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扶额,以前她怎么没有觉着这两人这样蠢笨呢?还是说人老了,脑子就变得糊涂想不清道理了?
太后:“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高氏和荆氏对视一眼,荆氏道:“吾等听闻,前些日子,这个稚子......”在太后严厉的视线下,荆氏艰难改口道:“......公子..鱼,将一瓶花露,卖出了三千金的价格。太后,公子鱼有此等宝物,不说献给太后,竟然作价卖给一介商贾,实在是没将太后放在
眼中。”
太后呵呵笑道:“他有将花露献给朕,很将朕放在眼中。还有,花露是大王的,你们可以不用打这个主意了。”
荆氏一噎,高氏道:“既然是大王的,公子鱼也应该将所得巨资送往咸阳,而不是分发给贱奴们......”
太后耐心道:“他分发的,是我秦国的百姓和黔首们,不是什么贱奴。”
高氏激动道:“黔首跟贱奴有何区别,他居然还征发有偿劳役,给每个正常服劳役的民夫发盐发布,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住口!”
一个金铸茶盏摔在高氏的脚下,太后用力指着高氏和荆氏,喝骂道:“依朕看,你、你们才是滑天下之大稽!这么多年的饭,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竟是没长半点脑子,朕在咸阳的时候就听说你们欺压百姓为非作歹,朕还不信,如今看来,竟都是真的。是往日里朕太纵容你们了!”
高氏还要再说什么。
太后已经不想听这两个人的废话了。
喝道:“滚!”
高氏和荆氏无法,只能告退。
在他们出殿门前,太后给他们做最后的劝语:“不要去招惹秦鱼。”
是秦鱼,不是赵鱼。
这两人似是得到了什么暗示似的,对视一眼,对太后躬身作揖,然后退出宫殿。
出了繁花似锦的内宫,走在肃穆的外宫宫道上,荆氏不由叹道:“太后老了,已经失了睥睨六国的锐气了。”
高氏看看左右,小心告诫道:“小心隔墙有耳。”
荆氏不屑:“就是听到又如何?还能告到太后耳中去?就是太后知道了,还有丞相在呢,差不了事。”
高氏一听,觉着有理,也松懈下来,叹道:“太后不顶用,丞相远水解不了近渴,奈何?奈何?”
荆氏嗤笑:“不过是个稚子,给了他过了这么些天的安静日子,还真当栎阳是他掌中之物了?”
高氏:“兄是要......”
荆氏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然后结伴出宫了。
秦鱼还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他出宫之后,回了官署,找向圭说话。
“老师,你跟高氏和荆氏之间,谁
尊谁卑?”
高氏和荆氏是栎阳楚系的贵族,向圭知道,他道:“高氏和荆氏原本是太后从楚国带来的侍女后人,因为太后重情,提拔他们,才让他们在栎阳过活。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也就是说,向圭在他们面前,可以称一声少主了,毕竟向寿可是太后的舅家表弟,向圭在他们面前就是小主子。
秦鱼晦气道:“在太后宫中,遇见这两个人了。”
向圭皱眉:“你们起冲突了?”
秦鱼翻白眼:“是他们单方面的看我不顺眼,我是闲着没事跟他们起冲突。”
向圭:“既然没有冲突,你为何会生这么大的气?”
秦鱼:“哼,我总觉着这两个老头没安好心。对了,我之前要的栎阳各家的谱系来历,您可给我写好了?”向圭虽然是从咸阳来到栎阳的,但他对栎阳本地这些老牌贵族家世也很了解,在授课的时候,秦鱼就请向圭给他写一个谱系出来。
这样的谱系,他还请里典公孙眺、大母和丘嫂一人给他写了一个,秦鱼要求他们写自己知道的,不要串联,这样秦鱼拿到手之后,可以相互比对映照,对栎阳的势力有一个更深的了解。
向圭给了他一大藤箱的竹简,一卷竹简就是一家的谱系,要是人口多的,势力广的,就分为好几卷竹简,然后装到一个靛青色的麻布袋里,以防混乱了。
秦鱼看着这一大箱子的竹简,在心里暗暗发誓,等有多余的纯碱的时候,我一定要把纸给做出来。
竹简,对小朋友,真是太不友好了。
秦鱼暂且将手里的活计放一放,开始梳理栎阳本地大小势力。现在秋收已经结束,大家都闲了下来,秦鱼有预感,之前看着很平静的栎阳,或许很快就要波涛汹涌起来了。
他不说提前做好准备吧,总得先将这些人的根底给摸清楚吧?否则投鼠忌器,或者打蛇没打死反被咬一口,他得多冤啊!
栎阳的百姓们对官署开展的考课活动付出了极大的热情,总评比这一天,好像所有的栎阳百姓们都蜂拥到了都邑,好在秦鱼早就想到或许人会很多的情况,不仅将整个西市给空了出来,还让官署的求盗亭长和槐那边的所有士卒全部出动维护秩序,避免拥挤和踩踏情况发生。
这一天,秦鱼见到了灵气十足的田牛,见到了毛色雪白的山羊,见到了肥壮的河曲马,见到了飞的很高的雉鸡和野鸭,见到了一斛颗粒比所有豆子都还要大的大豆,见到了色泽金黄的麦子,见到了植株粗壮的荨麻......
这些都是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
而秦鱼,要做的就是守护他们。!
第77章 大木
考课结束,百姓们的热烈程度却没退却,秦鱼趁着这股热潮,新发了一回征劳役的明告。
说起来,今年,秦鱼这个县令已经征发过劳役了,时隔一个来月征发第二次劳役,应该群情激愤骂他狗官才是。但百姓们却是兴高采烈的聚集在明告下面,听小吏们详细讲解此次劳役的内容。
此次劳役,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征集青壮,继续上山采集大木和大石,这次劳役时间要长一些,若无意外,会一直做到河水结冰为止。报酬方面,会与第一次劳役相同。
第二部 分,是官署计划在县内种植果树。因为种植果树属于轻省的活计,因此这部分劳役面向的群体,除了青壮男子之外,还有青壮女子,以及自认可以做工的老弱。青壮男女锄地挖坑,老弱可以浇水扶苗,分工明确,一点毛病都没有。
秦鱼这样的“横征暴敛”,要是来个儒家博士,怕不是得指着他的鼻子臭骂“暴君”!
但栎阳的百姓们听着此次劳役的内容,具都开心的笑了。
往年秋收之后,他们交上今年的赋税之后,没有服劳役的,也是要继续服劳役的。以前给官署服劳役,不仅是无偿劳动,还要自备口粮。啥?没有口粮?那也没关系,可以向官署借贷哟,只要等你田里有收获的时候,连本带利息的,还上就行了。
即使没有服劳役的,他们也会凭借经验,计量剩下的口粮,看能不能挨过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要是之前家中有在官署借贷的,这个时候就要开始还贷了,若是打算用全家剩下的口粮去还贷,那就要考虑接下来的日子全家会不会饿死。
要是不打算还,那也有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利滚利,这样或许永远也没有还的上的时候,第二个选择,就是主动去官署,用延长服劳役期限的方式,去为官署还贷。
无论是第一个选择,还是第二个选择,总归,他们最终,还是要到官署延长服劳役的期限的。
要是家中既没有未完的劳役要服,也没有未还完的借贷,粮食青盐也都够吃的,那么,这个时候,全家就要考虑如何过冬的问题了。经过一年的风吹雨打,茅草屋是不是漏风了?要不要修补?过冬的柴木可都准备好了?大人穿的棉衣呢?熬过绵绵寒夜的被子呢?小
孩子可以窝在屋子里躲冬,大人可是要干活的,没有棉衣穿,没有暖被盖,冻坏了身体,可就做不了活计了。
更有可能的是,全家可能在不知不觉间,都冻死了。
因此,每年的冬季,对他们这些黔首们来说,都是一个不大不小槛,度过去了,就还有明年,度不过去,就没有第二日了。
若这些都准备好了,仍旧不能闲着,秋收后的田地整理好了吗?田间的沟渠要不要疏通一下,等来年春耕好引水灌溉?今年种的麻沤好了吗?若是不能在结冰前将麻捻成线,留待冬日里纺织成布帛,等到明年交帛税的时候,很可能会交不够......
林林总总,他们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不能停下来,他们时时刻刻总是有做不完的活计。
或许只有等到死亡的那一刻,他们才能永久的歇息一下了。
不得不说,商鞅的疲民政策,在秦国施行的非常成功。
但今年,一切都不一样了。
栎阳的百姓们,仍旧觉着每天有干不完的活计,仍旧每天都累的只想躺倒不想站起来,但他们的心态,发生了截然相反的变化。
他们即便躺倒了,脑袋仍旧在转动,想着明天,要如何能做更多的活,因为他们的做工量,直接跟他们的利益相关。
都是因为,他们栎阳,来了一个小县令。
小县令实在仁慈,他不仅让大王允许他们养殖家禽只收很少的羽税,还让他们用鲜花换取禽苗,天呢,这跟白捡有什么区别吗?
他们原本就觉着,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谁知,还有更好的事情在等着他们呢。
乡里建起了水房,以前舂米是个苦活计,无论男女,用手臂抱着木棍舂上一上午,胳膊都要断掉了,也只能舂出供一家人吃几天的米来,现在好了,只要将粟米送去水房,你想舂多少,就能舂多少,完全不用自己费力。
今年的劳役也发下来了,虽然没有比往年轻快多少,甚至要更多更重,但竟然是有报酬的,报酬居然是盐和布帛。听说做劳役的工地里,一天居然是要吃三顿饭的!
有这样丰厚的报酬,有这样丰厚的待遇,那么,这劳役,还能够叫做劳役吗?
有好奇的年轻人悄悄
去问有年纪的人,问他们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劳役?或者他们年轻的时候,有没有服过这样的劳役?
要不说人老成精呢,这些有年纪的老人眼睛一瞪,嘴角一撇,开骂:“问这么多做什么?公子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好日子不过,再来瞎打听,腿给你们打断!”
好吧,闷声发大财,他们懂得。
现在公子怜悯他们黔首日子难过,给他们发酬劳,要是他们瞎嚷嚷,让王城那边的大人们听到了,或许就不允许公子这样做了?那么他们黔首的日子肯定就会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
虽然在公子鱼治下的日子还没过多长时间,但他们衷心的希望,这样的日子能长长久久的过下去,真心的希望公子鱼能长命百岁。
他们奔告乡里,成群结队的进山,在三老官吏的带领下砍伐大木,种植小木,采伐大石,然后运到沮水边,等待沮水下游的同乡们将其打捞起来,运往官署。
就这样在山里干了一个多月,等到了秋收的日子,他们才成群结队的从大山里出来,人均瘦了一大圈,形似无家可归的野人。
但等他们回到家的时候,等待他们的是满满一罐子供全家吃一整年都还要有剩余的青盐,是尺尺相盈的厚实布匹,是肥腻腻的油脂,是活蹦乱跳的家禽......
以及,笑吟吟的妻子端上来的油泼面片汤,和脸蛋红扑扑的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辛苦算什么?他们的辛苦是值得的!
家中有借贷的,更是跟天上掉馅饼一样,他们可以一边领取一半的酬劳,一边用另一半的酬劳抵掉官署的高利贷。凡是家中债台高筑的,无不往死里去干,只求尽快将债务清零,否则,等待他们的,很可能是迁居到秦国新打下来的土地上服劳役,一直等他们将借贷还清,才能回乡。
一想到这些,不想背井离乡的黔首们就两股战战,背景离乡就如无根浮萍,若真走了,他们此生,恐怕都没有回乡的时候了。
所以说,等秦鱼征发第二次劳役的时候,百姓黔首们的热情,并不比他举办考课的时候少上半分。
有借贷的可以再做一波劳役趁机还借贷,没有借贷的,能够为家中积累物资,永远都不嫌多。
秦鱼虽然高兴百姓黔首们表
现出来的高昂热情,但他还是明示所有官吏,一切都按照秦律严格执行。
小男子小女子做工是什么价钱,大男子大女子做工是什么价钱,六十岁以下的老弱病残能不能为官署服劳役,需要他们服什么样的劳役,这些秦律里既然都有明确的规定,那么就按照秦律严格施行。
秦鱼深知生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做慈善,也没有任由人占便宜的?更何况,他是在治理一方土地百姓,不是在养肥谁的野心,施行政令,公平公正公开才是他的底线。
种植果树的计划已经做了接近两个月了,这两个来月,各乡啬夫、部佐和亭长们早就将自己乡里能种植果树的范围和地方摸清楚了,也曾送到秦鱼面前大家一起会商计划的可行性。
因此,等到秦鱼明确发布明告的时候,无论是要栽种的果苗、挖坑的农具,还是管理百姓们服役的小吏,指导果树种植的农家子弟,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秦鱼这个县令,一声令下开始执行了。
秦鱼下完命令之后,全县的百姓黔首们都动了下来,他自己反倒闲了下来。
最近,他已经大体梳理好栎阳本土势力情况了,错综复杂姻亲为网就是栎阳本土势力生态的最佳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