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案子是北典府司办的最顺利的一个案子了,别的案子都是费劲心思找线索,刑审挖内幕,这个案子是把证据和人都抓来,往他们脸上一拍,都不需要出去走访调查,直接开审。
那些大人们在见到一个个人名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包不住了,一个又一个跟着交代,所有案件脉络便逐渐清晰起来。
最终,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前宰相,现正处于走马上任西北大垣城知府的江逾白。
这案子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主谋,让负责审讯的小旗都有些飘飘然,又有些不敢相信,他将证据拿在手上,兴奋地去找沈蕴玉的时候,沈蕴玉正在听负责监察石清莲的校尉汇报。
“听雨阁早早就挂上灯笼了。”校尉道:“距今现应已有一个多时辰了。”
沈蕴玉端坐在案后,垂眸看着手里的卷宗,面上依旧没什么情绪,不知道在想什么,校尉也不敢猜测——上回嘴贱时,抽那十五鞭子还疼着呢!
恰好小旗来汇报了,沈蕴玉便敲了两遍骨节,两人闻声而动,监察石清莲的锦衣校尉退下,外面的小旗走进来。
小旗进来后,将手中的证词递给沈蕴玉,在一旁等候吩咐。
沈蕴玉翻开证词,看了一遍后,道:“江逾白人呢?”
筹谋了这么大的一场计谋,江逾白自然不会走,他肯定是在某个地方等着的,在沈蕴玉去查那些事情的时候,他已经派北典府司的人去找江逾白了。
之前江逾白被驱逐出京之后,北典府司的人便没再盯着他,所以沈蕴玉也不清楚江逾白去了哪儿,后来翻出了假铜钱案件与江逾白有关之后,才又重新开始查。
“回大人的话,江逾白人没走远,就在京郊的一处客栈中落脚呢。”小旗道:“圣上给江逾白下的旨意只是离京,并没有要求他需日以继夜赶路,他便以他庶弟腿脚未好、急需养伤为由,一直耽误着时间。”
很好。
沈蕴玉锋锐的薄唇微微勾起,他站起身来,语气平和的道:“召集人马。”
他要亲自去郊区把江逾白逮回来。
“是。”小旗领命而下。
这一次,北典府司倾巢而出,挑出了足有上百人的队伍,个个杀气腾腾,飞鱼服绣春刀,夜色之下整装待发。
沈蕴玉最后上马,立于队伍前,左手握于刀柄上,“铮”的一声,绣春刀出鞘。
其后的锦衣卫同时握刀出鞘,一声声“铮嗡”响彻整个北典府司,院中肃杀之气直冲云霄,惊的在旁边厢房中休憩的何采从浅眠中醒来。
她披上一件衣服,扶着器物慢吞吞的爬起来,挪到窗边,推开窗往外看,便看见北典府司那帮锦衣卫满身杀意的冲出门去了。
不知道要去哪儿。
她看着外头黑压压的天色,叹了口气。
北典府司的人把她留在这里,名义上是办案,实际上是圈禁,她什么都碰不到,昨天好不容易逼开沈蕴玉的嘴,能碰到个郑桥,以为自己能挖出来点什么东西,但她蹲守了一夜,硬是什么都没挖出来,反倒被那些血腥顶的胃里翻涌,回来又起了高热,躺下就爬不起来了。
现下要不是被外头的动静惊醒,她现下还醒不过来呢。
眼瞧着那些锦衣卫们出了北典府司的门,何采拧着眉在窗前站着,在心里思索她该怎么办。
她这几日也琢磨过味儿来了,这案子跟她其实没什么关系,她只是挂了个名,实际上是沈蕴玉在全程操办,她的死活,都挂在沈蕴玉的身上。
沈蕴玉不让她查案子,她就什么都做不了。
何采叹了口气,越发烦躁。
生死的大铡就压在她的脑袋上,可她偏生就只能等着。
她垂眸思索的时候,一道人影突然在她面前出现,然后飞快从窗外窜进来,并用手掌捂住何采的下半张脸,道:“何大人,是奴婢。”
何采惊悚的看过去,发现是个老太监,他是一直跟在帝姬身边的老人,也是为数不多的,知道何采的真实身份的人。
这是康安帝姬的心腹。
何采竟不知道他有这么一身好功夫,竟能自由出入北典府司!
“何大人,稍安勿躁,老奴有两句话,要来替帝姬问问您。”
老太监等到何采冷静下来、不会发出动静之后,才问了一些关于案子的问题。
何采一问三不知。
她唯一能够提供的,就是关于郑桥的事。
“郑桥郑大人,似乎知道很多关于案子的东西。”何采道:“沈蕴玉审讯过他之后,便带着很多人出去了,方才您应该瞧见了。”
老太监垂眸沉思了片刻,道:“帝姬有意安排您跟江大人见一面,您这边能抽出时间吗?”
何采更是摇头:“我抽不出来,您也瞧见了,我身受重伤,北典府司跟笼子似的关着我,外头一直有人巡逻,我闹出点动静都有人看。”
老太监点头,道了一声“何大人保重”,然后便由来路翻出了窗户,几个起落就没影子了。
何采站在窗外往外面看了一会儿,只能叹息,这一次,她是叹自己的无能。
她什么都帮不上帝姬。
在何采与老太监简单交流的时候,沈蕴玉已经打马出了麒麟街。
他本欲带队直扑郊外,但是在经过康平街的时候,手臂却勒了马。
马蹄骤然停下,他身后的锦衣卫也跟着立刻勒马,一双双眼诧异的看向他们的指挥使。
月色之下,他们指挥使的玄袍飞甲与赤色飞鱼服在粼粼发光,指挥使那张如玉的脸冷漠的扫了一周之后,突然和他们比了一个“静候”的手势,然后转动马缰,走进了康平街。
一群锦衣卫便在街巷中安静地站着,牢牢地控着手里的马,一个马蹄踩动的声音都没有。
沈蕴玉进康平街后,孤身一人入了石家。
他远远便瞧见石清莲在窗边等候,她兴许是为了显眼,没有将灯挂在树上,而是挂在她的听雨阁上,那盏灯就在她的脸几丈旁边,灯被风吹的摇晃,橙亮的光芒便在她的半张脸上摇来晃去,将她明媚的五官缀上一层光晕。
何其美妙。
他瞧着石清莲的时候,石清莲也瞧见房檐上的他了,小姑娘一笑,便比天上的月亮都亮,远远的向他招手,两只胳膊急迫的从窗内伸出来,像是迫不及待想跳进他怀里撒娇一般。
他的小狗崽
子,不知道在窗口处等了他多久了。
沈蕴玉瞧的心口滚烫,他自房檐上掠过,扑到她的阁外,踩着她阁外一寸左右长的窗沿,道:“今日月色颇好,石三姑娘可愿随沈某出去游玩一趟?”
石清莲看不出来这月色哪儿好,秋夜外头冷着呢,但沈蕴玉说好,那就是好,她当即便抬起手,两手先搭上沈蕴玉的肩,然后才道:“愿意。”
沈蕴玉拦腰将她从阁内抱出阁外,然后抱着她在房檐上穿行,转而出了石府,直接落到石府街巷外的马匹上。
石清莲随他一道坐在马上,身后是他宽阔的胸膛,身前是他的厚重玄袍,如上一次去钱庄抄人一样,她还是只从他胸前探出一颗小脑袋,剩下的都藏在袍子下面,免得被秋风侵体。
她随沈蕴玉出来的时候,都没问过一句要去哪儿,结果当马匹冲出康平街时,她一眼瞧见主干道上,近百个锦衣卫坐在马上,一双双锐利的眼直直的落到她的脸上。
在看到石清莲的时候,所有锦衣卫那一瞬间脑子里都冒出了一个念头:他们大人完了,坠入爱河脑子被淹坏了。
他们是去抓人啊!
怎么还带个美娇娘一道儿去呢?
完蛋,别人谈风月是月下赏花,他们大人是月下砍头啊。
这美娇娘受得了吗?
锦衣卫们觉得很离谱。
石清莲也觉得很离谱!
在看到那么多锦衣卫的时候,石清莲缓缓瞪大眼。
这是要看什么月色啊?
而沈蕴玉也没和她解释,只一提马缰,那大马便在街巷中狂奔起来,身后的锦衣卫迅速跟上,一时之间,寂静的京城街巷中只有马蹄阵阵的声音。
马一跑起来,风就格外割人的脸,石清莲就把脸又往里面藏了一点。
沈蕴玉此时已经带队出了內京,到了外京,外京靠近西城的地方是怡红楼,通宵达旦,其余的一些街巷中有各种黑市类的地方,北典府司的马照样凶神恶煞的踏过去。
这一回石清莲没再阻拦,只是探头瞧了一会儿,然后回头问沈蕴玉:“大人下次可以带我来这市里瞧瞧么?”
她还没见过呢。
沈蕴玉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下面那群人卖
的东西,有的是从坟里掏出来的死人陪葬,有的一看就是从别人家里偷出来的东西,一群破铜烂铁,他们还经过了一个用布料、木头架子搭出来的小帐篷,沈蕴玉嗅到了血腥味儿和羊水的味道,那里面是一些未嫁人便怀了身子的姑娘,来找黑市药娘堕胎的。
这些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石清莲正昂起头,费力的扭过来看他,那双眼睛满是期许,亮晶晶的看着他。
这些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也挺有意思的。
“好。”他道:“待这个案子结束了,沈某带石三姑娘出来逛。”
说话间,他们已经经过了鬼市,开始向京外走。
等到他们出了京墙之后,石清莲终于按捺不住了,她问沈蕴玉:“沈大人,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沈蕴玉抱紧她,道:“看月色。”
当时他们已经出了京城了,京城外有一条条官道,也有各种小道和驿站,四周是野草,远处是高山树林,天上明月高悬,繁星点点,出了城后,夜风更凶猛,吹到脸上,脸蛋都跟着疼。
石清莲向上瞄了一眼月色。
好吧。
她把沈蕴玉的玄袍上的暗扣都系上,直接把自己的脑袋都给挡住,然后安安静静的缩在沈蕴玉的玄袍与怀抱中,沈蕴玉骑马,她就在玄袍之内偷偷摸沈蕴玉。
她只是几个时辰没瞧见他,却好似几个月没见了似的,觉得沈蕴玉的身上没有一处不好看,也没有一处不好摸。
特别是沈蕴玉骑马时紧绷起来的大腿,坚硬紧实,蕴含着强健男子独有的爆发力,摁上去手感颇好。
石清莲没摁两下,就听见沈蕴玉在她的头顶道:“到了,石三姑娘。”
石清莲不情不愿的解开了两颗暗扣,把自己脑袋露出来了。
人家还没摸够呢!
她一探出头来,便被秋夜冷风吹了一脸,她眯着眼四下一看,发现锦衣卫已经将一个小客栈给包围了。
这小客栈就是个在官道往来处的驿站,院落不大,除却客栈外就是马厩与茅厕,客栈一共也就只有三层,在院子里堆积了一些马车,这马车看着还挺眼熟。
锦衣卫将客栈包围了之后,立刻就有守夜的小厮喊来了
客栈掌柜,掌柜急急忙忙的跑出来,见了锦衣卫便跪下磕头,喊道:“青天大老爷,这是怎的了?我这小店正经生意啊!”
京中谁不知道,这锦衣卫横行霸道,若是抄了他们的客栈,他们就完蛋了!
沈蕴玉比划了个手势,身后百人齐齐了马。
“闲杂人等,退下。”沈蕴玉身旁的小旗道:“若有人试图突围,就地格杀。”
那客栈掌柜便带着客栈里的小厮战战兢兢的躲到了一边去,原地一百个锦衣卫,留下一十个在客栈四周包围,剩下八十个人直接踏入了这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