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朝再容不得第二个南月国,须得恩威并施,方可镇压住他们。
在驿丞的引领下,众人来到一处宽绰的屋子里。
屋子是工部在苏源的提议下专门设计的,门板上挂着一方木牌,上面写着“谈判室”三个方正的楷体字。
正中央摆放着一张长桌,可容纳数十人。
木椅被擦拭得纤尘不染,有序陈列在长桌前,等待主客的“临幸”。
视线转移到长桌的中央,是娇艳欲滴的花束。
茉莉、蔷薇、栀子......不一而足,极大的满足了众人的视觉、嗅觉享受。
苏源作为靖朝谈判团的领头人,自发于左侧落座。
王一舟紧随其后,王先生、夏大人等十多位依次排开。
另一边,是近三十位各国番商代表。
苏源长指轻点面前的资料,一个眼神过去,自有驿卒为在座各位斟上凉饮。
一杯凉饮下肚,通体舒畅。
谈判伊始那股若有若无的紧张感也随之散去不少。
苏源正襟危坐,眸光一一扫过对桌的谈判对象,又瞄了眼面前的演讲稿,一清嗓子开始发言。
“接下来,我将为诸位简单介绍我朝舶来品的经营模式,主要销售地点,以及......”
苏源的语速不缓不急,刚好给鸿胪寺翻译们反应的时间,得以流畅通顺地转述给番商。
番商一改先前的嘻嘻哈哈,一脸严肃地凝神倾听,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
只待源大人结束发言,他们将会发表各自的疑问见解。
苏源的发言长达两刻钟。
谈判室内除了他温润的嗓音,只有翻译低声的叙述。
最后一个字落下尾音,苏源掀起眼帘:“以上是我的介绍,诸位可以提问了。”
话音刚落,番商就迫不及待举起手来。
——这也是苏源的提议。
谈判过程中有任何异议,都可通过举手的方式发问。
不至于乱了谈判秩序,也是对他人的尊敬。
面对高低不等的三十来只手,苏源略微侧首:“王兄,你来吧。”
苏源一早就做下决定,总不能风光功劳都被他一人占了,也得给同僚们一些机会。
至于发挥得如何,且看各自本事了。
王一舟深呼吸,再吸气,以字正腔圆的靖朝官话为番商解答。
苏源支起耳朵听着,不忘在资料上做记号,标明番商看重的某些点。
待解答完毕,驿卒将契书分发到每个番商手中。
白纸黑字,条款分明。
苏源十指略微交叉,右拇指轻搭在左拇指上,坦然且自信:“诸位可先看一看,如有异议,咱们可以再商量。”
至于我朝会不会同意,就得另说了。
契书一式两份,一份是靖朝文字,另一份则是番商各自所对应的文字。
可以说非常贴心了。
番商逐字逐句翻阅,口中嘀嘀咕咕,不时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一刻钟后,又来到举手答疑环节。
......
“陛下,番商献上的礼物已经送来了,您可要瞧上一瞧?”
临公公悄声走进御书房,走到矮塌前,微微躬身,轻声细语地问。
弘明帝靠在凉枕上,悠悠然翻过一页书,眼也不抬地道:“让太子去。”
正和奏折作斗争,忙得脚不沾地的太子赵澹:“......”
那是番商献给父皇您的,叫儿臣过去作甚?!
赵澹甚是无奈:“父皇,您是靖朝的皇帝,合该是您过去。”
即便他以太子的身份监国已有数年,但在某些方面,该避讳的还是得避讳着。
并非不信任他们父子间的感情,而是众口铄金,他的行为容不得半点差错。
弘明帝张嘴就来:“赶明儿朕就退位,光明正大地做朕的逍遥太上皇。”
赵澹眼皮狂跳,您可什么都敢说啊!
细数靖朝前几位皇帝,哪个不是恨不得长生不老,跟龙椅一辈子锁死。
赵氏皇嗣千千万,唯独出了弘明帝这么个奇葩。
年老后从未忌惮壮年康健的儿子们,反而当起甩手掌柜,把乱七八糟的政务一股脑塞给赵澹。
思及此,赵澹更是头痛不已。
弘明帝是个疼儿子的,不愿太子为难,不紧不慢合上书:“罢了,看一看也无妨。”
啪叽把书扣在矮塌上,封面上明晃晃四个大字——《惊案传奇》。
临公公只当看不见这本写如何破案的闲书,搀着弘明帝起身往外走。
赵澹紧随其后,在弘明帝落右后方半步远的位置亦步亦趋。
礼物琳琅满目,看得人眼都花了。
带着褐色斑块的手轻抚着纤薄的绸缎,弘明帝慨叹道:“可见海外那些国家也是有诸多可取之处的。”
赵澹看着花瓶上画风有些炸裂的图案,深以为然道:“远靖伯有句话说得好,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是这个理。”弘明帝会心一笑,意味深长道,“所以朕才会排除万难,支持远靖舟出海。”
赵澹非常佩服亲爹的远见,捧哏道:“眼下已有数十艘远靖舟造成,待番商签订契书,父皇可再派人出使各国。”
弘明帝朗声大笑,带着万千豪气:“朕正有此意。”
他相信船舶司,更相信苏源的办事能力,压根没考虑过谈判失败的可能性。
“吼——”
冷不丁一声响起,惊飞枝头鸟雀。
弘明帝循声看去,发现角落的铁笼子里正盘踞着一只漂亮的豹子。
和靖朝的花皮豹子不同,这只竟是雪一样的白。
御林军副统领宋竟遥见陛下似乎对雪豹感兴趣,遂出声介绍:“此乃元国献给陛下的礼物,全国只有三只,名为雪豹。”
弘明帝哦了一声,尾调上扬:“倒是有诚意,那就送去猛禽园罢。”
自有御林军上前,抬着铁笼向猛禽园挪去。
雪豹懒洋洋地趴在笼子里,不时甩两下尾巴,惬意得很。
除一开始斜了眼笼子外面的两脚兽,再没分给他们一个眼神。
弘明帝围观全程,奇道:“这雪豹倒是温驯。”
赵澹望着它粗长有力的尾巴,兀自猜测道:“雪豹一路漂洋过海,初次来到陌生的地方,应该还不适应。”
弘明帝一抬手:“那就让兽医过去瞧瞧,到底是元国送来的,象征着两国交好,可不能出事。”
临公公自是无有不应,吩咐内侍麻溜去找兽医。
粗略看了一遍,新奇和惊艳退去,弘明帝重又恢复淡定,带着赵澹回了御书房。
自个儿继续看破案闲书,独留赵澹苦哈哈批折子。
过不多久,有内侍进来通传:“陛下,大理寺卿求见。”
弘明帝翻书的动作一顿,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宣。”
赵澹顺势放下朱笔,正要提出离开,就被亲爹揪到跟前:“澹儿,你旁听。”
赵澹:“......儿臣遵旨。”
说话间,大理寺卿踏进御书房,行叩首礼。
“微臣见过陛下,见过太子殿下。”
弘明帝坐在矮塌上,双手撑着膝盖,气势分毫不输坐在龙椅上的时候:“可是审问有了结果?”
“回陛下,胡向松和卢永都已松了口,但目前无法画押认罪。”
胡向松,即前任御史大夫。
卢永则是昨儿被带走的户部官员。
弘明帝眼里飞快闪过什么,语气喜怒难辨:“哦?怎么回事?”
帝王威势扑面而来,大理寺卿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胡向松说,那日在早朝上的言论并非他本意,当时好似被什么操控了意识,才说出那番大逆不道的话。”
一旁赵澹动了动手指,若有所思。
弘明帝面不改色:“卢永呢?”
大理寺卿将头埋得更低,声音紧绷:“卢永亦是这番说辞,那天他收下福阳宫宫人递来的书信,下值后送去怀王府,完全是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做成。”
“卢永还说,等他反应过来,那封信已经到了怀王府管事手里,怀王府管事还给了他五十两银票,说是封口费。”
弘明帝继续问:“那些宫人呢?”
大理寺卿咽了口唾沫,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热汗顺着后背滑落,汗津津黏糊糊。
“除宋氏的两个亲信,其他人都是被宋氏以金钱收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