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气息也不平,糯糯中,带着些怨气:
“你不会永远陪伴我的。我是魔,我必然会被天道吞噬。
“你不过是可怜我,不过是一直被我追着,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不习惯罢了。
“你不过是一个好师兄。你从来没有对我上过心,到我成魔前,你都没有表现出一丝半点对我的喜欢。
“你不过是人好些,不过是心软些,不过是见不得我受苦,不过是偏心些……”
清灰朦胧的荒草间,江雪禾轻轻笑了一声。
他笑得她恼怒,缇婴又一次闻到了雪香。
他站在她身后,俯身轻柔:“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永远陪伴你?
“你怎么知道,偏心不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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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褪去颜色,岁月沧桑斗转星移,梦境在此结束。
第48章 雪中春信2
“听说了么, 江雪禾好像是祖师的转世……”
“掌教之位是不是确定了……”
“那其他几位大长老……”
“江雪禾不愧是祖师转世,听说他一个人抗下咱们玉京门最厉害的一头无支秽,帮了沈长老很大忙……”
内门的膳食堂, 到了饭点, 议论纷纷。
陈子春带着怯意想来内门打听一下消息:自那日玉京门之变后,其他几个门派沉寂没有动静, 江雪禾不现身,缇婴昏迷,南鸢被巫神宫的人带走,黎步被看管。
陈子春坐立不安,不知道那天的事情, 会有什么影响。
他听到里面弟子的讨论,踟蹰于膳食堂门口。因为不是内门弟子, 他进不去这里。
正在发愁时,一道清丽人影, 沉着脸从他面前擦过。
陈子春一眼认出了这人。
他鼓起勇气:“师姐……”
师姐她压根没听到他的声音, 与他擦肩而过,进了食堂。
陈子春怔住。
他凝视着花时的背影,再一次发现自己的一腔畏惧何其可笑。也许终其一生, 花时都看不到他的存在。
陈子春在膳食堂外默然无助, 花时则脸色铁黑,进入膳食堂。
她听到里面同门对那天事情的讨论,听到他们讨论江雪禾可能是祖师转世, 又听他们说沈长老手段多么厉害,没想到一个剑尊, 有如此计谋手段,压住所有大长老而上位……
“砰!”
花时的剑重重砸在桌上。
同门们回头, 看到是她,目光当即闪烁:因为那天的事,沈长老压下所有大长老,几位大长老如今地位微妙,都被看管着,他们这些弟子,好几日没见到了。
沈长老越风光,其他几位大长老越狼狈。
而沈长老很快就会成为玉京门的掌教,举办大典。到那时,昔日的几位大长老,不知会迎来什么结局。
那么,拥有一位有可能与未来掌教有仇的父亲,花时在内门的地位,就微妙了。
昔日那些总是巴结这位大小姐的同门,此时嘴角勾着嘲讽的笑,平平静静地侧头和旁边人继续聊天:
“花长老好像和巫神宫勾结,想谋害玉京门。不知道沈长老会怎么处置……”
花时冷声:“你们亲眼见到我爹和大天官商量谋害你们了?别忘了,那天仙人那一剑,开阵的人,也有我。我也算你们的救命恩人,你们这么崇拜江雪禾,是不是也应该过来给我磕个头,谢我的救命之恩?”
说闲话的人一滞。
有人道:“江师兄是祖师转世哎,你怎么和他比?”
花时唇舌很快:“他告诉你们他是祖师转世了?祖师托梦给你们,说江雪禾是他的转世了?不确定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便有人试图解释:“仙人一剑,斩灭所有妖物。那是何其强大的实力,自然是祖师了。江师兄和他长得一样,当然是转世了。“
花时:“谁确定出来的那个虚影,就是祖师了?谁又确定,就算长得一样,就一定是转世了?你我都没有那种本事追溯千年,找到祖师问上一问,凭什么断定那天的虚影就是祖师,而江雪禾就是祖师?”
众人微怒。
他们平时就不喜欢她这份高傲。
在众人眼里,花时不过是生气花长老的势微,又因江雪禾抢了她风头,她看不惯罢了。
他们便讥嘲:“是是是,我们都不懂,只有你最懂。你昔日总是盯着江雪禾,又大言不惭,视沈长老的亲传弟子为你的囊中物,昨日,沈长老闭关前,亲口说他要收江雪禾和缇婴当弟子,你爹又被关起来,你是心里不平衡了吧?
“昔日你总瞧不起的人,今日跑到了你前面。说不定你平日结些善缘,今日还有机会去看看你爹呢。”
花时一拍桌子,放于桌上的长剑嗖一下飞起,向多嘴的人斩去。
而那多嘴的人,好歹也是内门弟子。纵然比不上花时厉害,却也不是任由花时压制的阿猫阿狗。
那人躲开花时的攻击,噗嗤一笑,与旁边人扭头说:“她恼羞成怒了。”
花时冷冷道:“我是恼羞成怒,那又怎样?我爹是被看管起来了,但我爹绝没有做不利于玉京门的事,我相信他,待查明真相,我爹肯定会被放出来的。
“我技不如人,输给缇婴和江雪禾,我无话可说。沈长老要当掌教,他就应该明察秋毫,他若是认为我爹是叛徒,那他就是不称职的掌教,我也不稀罕这样的师父!”
众人嘲笑她:“嘴硬罢了。”
说话间,花时的膳食被送了上来。
花时低头一看,两菜一汤,菜是冷菜。
她脸色十分难看,看向那送来餐具的童子。
童子玉白的小脸上目光闪烁,脖颈羞得一片红,结结巴巴道:“膳食堂用的灵火停了……几位长老有事忙,没空管咱们,只好委屈大小姐……”
花时一眼看穿这小童子在撒谎。
她看他年纪小,说几句话,就磕绊得快要哭了。好像自己多么凶一样。
花时心中冷笑。
没出息。
连落井下石都做不好的笨蛋童子。
不如缇婴……要是缇婴有心欺负自己,必然不会心虚得快要哭出来。只会自己脸色越难看,缇婴笑得越开心。
缇婴那混蛋……
花时垂下眼,怔一怔,心中空落落的。
那天之后,因为她和花长老的关系,因为其他门派插手玉京门掌教之位,因为陈长老明确无比地背叛了……爹爹地位变得微妙的时候,她也跟着变得微妙。
她何止见不到江雪禾,无法问出那天的真相;她连缇婴都见不到。
花时落寞地推开餐盘,不再吃了,拿起她的剑,掉头出膳食堂。
众人也只敢小小嘲讽两句,不敢将花时得罪得太厉害:万一花长老能东山再起呢?
他们三三两两地散开,花时推开门出膳食堂。
她心烦意乱时,听到一个温而静、带些羞意的少年声音:“师姐,这个你吃么?”
花时扭头。
一个白面少年端着一帕子,帕子上安好地放着几块精致的糕点。他必然准备得十分细心,不知道为谁准备的,但必然不会是她。
花时抬头,看向他。
陈子春冲她一笑。
松柏树下,少年身如春柳般修长,秀气苍白,眼神清澈,一身蓝白相间的道袍,是外门弟子的打扮。
这种外门弟子,终其一生,都不可能够得上内门弟子的起点。
花时面无表情,直接绕过他走,一个眼神也不停留。
陈子春怔一怔,然后自嘲地摸鼻子,将那原本为缇婴准备的帕子中的糕点收起来。
他忽然听到背对着自己的花时凉凉一声:“缇婴受伤了,被白鹿野照顾着。白鹿野和前掌教关系匪浅,这一次又助了沈长老,缇婴由他看管,很安全,你可以放心。”
陈子春愣住。
他声音扬起,有些不可置信:“师姐在和我说话?师姐记得我?”
花时回头,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总是跟在江雪禾身后的跟屁虫,那天还帮自己拦住那些被控弟子的人,自己是记性多差,才会不记得?
陈子春倏忽一笑。
像是身上有什么重压,在此时轻了些。
站在日光下的少年笑容沉静又无邪,看得花时更加奇怪,又觉得他很眼熟。
左右花时一堆烦心事,暂时没空想这个人,她扭头离去,依然腰杆笔挺,走路走得傲然,目下无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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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确实被看管于一洞天。
诸位长老围着他,审问他那天的事。
经过仙人一剑的影响,他们怀疑江雪禾正是祖师的转世,对江雪禾的来历,便不敢再如之前那么大意了。
当玉京门真正开始查一人时,江雪禾本事再高,也很难隐瞒。而且那日与无支秽斗争时受了些伤,江雪禾本也反抗不了。
于是掌事搜魂之下,发现了他体内的“十方俱灭黥人咒”。
他们查出了江雪禾正是已经覆灭的断生道的“夜杀”。
顺着这条线,根据江雪禾和黎步之间闹出的动静,他们也很快锁定黎步正是“夜狼”。
玉京门不敢小看,立即将黎步看了起来,从黎步那里继续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