色中的浅浅红晕,心念一动,主动道:“既然这姑娘能求得神灵庇佑,不如就让她留在宫里的法殿里替你祈福,也能让你好得快些。”
“皇上.......”皇后一脸感动,却记得他曾经的旨意,伤心地拒绝了皇帝的好意,“纪家行事不端,得罪圣上,若是叫若华长久留在宫中,旁人恐会误会皇上圣意。”
隆兴帝最不喜旁人揣测,大手一挥,“一个小姑娘进宫也能让他们误会,那他们也太闲得没事,且由得他们闹,你的身子最重要。”
纪皇后眼泪盈盈,很是感动,主动靠在了隆兴帝怀里。
隆兴帝心神一荡,揽住了皇后柔弱的肩膀。
云清宫里,付贵妃听到皇上大白天地召了萧宣晏,还以为是问话他为何又和纪家有牵扯,岂料太监来报,皇帝转头又去了皇后宫中,她漂亮的凤眼一瞪,怒气冲冲,骂道:“可真厉害啊!病还没好呢又想着勾引皇上!”
“嘭。”
一尊价值连城的花瓶四分五裂地碎在地上,溅起尖锐的粉尘。
一堆太监宫女跪在殿下,瑟瑟发抖。
第33章
当天下午, 纪家家主的嫡孙女纪若华便被召到宫里,原本像她这种没有品级的姑娘进宫,都要靠自己从外前殿走到后宫, 但隆兴帝有言,纪若华进宫是为国母身体康健,便准了她坐轿辇代步。
一路上,宫女太监们远远看见了辇车,垂着头站在墙根儿底下,等人走过后才敢窃窃私语几句。
“这姑娘是谁?瞧着年岁不大啊......”
“看她们去的方向,是去凤鸾宫吧?莫非是皇后娘娘又想献上一位美人?”
年纪稍大些的宫女立刻呵斥道:“嘘,快闭嘴!你不要命了?被人听见了传到付贵妃耳朵里, 你必得狠狠吃顿板子。”
小宫女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吓坏了, 捂着嘴连连点头, 付贵妃在宫中权柄滔天, 可不是皇后娘娘那么好性儿的人。
凤鸾宫前,轿辇停了下来, 送她进来的小太监替她轻扣殿门, 纪若华站在门口, 看着这处属于皇后的宫殿, 红砖绿瓦, 飞檐勾石, 巍峨的牌匾挂在宫门口,大气庄严。
她有些稍稍的激动,殿内很快有人来开门, “纪姑娘,您来了, 皇后娘娘正在殿内等您呢。”
她跨门进去,这里面的景象有些超出她的记忆,小时候,纪家还没倒下之前,她随着母亲进宫拜见皇后娘娘,那时候的凤鸾宫管束极严,每一处假石,山景,花草都规规矩矩地圈在一处,但凡有一丝倾斜歪枝,就会立刻有宫人上前整理。
如今却变了大样,各处都显出一丝柔软的温馨,围栏上挂着浅绿色的纱绸,廊下的白色灯笼,上头还画着鲜嫩的牡丹花。
她跟着嬷嬷进到堂内,听到嬷嬷跟皇后娘娘禀报她到了的消息,过了好一会儿,嬷嬷才出来叫她,“皇后娘娘用药后小憩了会儿,姑娘久等了。”
纪若华紧张地走进内室,一进屋就是一股萦绕不散的药味儿,纪若华面不改色,跪下行了大礼,“皇后娘娘万安。”
仪态标准,礼数周全,一看就是家族用心培养出来的好苗子。
纪皇后抬手示意她起来,幽幽地看着侄女,忽地开口,直奔主题,“你想好了?要嫁给晏儿?”
纪若华猝不及防被皇后娘娘问到这个,怔了征,下意识用余光打量了下周围,扫视着有没有宫女太监在偷听,没有来得及立刻回话。
她不回答,纪皇后反倒提了提精神,扶着右手的抱枕坐起身子,道:“若是你不愿意,害怕了,告诉姑妈,我来想办法去和晏儿说。”
“姑母,我不怕。”纪若华以为皇后娘娘是想问问她的决心,抬头坚定道。
皇后却没有如她所想般露出一丝安慰,反而有些挣扎道:“晏儿的王妃是皇上亲赐,若无意外,她这辈子都会是晏儿的正妻,你嫁给他永远只是个妾,哪怕他将来.......”
她喘了口气,“这样,你也要嫁给他吗?”
纪若华有些困惑皇后这般动静,口上却依旧答是。
她进宫就是为了顺顺利利嫁给表哥,怎么会因为一个出身卑微的王妃而打退堂鼓,况且表哥俊朗温柔,并无其他妾室,待自己也极好,她相信等她进了平王府,她才会是众人眼里那个实至名归的王妃。
皇后有些泄气,纪若华在镇国寺是实打实地跪了七日,站着回话的时候,腿都是颤抖的,她摆手让她下去,“行了,嬷嬷你带她下去吧。”
纪若华再次行礼告退,纪皇后目送她离去,窈窕的身姿,青葱的年华,她是那么自信又是那么期待,自信自己能过好将来的日子,就好像那个二十几年前,还没嫁入宫的自己。
她费力地咳了两声。
出了殿外,嬷嬷带着纪若华往偏殿走,她主动问道:“嬷嬷,我们这是去哪儿?”
田嬷嬷刚刚守在外面,什么也没听见,温和道:“姑娘腿伤未愈,先去偏殿歇会儿吧,太医一会儿就到。”
纪若华有些踌躇。
田嬷嬷看着皇后长大,对这个为了皇后奉献的小姑娘很有好感,以为她是怕腿伤难愈,安慰道:“太医医术精湛,敷完药姑娘好好睡一觉,养两天就没事了。”
纪若华看看时辰,揉揉膝盖,却道:“嬷嬷,我来宫里是替皇后娘娘祈福,不是来享乐的,法殿布置好了吗?”
嬷嬷有些吃惊,迟疑地看着她的腿,“早备好了,就在殿前,只是姑娘你的腿.......”
“无事,嬷嬷带我去吧。”
她的腿当然很痛,但她刚刚入宫,皇上晚上若无意外必然会来凤鸾宫,若是她真的安然躺在偏殿睡觉休息,隆兴帝必然对她印象大打折扣。
为了大事,这点痛,她忍得了。
嬷嬷无奈,只好带着她去了法殿,特意拿出个柔软些的蒲团,临走前看着不过十六的姑娘笔直虔诚的背影,她微微叹气,转身把这情形回了皇后。
纪皇后精神有些困倦,听到纪若华的行为,她久久地没有说话,半晌才道:“罢了,由她去吧,派几个宫女看着,别让她真的伤着。”
夜幕降临,隆兴帝批了一整日的折子也累了,这时候去谁宫里都得再闹上一会儿,更会疲惫,他想了想,唤过大太监,“去凤鸾宫。”
他的皇后今日身子刚刚好些,正好陪她好好休息睡一觉。
进了宫,看见灯火通明的法殿,他才想起传唤了纪家嫡女进宫替皇后祈福,也起了兴致,悄悄溜过去看。
少女声音已经微微沙哑,穿着简单,跪在佛前念念有词,每念够数,就会俯身再进行大拜,来回数次,不知拜了多久,实在是让人敬佩,隆兴帝看到后默默离开,没让人惊扰她。
纪皇后脸上素素静静,眉眼清雅,隆兴帝舒坦地躺在她身边,忽然开口道:“你那侄女还真是孝心可诚,依着她那种跪法,迟早要伤了根本,明日让太医院院正来亲自给她看看吧。”
“臣妾都听皇上的。”
皇后这般顺从,隆兴帝心里痒痒,但他实在太累,本也就是来皇后这儿真正歇会儿,最后翻身揽住她的腰肢,沉沉地睡了,一夜无梦。
睡眠质量好到隆兴帝决定明日再来休息休息。
隆兴帝两个月没去皇后宫里,一去就连歇了三天,一时间宫里立刻流言纷纷,说的最多的便是皇后宫里的纪姑娘,表面上她是进宫为皇后祈福,可在凤鸾宫里日日能见着皇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宫里的新宠云美人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没过几日,流言的正角之一云婉便早早地来了凤鸾宫等着。
纪皇后安静养身,自秋起就免了各宫请安,紧闭大门,唯有这位从皇后宫里出去的云美人,能时不时地获准进宫一叙。
她穿着描金穿蝶的大衫,嘴上涂着滟丽的口脂,指尖纤纤,染着粉蔻,整个人比之刚刚觐见隆兴帝时少了稚嫩,多了娇艳,倚着椅背时不时吹口茶,好不自在。
纪若华也梳洗好过来请安,进了堂内,看到坐在右下首的盛装女子,她脚步微滞,田嬷嬷在她耳边低声道明云婉的身份。
“云美人安好。”
云婉也在打量她,纪若华神色自然,全身都透着姑娘家的稚嫩,一看就没被皇上宠信,只一眼,她就知道宫里的传言为假,对纪若华态度也好了很多,“起来吧。”
田嬷嬷:“皇后娘娘还要一会儿,姑娘和云美人稍等片刻。”
内室里,皇后听到云婉来了,眉间一蹙,让还想替她簪珠钗的宫女下去,走了出去。
“皇后娘娘安好,臣妾前些天贪凉染了咳疾,没能来探望娘娘,娘娘可不要怪罪臣妾呀。”云婉一见纪皇后就起身娇嗔道,解释起了自己甚久没来的缘由。
纪皇后跟没听见似地挥手让她坐下。
“皇后娘娘的侄女可真是个妙人,这般姿色,臣妾可没见过几个,也不知道将来会许给哪家年轻有为的公子。”
云婉扬着一张笑脸,锲而不舍道。
皇后对她淡淡的,她知道为何,自己上一次小日子迟迟没来,她想着许是怀了孩子,便胆子渐大地抱恙不来凤鸾宫,岂料只迟了半月,小日子就汹涌而至,还伴着剧烈的疼痛,让她床都下不来,成了真.卧床不起。
原本她还想再养几天,谁料纪若华此时进宫了,她心里一边怀疑皇后是否如传言般想捧自己侄女上位,一边又害怕皇后会不会暗自记下自己之前的行为,今早立刻压着身段赶来请安。
“若华年纪小,你别打趣她。”
她那些打探的小心思完全藏不住,纪皇后懒得和她虚与委蛇,让纪若华回去,直接道:“本宫要留她在身边好好养着。”
这便是直接告诉她,纪若华不会进宫。
“是是,臣妾不说了。”
云婉大大安心,心情爽快地阴阳起云清宫的某人,“臣妾知道了,可别人不知道,皇上日日宿在娘娘这儿,付贵妃呀急得把六皇子都叫回来了,今日更是巴巴地跑到启济殿去送参茶了。”
“也不知道大清早的,皇上喝不喝得下那么苦的东西。”
她捂嘴轻笑,发钗的流苏微微颤抖,摇曳生姿,说着皇帝偏爱多年的贵妃,全然不怕,一副宠妃之姿。
启济殿里,隆兴帝面色发苦地看着自己眼角含泪的付贵妃,告饶道:“不喝成不成?”
一碗微微发黄的参汤摆在二人中间,散发着舌根都隐隐发苦的味道,隆兴帝颇感头疼。
付贵妃不肯罢休,皇上在皇后宫里待了三天,说不定就被哪个浪蹄子缠着不放,必须补补,“皇上快喝了吧!”
第34章
纪若华在宫里一待就是一个月, 赶在年前出了宫,没几日,皇后就又病倒了, 这回来势汹汹,惊得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出动了,战战兢兢跪在凤鸾宫外时时等着为皇后看诊。
内室里,纪皇后穿着中衣卧在床上,屋内烧着地龙,热得宫女们脸都红了,她却依旧一脸惨白,憔悴不堪。
隆兴帝脱了大氅, 坐在皇后床边,握住她被子下的手, 皱眉道:“怎么手还是怎么冷。”他斥责道:“没长眼的东西, 还不给皇后多加几床被子!”
几个宫女连忙去拿被褥, 迅速地给皇后加上,纪皇后勉强笑了笑, 道:“臣妾得皇上如此厚待, 便是此刻去了, 也心满意足。”
隆兴帝制止她道, “说什么胡话, 你比朕还小两岁, 慢慢养着,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是真这么想的,当年他年少刚登基, 原以为娶的皇后就算不是温柔如水,也一定对他毕恭毕敬, 谁知娶回来的是尊冷冰冰的菩萨,永远只会告诉他,陛下,您这里行事不妥,那里恐有失仪,一身的教条,无趣又令人乏味。
碍着大臣们,他和皇后相敬如宾了两年,因为大皇子的出生,一堆人又出来叨叨,说嫡子未降,先有了庶长子,是扰乱超纲,他憋着气,和皇后‘恩恩爱爱’了三个月,等她也身怀有孕后,立刻如释重负,直到二皇子出生才去凤鸾宫坐了坐。
他一步步地从掌握权柄,宫里宫外质疑他的声音越来越少,这时候,如百合一样清爽娇丽的付氏进了宫,从此便开启了对付贵妃数十年如一日的专宠。
而皇后仿佛没有人性一般,对他专宠付贵妃没有任何反应,看他的眼神里总是疏离,连自己不去凤鸾宫,她也悠然处之,隆兴帝偶尔也想下下她高傲的面子,可是面对她那张绝世之姿没有丝毫动容的脸,衬得自己的冷落于她仿佛毫无威胁。
于是他选择对纪家大刀阔斧地施压,没成想也找不出她完美冰冷的面孔下一丝漏洞。
他颇为无趣,反正纪家没了威胁,转头把皇后忘得干干净净,直到七皇子意外离世,他的皇后突然就从冰冷的外壳里走出来了,她流着泪,诉说着对儿子逝去的恐慌与自责,柔婉顺从,让隆兴帝心情大悦。
这样的皇后很好,他想着,把人揽在怀里,想要补回从前与她错失的时光,可现在,皇后奄奄一息,就快永远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