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宝菱稍微委婉些,“中午吃多了,肚子还不太饿,我也不去了,在家陪三姐。”
程珍秀更有正当理由,“我也去不了,没几天就要考试了,我得把知识点串一串,看有没有时间做张卷子。” 何佩瑜捂着胸口,皱眉说:“胃不太舒服,晚上要吃点清淡的,我就不去了,在家煮个粥吃。”
程安国再听完以上种种理由后,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扫过最小的女儿,“宝菱,你平时不是最爱吃红烧鱼吗,你奶奶家有红烧鱼,爸爸带你去吃。”
最小的女儿可不好骗,“爸,我真不饿。”
程安国再看向最温柔乖顺的长女,程珍秀低头假装看书,根本不跟他对视。
最后,程安国叹了口气,一个人去了二叔家。
程楠快烦死了,“爸爸明明知道我们为什么不去,还装傻,要不是给他面子,我就直接跟他说,那两个老家伙根本不是我的爷爷奶奶。”
小学生都知道是非对错,做错了事要道歉,程老太做了那么大一件错事,连声对不起都没有跟姐姐说。
“楠楠,”何佩瑜轻声斥道,“心里知道就行,别说出来。”
程楠嘟起嘴巴,“我知道了。”
母女四人晚饭吃得清淡,煮了白粥,凉拌黄瓜,一人一个煎鸡蛋,外加一小碗腐乳。
刚刚吃过饭,程安国回来,众人吃惊,程宝菱说:“爸爸,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吃完饭了。”
程安国尴尬:“没,还有吃的吗?”
程珍秀站起来,“我们煮的粥,都喝光了,妈妈去罗姆妈家了,我去给爸爸下面条吧。”
“不用,我自己去。”程安国说着就往厨房走。
姐妹几个窃窃私语。
程楠:“五斤的大黑鱼哪去了,我们爸到底是没吃饱,还是根本就没吃啊?”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生物,要只是没吃饱,爸爸忍忍也就过去了,肯定是一点没吃,肚子太饿,才能忍受尴尬去厨房煮面条。
程珍秀管着两个妹妹,“好了,小声点,别被爸听到了。”
她是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女孩子,明白爸爸家在小家与父母之间当夹心饼干,日子也不好过。
当晚,没有人问程安国在二叔家经历了什么,就是何佩瑜回家后也没追问,若无其事一般。
程宝菱不知道爸妈私下有没有说什么,她另有消息渠道来源——那就是程宝妮同学。
宝妮作为事件的见证着,详细地描述了昨晚的情景。
五斤红烧大黑鱼是真的,请客吃饭也是真的,二婶与程老太满怀期待大儿子一家登门做客,结果只来了程安国一个人。
当下连程老头脸色都变了,他觉得大儿媳妇跟几个孙女不省心,让程安国回家把人喊过来。
程安国坐着不动。二叔出来解围,二婶端菜上桌。
这筷子还没伸出去呢,程老头以一家之主的名义命令程安国将进厂工作名额让给程志远。
理由只有一个:程志远是老程家的长子嫡孙,是老程家的根儿,这种好机会不给他还能给谁?
程安国:那个房子在佩瑜名下,名额也是给她的。
对于如此夫纲不振的儿子,程老头暴跳如雷,“她嫁到我们老程家,她的就是你的!”
程老太则把乖孙往程安国面前一推,“志远,喊大伯,让他给你做主。”
程志远:“大伯!”
程安国头痛,“志远才十五岁,这是童工,年纪也不够啊。”
“没事,虚报几岁就行了,没人查的,再说了,志远明年就十六了,年纪不是问题。”
程安民亲自给大哥敬酒,“大哥,志远以后就是你的亲儿子,会好好孝顺你的。”
程安国不敢接这杯酒,“这事我真不能做主,要听你嫂子的话……”
想到何佩瑜认真地提起过“离婚”的话,程安国根本不敢答应。
他说:“菜都凉了,吃饭,吃饭。”
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彻底惹怒了程老头,他一把掀翻饭桌,骂道:“生了你这样的儿子,还吃个什么!”
辛亏程安国躲避及时,饭菜才没泼到衣服上。
宝妮道:“我妈快气死了,好好的一桌菜都被爷爷毁了。”
程宝菱问:“那你们晚上吃了什么?”
宝妮说:“妈妈做了三碗蛋炒饭,她,还有我跟哥哥吃了。”
白瞎了那条五斤重的大黑鱼,到头来大家都没吃上,不知道为啥,程宝菱觉得很乐。
何佩瑜不是泥土做的人,工作名额最终以一个合理的价格卖给了别人。
程宝菱在心里算了算,妈妈现在是个小有存款的女人了。
紧接着,孩子们最期盼的国庆节到来。
春种秋收,水田里沉甸甸的稻子该收割啦。
第25章 (捉虫)
在所有的农活中, 割水稻无疑是最苦最累的一种。
立秋已过,秋老虎的威力不可小觑,冒着炎热下地割稻子, 一天下来可以流几斤汗水, 衣服上汗渍仿佛秋天的白霜。
程宝菱家只有三亩多水田,一家人辛苦两天就能收割完。二叔家有十来亩,往年两家人合在一起收割,今年么,何佩瑜已经事先声明, 她连带着四个女儿只管自家的地。
天蒙蒙亮时,一家人就起床了, 吃过早饭, 程安国拖着板车,车上放着镰刀、绳索、水等东西, 何佩瑜领着四个孩子跟在后面。
稻杆扎人,尽管天气热,但每个人都穿着长袖长裤,头上戴着宽边草帽。晨风轻轻拂过, 带来一股清新的稻香, 程宝菱陶醉般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小溪、田埂、麦浪、蜻蜓,路过的牵着水牛的老农,乡间田野的一切都是那么宁静安详美好。
此情此景,程宝菱不禁哼出一句歌, “我靠着稻草人, 吹着风,唱着歌, 睡着了……”
二姐走在她身边,听了几句,笑道:“还挺好听的,再多唱几句。”
程宝菱惭愧,“只会这一段。”
“是谁唱的?”
“这——忘了,二姐以后应该能经常听到。”
这首歌未来会大红大紫,唱到街知巷闻。
右手握着镰刀柄,左手抓住一把稻杆,弯腰,从稻禾根部齐刷刷割断,然后放在一边,积累一堆后,再拿麻绳捆起来。程宝菱埋头割了一个多小时,再回头看,身后是一大片稻蔸,以及一捆捆扎好的稻禾,很让人有一种成就感。
可是当她转头看其他人时,才发现爸妈与大姐二姐已经远远超过了她,三姐跟她倒差不多。
她们两个年纪小,没人催促她们,甚至还被多次叮嘱,要是不舒服就赶紧去树荫下歇凉,喝口水。
上午的时候程宝菱干活精神抖擞,到了下午,整个人精神状态明显不好,汗水流进眼睛里,眼睛难受,虽然穿了长袖长裤,腿、胳膊、手,还是被尖利的稻叶划出一条条红痕,脚步发沉发虚,每走一步,就仿佛拖着千金石一般沉重。
她再也没有早晨唱歌的心情了,诗意般的农村秋收之景在她眼里也变得平庸麻木,现在她只想赶快干完活,回家洗澡,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次日,程安国夫妇坚持不让两个小女儿去了,何佩瑜道:“你们就在家里,洗衣服,喂喂鸡就行。”
程宝菱举手自荐,“我来做中饭,给你们送饭。”
这更不行了,何佩瑜再三叮嘱,绝对不能碰火。这年头,家家户户都用柴火灶台,只有在家里有大人的情况下,才会允许小孩子烧灶。
中饭是大姐和二姐回来做的,莲藕炖排骨、拳头大的馒头、本地的米茶,装在竹篮子送去田间给爸爸妈妈。
傍晚,长庚星升起来的时候,一捆捆水稻已被送到了专门的脱粒点,只等着脱完粒,变成粮仓里的一担担谷子。
收谷工作完成,一家人终于可以舒口气了。
到第三天,二叔来了一趟,跟程安国说了几句话,程安国拿了镰刀去帮他家收割稻子。
程楠气得跳脚,程珍雪冷冷淡淡地说:“我们爸就是个大好人,总不可能跟那边断绝关系,现在二叔主动递了台阶,他可不是要接下来。”
程楠呆了呆,问:“那我们中午饭要不要给爸爸留?”
程宝菱道:“二叔家不会这么无耻吧。”
后来的事实证明,二叔家不仅管了中午饭,还管了晚饭。爸爸晚上喝点了小酒回家,心情颇好的样子。
……
收完稻子,在家清闲了几日,大姑程安红回了一趟娘家,特意来给娘家人送请帖,参加她儿子两日后的升学宴。 大姑是程老太的长女,比程安国大一岁,嫁到了隔壁镇下面的村子,生了一对龙凤胎,今年十六岁。
这次升学宴的主角是儿子孙伟,庆祝他考上高中。
这事儿程宝菱很有印象,因为这年头能考上高中,意味着半只脚踏进了大学的门槛,在乡人眼中是极有面子的事情。
她那时候年纪小,没什么想法,单纯地因为走亲戚有好吃的感到高兴。
这次却看出不同来了。
暑假的时候成绩就出来了,孙伟表哥现在高中都上一个月,这个时间点办升学宴太奇怪了吧,再者,只有听说考上大学(包括大专、中专等等)办升学宴的,这考上高中班升学宴的还是头一遭听说。
最后由二姐揭开了这个谜底。
“都是大姑的主意喽,现在办升学宴,秋收过后大家伙儿口袋里都有几个钱。咱们这儿看重娘舅,大姑这是盯上了我们爸爸与二叔的口袋,要为孙伟哥的读书事业添砖加瓦。”程珍雪看不惯大姑的行径。
记得有一年,当时她还在读小学,孙伟哥办十周岁宴,她亲耳听到大姑在跟爸爸说,小孩子太闹了,就让妈妈留在家里看家,爸爸一个人去赴宴就行了。
程珍雪说给姐妹们听,“说来说去,就是抠门呗,我们家只一份礼金,拖家带口六张嘴吃饭,大姑可不得心疼死!”
程宝菱点点头,“行,那这次就我们爸爸一个人去吧,妈妈在家带我们。”
程珍雪点点小妹的额头,“看你平时聪明,现在怎么犯傻了。这次我们妈妈肯定要去的,她不是才发了一笔小财么!”
“哦哦!”程楠想吹口哨,大姑可真是精。
一语中的。
程珍秀看着妹妹们,无奈地笑:“别让爸听到你们排揎大姑。”
程宝菱说:“好,我们不在嘴上说,我们在心里排揎。”
程珍秀:……
果然,大姑这回过来整个人像换了个芯子一样,满脸洋溢着热情,对待何佩瑜比亲妈还亲。
以前自家穷,二叔家地多,又做木工,在村里算是殷实的人家。大姑明显对二弟一家更亲近,也更喜欢志远与宝妮两人。这回,则是完全调了个儿。大姑把四姐妹轮番夸了又夸,说姐妹四个都遗传了何佩瑜,以后都是漂亮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