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那个巡境人只用一只手，扣紧了桂长音的头顶，就把一个人的头颅硬生生捏得爆裂开来——这样的场景，他一辈子都没见过。
当时在游轮上，如果对方这样对他，他恐怕也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了。
到了现在，戈殷当然知道，对方将他丢入海中已是手下留情。
虽然惊魂未定，但是他这次出来本来就是要寻找外祖父，怎么能当面错过呢？
黎青樱看着平台上只剩下他们三个和戈殷、孙点点，便关闭了直播间。
戈殷向前走了几步，看不见外祖父的身影，只能大声叫：“姥爷，姥爷，你在哪儿？我是殷殷啊，我来找你了！”
紫微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我知道。”
他耳目聪明，平台上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些人挤在一起小声议论的声音，每个人的动作和表情，都如在眼前耳边。
所以当然知道自己的外孙和女朋友一起来到了这里。
但是这并不能让他欣喜，反而使他失望。
二十年不见，他的外孙竟然被养成了这样一个模样。
戈殷没想到自己万里迢迢找到外祖父，竟然得到的是这样冷淡的反应，一时有些呆了，之前想好的话也不知道该如何讲起。
紫微轻轻叹息了一声。
二十年，他守在这里，无法与外界联系，孩子们估计都以为他不在了……他的心里软了几分，轻声说道：“殷殷长大了。”
戈殷鼻子一酸，眼圈发热：“姥爷，你身体好吗？什么时候回去？姥姥和我妈还有舅舅都很想你。”
“此间事情重大，处理完毕后，我才能离开。”紫微的声音严肃起来，“家里的事情回去再说，你也不要在这里逗留太久，赶快回去吧。”
“要等多久？”戈殷含着眼泪问，“姥姥的身体不太好，她一直在等你。”
紫微有些犹豫：“姥爷也说不好，只能说这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姥爷才能回去。”
戈殷失望地低下了头。
紫微催促道：“殷殷，你先带着朋友回去吧。”
戈殷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低着头，泪珠一滴一滴落在平台上。
他想象中的祖孙重逢不是这个样子的。
外祖父看见他，没有喜出望外，反而十分冷淡；外祖父根本不关心家里人的情况，嘴里都是公务……也许他真的不应该来，外祖父根本就没有期待过他们的出现……
黎青樱和费禹站在一边，颇有几分尴尬。
但是公务所限，他们还不能离开。
楼月明却好奇地看看戈殷脚尖前的泪渍，再看看面色不悦的孙点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孙点点已经皱起了眉毛，她听着男友低低的啜泣声，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殷殷，我们走。”
她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怨气，虽然因为紫微的身份不敢直接指责他，却已经摆明了态度。
戈殷一直低着头，被孙点点这么一拉，反而把他心里压抑的话激发了出来。
他抬着头，望着空中问：“姥爷，你是不是不想看见我？你在这里二十年，知不知道姥姥是怎么过的？知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张家被人欺负成了什么样子？知不知道我和妈妈这些年，被多少人嘲讽欺负？”
“你一心只想着为了大周，为了别人，到现在心里仍旧是把这些放在第一位，可是你知道你守护的那些人，在你不在的时候是怎么对待你的家人的吗？”
“我和点点跋涉万里，冒着危险来找你，你却连一点关心都不给我。姥姥病得很严重，你也一点都不在意！你，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紫微好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久才叹了口气：“殷殷，我以为你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不是躲在巡境人背后被保护，却又要我这个巡境人放弃职责的双标者。”
从戈殷进入这个平台开始，他就一直留意着戈殷的举动。
他多么希望在巡境人以一敌四的时候，戈殷能够挺身而出，与巡境人并肩作战。
但是没有。
既然他接受了巡境人保护普通人的规则，那么紫微作为巡境人，也必须履行这样的职责啊。
戈殷愤怒了：“说来说去，是因为我没出息，让你失望了？”
他霍然回头，指着黎青樱问：“你是不是很希望他才是你的外孙？”
黎青樱目瞪狗呆，与我何干？
紫微淡淡地说：“他非常优秀。”
“刚才他一直挡在你们所有人前面，哪怕被围殴，也从来没有后退一步。在被人暗算的时候，能够冷静等待时机，一举抓出内奸。对待比自己境界高得多的敌人，能够制定奇袭的作战计划，采用合适的道术配合和战术配合，以弱胜强。”
“有一颗守护普通人的心，有千万人吾往矣的勇气，有镇定从容解决问题的智慧，有杀伐果断的手段，这才是最优秀的巡境人。”
费禹忍着笑，偷偷给黎青樱比了个大拇指，被紫微大人夸成花了。
但是当他感受到黎青樱气息的变化和周围灵气的波动时，不由震惊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不是吧，这就真的要体悟道心，晋级入道境界了？
彩虹屁的效果这么惊人？还是因为这是紫微大人亲自发放的，才会有这样了不起的效果？
第九十二章
黎青樱当然不是因为彩虹屁才晋级的。
她只是震惊于紫微对她的评价。
尤其是那一句, 她“有一颗守护普通人的心”——黎青樱初一听见，只觉得有点诧异，这样“高尚”而富于自我牺牲精神的描述, 什么时候能跟她联系在一起了？
她是什么人？她什么时候会想着守护普通人了？
上辈子, 刚刚六岁的时候, 她就被重男轻女的亲生父母卖给了人贩子；
大人都以为六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可是她偏偏能感受到他们话语里隐藏的强烈恶意。
他们当着她的面, 像出售牲口一样, 积极地推销她, 说她长得如何好看, 干活如何勤快, 做事如何伶俐，养大以后卖给山里老光棍能赚多少钱……
这就是她第一次做人时, 世界给她的礼物。
她跟着那个老太太离开了那个家, 在老太太家呆了半年，仍旧乖乖干活，直到老太太攒够了货, 把他们一起带走时, 老太太已经对她没有了什么提防。
她跑了, 在晚上, 趁着老太太顺利做成一笔买卖，拿到钱喝了个半醉之后。
老太太发现后赶了出来，一边骂一边追，喊着要让儿子回来把她的腿打断。
然后掉入了水中。
她就那样蹲在草丛里，听着老太太越来越微弱的挣扎呼救声, 听着水里扑腾的声音，什么也没做。
直到一切安静下来, 才静悄悄地离开。
她在城市里流浪，被警察询问的时候，只说自己家里人全都死了，也不记得家在什么地方。
从她被卖出去之后，她就已经当自己没有家人了。
她进了孤儿院，跟着孤儿院院长姓，名字是院长随手翻了一页字典翻到的。
从此她成了黎青樱。
九年义务教育，她的成绩永远是年级第一。
但是老师和同学都对她敬而远之，因为她和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截然不同。
曾经的校园大姐头被她打成了狗，跪在地上哭着认错。
就是因为她听说，所有孤儿院去学校的新生，都要向这位大姐头上贡，她就先下手为强，在女厕所里堵住了大姐头打了一顿。
大姐头不服气，她又打了大姐头第二顿。
服气之后，她又找事把大姐头打了第三顿。
她个头不高，但是打架像拼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大姐头熬不过，崩溃了。
不是没有人想要领养她，而是她不肯接受。
在孤儿院，做一天吃一天，不用对任何人抱有期待，也就不会因为失望而痛苦。
她靠着勤工俭学上完了高中，没有参加高考。
上大学耽误她挣钱，耽误她变强——那个时候的强，就是有钱有势。
她的第一桶金，是在一个批发市场搞物流赚来的。
批发市场的物流，原本由三兄弟联手垄断。
她带着几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孤儿，设下圈套，把这三兄弟全都捅成了重伤，接收了他们的地盘和人手。
你看，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因为当时的形势法规留下的漏洞，三兄弟自己见不得光，根本不敢报警，她并未受到什么惩罚，而是就此成为了批发市场物流方面的新掌控者。
之后，她一步步地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凡是挡在她路上的障碍，都被她狠狠踢开。
但是她很聪明，从来不过线，这样以后洗白上岸不会有太大阻碍。
她跟着时代大潮，投资地产，结交权贵，资产后面的零越来越多，出现在媒体上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那对夫妻终于发现了她，领着他们的宝贝儿子来找她，要钱，要房子，要车子，要她的产业，要吸着她的血，享受一辈子的富贵。
他们不知道，那些把他们引来的线索，全都是黎青樱故意留下来的。
一对没有文化满脑子封建时代父母对孩子享有绝对控制权的愚昧夫妻，加上一个被养坏了又蠢又恶的只因为多了二两肉就觉得自己天生高人一等的虫豸，在黎青樱的手里，连一个回合都走不过。
一通大戏过后，皇位继承人因为盗窃、谋杀未遂入狱，判处无期；始终没有什么资产的皇帝皇后身败名裂，臭名远扬，灰溜溜地回到了老家，成为村人和亲友嘲弄的对象——明明有这么一个富豪排行榜上的女儿，却把一切搞成一团糟，可不是喜闻乐见吗？
而黎青樱自己，反而成了大家眼里女子当自强的励志典范。
你看，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连父母亲人都不放过。
之所以没有像在大周这样杀人，只是因为那边法律不允许罢了。
在她心里，其实早已经将很多人凌迟了无数次。
这也是为什么来到大周，武道者杀人受到许可的情况下，她下手从未犹豫过的原因。
她这样的人，什么时候会圣母到“有一颗守护普通人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