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明从未害过任何人,她分明是对江逾白有恩,她分明是明媒正娶,可偏偏,所有人都欺辱她。
石清莲瑟缩着躲在别院里,不肯再出门,她像是一只笨拙的蜗牛,以为把自己藏在壳里,就能躲避那些流言蜚语,可偏偏,已经成了女帝的康安还是不肯放过她。
在康安迎娶江逾白的那一夜,石清莲家冲进来一帮太监和锦衣卫,由康安帝姬手下的女官带头,说他们意图谋反,连下狱都不拿,直接将全家拖到了街头斩首。
皇城张灯结彩,石家血腥遍地。
一样的红,不一样的红。
大奉腊月,寒风刺骨,雪花拍脸,一片哭嚎声中,石家人被摁上了刑台,从上到下十几口人,一个都没活下来。
石清莲死的时候,想,他们都说这世间有情人终成眷属,却没人知道她黄泉枯骨。
若有来生,她——
再然后,石清莲一睁眼,便是江家的帷帐。
现在是顺德一年,盛夏,顺德帝刚登基一年半。
康安帝姬刚回来一个月,她与江逾白刚成亲半年。
而她,带着满身血腥与恨意,从顺德三年冬的康安女帝的刀下,回到了顺德一年的夏。
这个时间很多事情还没发生。
她还没有发现康安与江逾白的“情意”,没有质问江逾白,江逾白还没和她翻脸。
她还没被北典府司指挥使沈蕴玉抓到,没进过昭狱。
康安还不是女帝,她的家人还没死。
一切都刚刚开始。
昏暗的帷帐之内,石清莲纤细的指甲狠狠地掐着身下的绸缎锦被,眼中满是坚韧与恨意。
她重来一次,要想办法跟江逾白和离,要想办法保住她全家的命,还要想办法阻碍康安称帝。
她要活下去!
“夫人,不好了!”正在这时,梳着双花头苞的小丫鬟神情慌张的从外间跑进内间来,蹲在床前,一脸紧张的和石清莲道:“老爷边儿上的小厮传来消息,说老爷在鸣翠阁喝醉了,跟一个女子拉拉扯扯,好似是——那种关系,也不知道是那家的姑娘!”
石清莲心中冷笑。
还能是谁?
除了康安帝姬,还能是谁!
上辈子,就是在今日,她“撞破”了江逾白和康安帝姬之间的情愫,也因此,她痛哭了一整夜,与江逾白离了心。
“夫人!”小丫鬟都快急哭了,她知道夫人有多喜爱他们老爷,若是老爷当真纳了妾,夫人会哭死的:“这可怎么办啊?”
石清莲从床上爬起身来,红润的唇瓣抿在一起,妩媚的桃花眼中满是嘲弄:“怎么办?当然是找过去啊。”
她一转头,道:“来人,备马车。”
随着她迈出帷帐,整个厢房内的人都跟着动了起来,如同一颗颗严丝合缝的机关铆钉,在月色下悄然运转。
重来一次,她纵然蠢笨,但也不会如前世一般被人宰割。
京中局势诡谲,有些人是下位者的执子者,同时也是上位者的手中棋,棋局早已搭好,她身在其中,早已避不开了。
只管落子便是。!
第2章 杀了石清莲便是
顺德一年,夏,鸣翠阁。
鸣翠阁这名字唤的好听,但实际上就是教坊司,里面都是官妓,这儿是个寻欢作乐的好地方,处处浮翠流丹,头顶红木青瓦,足下波斯地毯,由金丝缠绕而成的海棠树有十多米高,从一楼大堂而起,上至浮金吊顶,贯穿三层,枝丫上托着近千颗流光溢彩的夜明珠,枝丫蔓延到二楼的扶手上,将整个明翠阁照的金碧辉煌。
宾客往来间,人群热闹喧哗,二楼的一处雅间窗边内,一只染着艳色豆蔻的手指轻捻着一支琉璃杯,一道明媚的声线带着几分欢笑响起:“这儿可真热闹,我记着,四年前我走的时候,大奉内城还有宵禁呢,都不允人夜间出行的,现如今教坊司都开起来了,啧,我这皇弟,当真是爱享受。”
说话间,窗边的人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明媚大方,热烈骄纵的脸,她生了一双上挑的柳叶眼,面若玉盘,乍一看并不惊艳,但下颌昂起时,眼角眉梢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野性,像是一只脾气不大好的小凤凰,爪牙锋利,想挠谁就挠谁。
正是年方二十二的康安帝姬。
“请帝姬慎言。”一道冷清的声线从她身后响起,康安帝姬回过头时,便瞧见那人一身穿着一身牙白绸缎、广袖云靴端坐于案后,一张脸清冷出尘如山间明月,身形如松,虽置身于酒臭人欲中,却依旧衣不沾尘,其声清冽如碎冰碰壁:“京中不比江南,天子脚下,不得妄议圣上。”
正是当朝宰相,年方弱冠有六的江逾白。
他说话时,康安便看着他的眉眼。
江逾白生了一双狐眼,眼尾狭长,他太干净了,干净到好像没有凡尘俗望的仙人,仿佛永远不会有波动,她只要瞧上一眼,便忍不住想要把他扯下来,与她一道沉沦。
“江大人行事一贯如此冷静,叫康安佩服。”康安赤着足从窗边走来,她爱好波斯之物,白皙的足尖上缠着一个纯金的足环,上面嵌着个小铃铛,一走起来铃铃作响,她走到江逾白的桌边,如同一只猫儿一样,缠上了江逾白的肩膀,伏在江逾白的肩上道:“可康安不行,入江南这日日夜夜,康安都忘不了江大人,听闻江大人已娶了妻,大人,您掀开盖头的时候,可曾想过康安?”
江逾白的眉头骤然冷蹙
,他伸手想推开康安,却在动起来的瞬间,察觉到脖颈间一片湿润。
康安伏在他肩上落泪了。
江逾白的手如坠千斤,怎么都无法将康安推开。
年少时的一段懵懂情爱,如同心中朱砂痣,云间白月光,在他心中深深地刻下,当年康安还是公主的时候,为了嫁给他,在殿中自请,愿自废公主身份,贬为庶民,只求与他在一起,而他拒绝了。
他们江家落魄多年,全靠着他一个人撑起来,他的族人举全族之力跟随他,当时那个情况,他不可能因为个人情愫而废掉家族多年心血,他不能沾上公主。
所以他冷静的切掉了这一段情丝,说他只愿报效朝廷,不愿尚公主。
那样骄傲的小凤凰,跪在地上看着他,含着泪问他为什么。
他说不出话,只是沉默的站在大殿上。
他的拒绝和康安的不知廉耻让先帝大为恼火,直接将康安送至了江南,将这女儿丢到了江南后几乎便不管了。
康安说想他,他又如何能不想康安呢?康安刚离开江南的时候,他心中也是撕心裂肺的痛,每一个夜晚无声无言却又震耳欲聋。
“帝姬自重。”江逾白的声线渐沉,平静却又叫人听得鼻尖发酸:“臣已娶妻了。”
“那不过是为了敷衍顺德与太后的,本宫不管,江逾白,你看着本宫!”康安伸手去掐他的下巴,一如当年般娇蛮任性,追着他说:“本宫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本宫?”
她的胡来,江逾白永远招架不住,他闭着眼,一字一顿的说:“帝姬,江某之妻柔善可人,与江某性情颇合得来,请帝姬——”
他接下来的话没说完,康安便扑上来,生猛的啃上了他的唇瓣。
江逾白被她撞的向后一仰,膝前矮桌被踢开,桌上的瓜果与酒杯咕噜噜的滚了一地,江逾白正拧眉要躲时,便听见了一声惊呼。
江逾白以为是被鸣翠阁的官妓撞破了,他骤然起身,目光冷冽的一扫,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娶了半年的小妻子,石清莲。
小妻子黏人乖巧,像是一只被人娇养的猫儿,一点委屈都受不了,被人吓到时会惊的连毛儿都竖起来,她此时站在雅间的门外,一脸震惊的望
着他们,漂亮的桃花眼里明晃晃的蓄着泪,踉跄着向后退开,转身跑了。
江逾白一贯清冷的脸上终于闪过了一丝恼火,他大力的推开康安帝姬,冷眼望着她:“你引她来的?”
石清莲天真纯善,夜间从不出门,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是本宫,怎么样?”康安被推的坐在地上,昂起头来,一脸刁蛮恼意:“就是本宫,本宫就看不得你好!怎么样?分明是本宫先来的,凭什么叫她占了本宫的位置?”
江逾白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江逾白离开之后,康安坐在被推倒的矮榻旁、坐在乱滚的瓜果与一片狼藉中,脸上的刁蛮却渐渐消散,最终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那双上挑的柳叶眼幽深的望着江逾白离去的方向,与刚才肆意发脾气的模样大相径庭。
此时,雅间门外走进来了一个男子将门关上,但这人一开口语气轻柔,才知道是个女子,她说:“帝姬,这江逾白对您确实余情未了,但也不知他是否能替您平您贪下户部那笔银子的事情。”
康安帝姬垂下眼眸,语气毫无波澜的道:“他会的,他就是这样,爱一个人,嘴上永远不承认,但本宫若是落了难,他定不会袖手旁观。”
说话间,康安帝姬又问:“何采,你入官场已三个月了,可有人怀疑你的身份?”
何采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乍一看就是个瘦弱的男子,她跪在康安帝姬的身前,摇头道:“未曾,何采应帝姬吩咐,在刑部中一贯低调。”
康安帝姬起身,重新走到了窗边,她从二楼的雅间窗户往下看,透过翻飞的绫罗衣袖与木质回廊,能看见江逾白的那小妻子哭哭啼啼的跑开。
她看着石清莲的背影,露出一丝冷笑。
四年前的她也是一样哭着跑出去的,不过她不是跑出鸣翠阁,而是跑出京城,跑到了江南,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恍恍惚惚的度过了四年。
这四年里,她仗着公主的身份逐渐在江南揽权,她开始意识到男人掌控权势的乐趣,也逐渐明白江逾白为什么娶她。
权势这两个字,确实比简单的男女之情快乐多了,把别人的生死捏在手里的感觉让她着迷。
所以她在江南大肆敛财,不断收买羽
翼,就算是江南的郡守瞧见了她,也得向她低头,她还培养了何采,一个读过圣贤书,聪明能干不输男儿的女子,她帮何采混过了科举,让何采以女儿身,考进了朝堂。
她在外这几年,不像是被拘在宫里,只能瞧见一方天地,她在江南可以随意游走,她看见了很多事,男女之间,往往都是女子被男子背叛,被男子中伤,却又碍于身份,无法反抗,更催生了她对权力的渴望。
而她的弟弟,从小就处处不如她,一个只知道花天酒地,声色犬马的人,只因为是个男子,便能得了这天下,凭什么?
她要抢过来,她要颠了这乾坤。
而要做到这一点,她还要将江逾白收到麾下。
江逾白是大奉的宰相,有他相助,她才能顺利的达到顶点,所以,她要想尽办法,把江逾白变成她的。
她早已分不清自己想要江逾白是对权力的渴望还是对江逾白本身的不甘心了,她只知道,她就要这个人,不择手段也好,杀人放火也好,她就要。
至于江逾白娶的那个小妻子——呵,江逾白根本就不喜欢她,那不过是江逾白用来搪塞太后与顺德帝的一个挡箭牌罢了。
康安想,动了她的东西,只有死路一条。
“何采。”康安站在窗口,盯着江逾白追出去的背影,轻声道:“我记得石清莲有个哥哥,好像也在刑部,最近在查一宗案子吧?你去给石家送份大礼。”
何采仰慕、敬佩的望着康安公主的背影,恭敬的点头。
此时,明翠阁前,江逾白终于拉住了石清莲。
他心中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和紧张。
月色之下,石清莲脸上挂着泪,犹如被雨露润过的刺蔷薇,枝嫩花艳,一颗泪滑下来,打在了江逾白的心上。
江逾白的手紧紧地抓着石清莲的手腕,唇瓣紧抿,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自成亲以来,石清莲有多喜爱他他是知晓的,没了他,石清莲怕是活不下去,他也不想伤害石清莲,可是叫他说出康安帝姬主动勾引他,他又说不出口。
他当初已愧对过康安帝姬了,现如今,他不想再看见康安帝姬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但他对石清莲的泪
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