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为她整理好了斗篷,这才松手,向后挪开一步,仍垂眼望着她。
缇婴见这么一会儿了,他身上的黑气不见减弱,反而脸上都开始浮现裂痕,望之触目惊心。
缇婴呆呆看他。
江雪禾睫毛微动。即使他身处如此危险时刻,他也不动声色地在观察她。
江雪禾说话很低很慢:“打扰你睡觉了吗?”
缇婴忙摇头。
江雪禾低着眼。
他似下定一个决心,缓缓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他张开手,缇婴看到他手掌间,躺卧着一只已经被压塌了的小纸鹤。纸鹤经历风吹雨打,本就不成形,上面的墨迹一片模糊,污渍满满。
缇婴看到纸鹤,几乎要喘不上气。
心中的秘密被他撞到。
虽然……她确实是故意为之。
她克制着自己的惶然,张大圆眸,勇敢地看着他。
江雪禾看着手中纸鹤:“你说——
“若于沧海万顷千万人中,必择一人为婿,独系师兄。
“你说的‘独系师兄’,指的是谁?”
缇婴愕然。
江雪禾此时一身潮湿一身被黥人咒反噬,他说话间优雅从容,但细究之下,能品到一丝压迫强硬之意。
那迫意如刀似刃,划破寒雨夜的黏腻模糊,直逼缇婴内心深处——
“你的师兄多了去了。白鹿野是你师兄,叶穿林也是你师兄,前几日遇到的杭古秋,你也要叫一声师兄。
“我不知道你这句话中的师兄,指的是谁。”
缇婴脸上一点点染上胭脂绯色。
她静了半天,小声说了一句话。
恰时雷电声过,江雪禾被黥人咒压制,心神本就有些迷离。他强自撑着站在这里,即便面上仍与往日无异,心间早已兵荒马乱。
他没有听清缇婴那句嘀咕,扭头看她。
缇婴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走上前一步。
她明亮粲然的眼睛凝望他,不躲避:“是你,是江雪禾。
“我只叫‘师兄’的话,只有你。”
江雪禾望她半晌。
他手握住,将那纸鹤攒进掌心。他手微微发抖,指节用力得苍白。
但是他心神不属,缇婴紧张不堪,谁也没去在意。
江雪禾道:“那我还有第二个问题。”
缇婴眨眼。
江雪禾问:“师兄愚钝,有时候不太懂你的说话方式,思来想去,只好来问一问——你那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在所有人中,非要你选一心上人做夫君的话,你只会选师兄?
“你这句话,是出于真心,还是糊弄我呢?
“你是真的想这样说,还是怕我被黥人咒吞噬,撒谎来骗我呢?”
—
缇婴低着头。
她缓缓走上前几步。
江雪禾靠着墙,本就退无可退。
他眼睁睁看着小师妹走上前,吸了下鼻子。他不动作,她却上前,投入他怀抱,搂住他腰身,抱住了他。
缇婴身处一种混沌而迷离的状态中。
天地旋转,万物飘离,她好像置身于沧海青天下的碧涛倾滚下,只能抱住师兄这根浮萍。只有和师兄在一起,她那无处安放的心事,才能稍微平静下。
缇婴的声音,在寒夜中格外软格外弱,却吸引了江雪禾所有注意:“师兄,我虽然总是胡说,这次却没有骗你。
“我不想早早与谁定契,做道侣……我害怕。我怕自己后悔,怕这些会影响我的修道。
“可是、可是……如果非要选的话,我一定选师兄啊。
“我是不太懂事,好多事我都不懂。但我会长大的,总有一天我会明白的。师兄,你别走得太快,你等等我。”
江雪禾心头巨震。
心跳声伴随着窗外雷声嗡鸣,有一瞬间,他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他低头看她的发顶。
慢慢的,他终于动作,伸手,轻轻抚在她面颊上。
缇婴被他抬起脸,对上他目光。
江雪禾目光专凝,她在他的目光中,捕捉到几分模糊深意。她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情愫,但她脸颊绯红,很欢喜师兄这样的眼神,只对着她。
江雪禾俯下身,气息擦过她鼻尖。
她以为他要吻她,心跳不禁加快。但他只是气息相叠,轻轻柔柔哄她:“没有哄我?”
她摇头。
她生出些不快:“干嘛不信我!”
寒夜中,他在与她若有若无的距离后,似乎偷偷笑了一下。
江雪禾慢吞吞:“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请你帮个忙,好不好?”
缇婴已然有些困了。
她本不安地等着师兄,师兄回来找她,她心神安下,就不禁松懈。
缇婴小声:“什么?”
江雪禾:“你能不能跟我离开一趟,帮我稳一稳我的黥人咒?”
缇婴怔住,困意扫开一二分,睁大了眼睛,些微迷惑。
其实江雪禾不需要她。
但他生出贪念,又想试一试,她对他的容忍、稀薄的喜欢,能到几分,能愿意为他做到几分——
他温柔道:“不需要你做什么。你陪我出趟门,你要睡便睡,我不打扰你。但是我需要你在身边——你在身边的话,我能更容易压下去黥人咒。
“小婴,好不好?”
他问得忐忑,她却抬头,粲然一笑。
缇婴非常爽快:“好啊!”
江雪禾一怔,见缇婴弯起眼睛,很有几分愉快。
缇婴已经为此兴奋了起来。
于她而言,这种游戏充满了刺激,带动了她的玩乐之心。她此前没有这样的经历,也不害怕江雪禾身上的黥人咒,他邀请她,她自然一口答应。
江雪禾还没多说,就看缇婴急急忙忙从他怀里钻出,跑回她的房舍。
一会儿,江雪禾听到脚步声回来,抬头看到缇婴蹑手蹑脚的样子,一时万腔复杂情绪褪去,满心啼笑皆非——
小姑娘偷偷摸摸,一手提着鞋袜,一手胡乱抱着她从床上搬来的女儿家柔软衣物。
她睁大眼睛看他。
她不知道她这样的稚气与少女之美,在深夜中对一个男子的诱惑。
江雪禾别过脸,兀自咳嗽一声。
—
缇婴看看自己的两只手、散乱发丝、清薄中衣。
她抱怨:“师兄!”
江雪禾微笑:“你过来。”
他将她拉过去,蹲下,让她坐在他腿上。
他低头,耐心细致地握住她小小脚踝,让她踩在他膝上。
他身上全是水,坐上去也湿湿的,他的手又握着她的脚……缇婴脚趾蜷缩,屁股挪动,坐得有点不舒服。
江雪禾声音喑哑:“别乱动,坚持一会儿就好。”
他取出干净帕子为她擦拭脚心。
她又痒又羞,搂住他脖颈,又动了动。
缇婴看他手掌托她脚心,她踩在他手上,像一只收翅栖息的羽白鸽子。
她周身发热,突而有了一腔顿悟:“师兄,你是不是很紧张啊?”
他不吭气。
她不悦地拽一下他头发。
他抬头,她目光挑衅。
江雪禾目若春水绞杀,遍是勾缠之味。
她说他紧张,其实她是自己紧张。她兀自紧张,却不肯在他面前认输。
江雪禾别开眼,温温道:“声音小一点,若是把你二师兄吵了出来,他知道我拐骗你,就要打我了。”
缇婴瞠目:……你在开什么玩笑??
打、打他?她什么也没和他做啊。他压根不和她玩……他都没有亲亲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