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前的老讲究了,现在估计很少人知道——若想赌坊赢得好,头上就要带点绿。”花一棠翻着白眼,“可不是嘛,进来的个个绿云罩顶,能赢钱才见鬼了。”
伊塔:“规矩,不好的!”
林随安:“噗!”
赌坊里面积也不大,进去先是一条晦暗的走廊,之后便是赌坊正堂,一眼就能望到头,摆着十几张赌桌,赌桌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桌面发暗,画面模糊,每个赌桌配有博头看守,博头们看起来也有些年纪了,最年轻的起码也有五十岁,赌客们倒是不少,每张赌桌上都挤得水泄不通,吆喝震天,叫骂喷唾,乌烟瘴气。
花一棠径直走到人最多的一桌,探头一望,乐了。
原来这桌赌的正是广都城的摇骰子比大小,规矩都一模一样,博头身后墙上还挂着一块小牌,写着“南洋赌骰法,简单易懂,赔率高,赚得多”,下面标注了各种骰子组合如何计算赔率等等,还挺人性化。
花一棠仗着一身华贵衣衫无人敢沾边,硬是挤了条缝,将伊塔塞了进去,甩手抛出一袋金叶子吧嗒扔到了赌桌上,四周唰一下静了下来,齐刷刷看了过来。
花一棠胸有成竹环顾一周,扇子拢着嘴凑到林随安耳边,“要不咱俩也赌一把,就赌伊塔今天能赢多少?”
林随安:“你带了多少本金?”
“赢下这座赌坊绰绰有余。”
“这赌坊也太破了。”
“风水好,生财。”
“……”
伊塔面无表情拖过一个骰盅,要了四颗骰子,哗哗哗摇了三下,放在了桌上,抬眼盯着博头,“开!”
博头大约五十出头,两鬓斑白,长得横眉怒目的,不像个博头,倒像个走江湖的盗匪,手按在骰盅上一动不动,眼珠子在伊塔脸上转了两圈,骤然面色大变,喝道,“你就是端了广都城南乡赌坊的金叶子赌神?!”
花一棠:“诶?”
伊塔歪头:“啊?”
林随安扶额:完球,掉马了。
*
小剧场
凌芝颜一路惊魂未定逃出红香坊,吹了半晌的江风才镇定下来,回头一瞧,靳若竟然不见了,大惊失色,忙顺着原路去找。
靳若可是林娘子顶顶宝贝的徒弟,若是有个好歹,他如何向四郎交待?
走了没两步,凌芝颜就看到了靳若,坐在夜市的一家小食摊子上,一边喝着胡辣汤,一边口沫横飞讲述着今夜的香艳见闻,主角——好死不死就是凌家六郎。
周围了至少二十个净门弟子,有拿小本记录的,有添油加醋的,还有核对细节的。
凌芝颜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靳若朝着凌芝颜呲牙一乐。
让你这个凌老六抢我的金叶子,还他丫的不讲义气自己跑了,本少主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净门的效率!
第198章
“嗯咳!什么金叶子赌神, 从未听说过。”花一棠嗤之以鼻,“你到底开不开?”
博头死死盯着伊塔,压着骰盅的宽厚手掌暗暗发力, 骰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隐隐显出了一条裂纹。
这个博头是个练家子, 且功夫不弱。
众赌客一看这架势, 忙不迭收起赌资,呼啦啦退至三尺之外。
伊塔的表情没有半分犹疑,碧蓝的大眼睛仿若深海无垠,“赌桌,规矩,必须开!”
林随安上前,一手扶住伊塔的肩膀, 另一只手轻轻压在桌面一瞬,又挪开,桌上多出了一个两厘深的掌印。
众赌客倒吸凉气,又退后两尺。赌桌四周只剩博头、伊塔、林随安和花一棠四人, 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此时,人群中传出一声厉喝“老曾,开了!”, 博头猛地抬头,表情十分难看, “盟主!”
人群让开一条路,五陵盟盟主乌淳走了进来,脑袋上缠着绷带, 几根杂毛从绷带的缝隙里支棱起来,像不服输的杂草, 左半张脸贴着纱布,隐隐渗着血。
“难得林娘子和花四郎有雅兴来咱们赌坊玩乐,咱们自然要奉陪到底。”乌淳道。
林随安诧异眨了眨眼,她居然没在乌淳的身上感觉到敌意。
博头叹了口气,打开了骰盅,“一二三四,小。”
伊塔也开了,“四个四,同色,四倍。”
赌客们轰一声全炸了。
“这波斯小子厉害啊!”
“我第一次见到四个四!”
“四倍!这包金叶子值多少?”
“瞧这成色和重量,起码有、有……”
“一片金叶子一两金,一两金六贯钱,一袋金叶子一百八十贯钱,四倍便是七百二十贯钱。”花一棠慢悠悠摇着扇子,“乌盟主,结算吧。”
博头的脸黑的跟锅底一样,乌淳的点头,“结!”
四个黑脸汉子拎着四个鼓鼓囊囊的大口袋过来,咚咚咚咚扔上了赌桌,几十金的铜钱砸得赌桌直晃悠,又抬了一盘的金条摆在旁边,视觉效果十分震撼。
花一棠捏起一根金条颠了颠,点头,又掏出三袋金叶子抛到了金条上,“乌盟主,可敢继续?”
全场死一般寂静,乌淳的嘴角抖了抖,扯到了脸上的伤口,疼得呲牙裂嘴,“扬都花氏富可敌国,还有金叶子赌神坐镇,我五陵盟断没有胜算。”顿了顿,扬起下巴,“恃强凌弱,赌一场必胜的赌局,想必对花四郎来说也甚是无聊吧?”
花一棠连连摇头,扇子摇得那叫一个花哨,“非也非也,花某就喜欢赌必胜的赌局,就喜欢恃强凌弱!尤其喜欢你们被我欺负得恼羞成怒,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
林随安:“噗!”
伊塔:“激将法,对四郎,没用哒!”
乌淳的脸狠狠抽动两下,“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抽出一卷轴书,狠狠拍在了赌桌上,黑缎糊裱封皮,青木轴,书名三个字:十净集。
林随安愕然,花一棠的扇子猛地停住了。
乌淳的脸终于不抽抽了,露出了笑意,“此乃安都净门分坛的十净集残本,辗转落到了五陵盟的手里,据说是所有十净集残本里留存最完整的一份,实不相瞒,我昨夜与林娘子对战时使的那套苗刀刀法,就是根据这份秘籍研究的,专克十净集刀法。”
林随安点了点头,“你的刀法的确能克制十净集,可惜,克不住我。”
乌淳干笑两声,“千净之主的功夫,远超我意料之外,我输的心服口服。”
“你想用这个跟花某赌?”花一棠突然道。
林随安诧异回头,就见花一棠面色沉凝,一双瞳子又黑又冷,仿若淬了层冰。
乌淳:“是!”
花一棠:“赌什么?”
乌淳眸光一闪,“我若输了,十净集和五陵盟都归你们。我若赢了,益都净门与五陵盟划江而治,玉江以南,锦江以北全归五陵盟,从此之后,两派井水不犯河水!”
林随安挠了挠脑门,“那个……我重申一下,我只是暂时保管千净,挂名的千净之主,净门的门主是靳若,净门也不归我管——”
花一棠:“不赌净门的地盘,赌花氏的地盘,若我输了,益都花氏的所有店铺皆归五陵盟所有。”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下巴砸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林随安咔吧闪了腰:我艹艹艹艹?!
乌淳眼珠子凸出了眼眶,像两只鼓泡泡的金鱼眼,“花四郎此言当真?”
花一棠眸定如星,“可立契书!”
“花一棠!”林随安压低声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
花一棠猝然攥住林随安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沉静如水。
林随安怔住了:啥意思?
花一棠轻轻将林随安带到了身后,脊背挺得笔直,“怎么赌?”
乌淳定定看了花一棠一眼,敬佩道,“不愧是扬都第一纨绔,果然是千金一掷为红颜,好气魄!”
花一棠皱眉,“莫说废话,怎么赌?!”
乌淳笑了,因为半边脸不敢用力,只有半边脸有表情,看起来甚是诡异,“赌局的时间、地点还未定,参加赌局的人选也未选好,至于怎么赌,我还需斟酌一二,可否请花四郎等我几日?”
“好!”花一棠目光扫过“十净集”,扇子哒一声敲在了赌桌上,“买定离手,落扇无悔!”
*
林随安慢悠悠走在街上,长长叹了口气。
伊塔套了辆车,将今夜赢来的铜钱和金条全搬了上去,乌淳还挺有诚信,派了两个打手帮忙押车,林随安本想蹭车一起回去,一转头,花一棠居然自顾自走了,如此花哨的家伙半夜孤身一人在街上闲逛,林随安实在不放心,只能追了上来。
花一棠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耷拉着眼皮,闷着头往前走,林随安跟在他身后,歪头观察着,就见他手里的扇子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快的时候嘴里嘟嘟囔囔,慢的时候摇头晃脑,像上错了发条。
月亮上来了。今天是上弦月,高悬在墨蓝色的天空上,坊道两侧的大槐树沙沙作响,叶子反射着月光,仿佛挂了一树又一树的银鳞。
林随安听到了流水声,但见前方一座高大的石拱桥横跨玉江,高耸入云的路灯取代了槐树,灯光衍射而下,石桥明亮温润,如玉石建造的一般,桥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倚着桥栏观赏着、谈论着、低声笑着。
花一棠终于停住了脚步,似是走累了,望着江水长长呼出一口气。
林随安溜达着上前,站到了花一棠的身边,顺着花一棠的目光望过去,江水粼粼波光蜿蜒远去,流向了无尽的地平线。
花一棠又深吸一口气,悄悄瞄着林随安,耳根泛起一层粉红,轻声道,“银晖悠悠水脉脉——”
“大可不必。”林随安道。
花一棠扇子一抖,险些没掉了,漂亮的大眼睛里飞快闪过一道慌乱,“我、我我还没说完——”
林随安皱眉,“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真的大可不必。”
花一棠张了张嘴,又合上了,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眼睑下遮了淡淡的阴影,双手攥紧扇子,指甲抠啊抠,“我是不是太唐突了?”
“是太冒险了,”林随安道,“暂且不论那本十净集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十净集的功夫我已参透的七七八八,没有必要和乌淳赌这一局。”
花一棠僵住了,半晌,扭头,怔怔的着林随安,“你说的是十净集?”
林随安纳闷:“不然呢?”
花一棠眉梢抽动,扇子指了指自己,“我刚刚在吟诗——你没听到吗?”
林随安无奈,“我从小诗词解读就没及格过,听不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