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热闹的宫门口,告辞道:“时候不早,我先进宫了,免得误了时辰。”
邢大人抚着胸口,不放心道:“记得一定要去上香,去去晦……”话还没说完,他突然瞄到穿着丫鬟服饰不知是人还是鬼的女子正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
他立马咽下吐出一半的话,转身逃似地跑远了。
桑枝疑惑的看着他仓徨的背影:“他害怕我们,为什么。”
颜词看了一眼身侧的好友,平静道:“不知道。”
姜时镜:“…………”
高耸的宫墙之下是一座座奢华宫殿,五爪金龙趴在屋檐下,俯视着来往的蝼蚁,琉璃瓦在皎洁月光下泛着微光,复杂华丽的宫灯悬在檐角,于寒风中摇晃。
烛光让本该沉寂的皇宫亮如白昼,而那些无法被照亮的阴影里,蛰伏的巨兽张开嘴等着食物自投罗网。
引路的太监提着一盏宫灯,步子迈的很小走的却飞快,颜词故意放慢脚步拉开距离,嘱咐两人道:“进殿后眼睛不要乱瞥,无论听到什么,发生什么,皆装聋作哑。”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刺杀前,我会给你信号。”
桑枝点头应声:“好。”
空气安静了许久,匆匆的脚步声在一片空旷中几乎要压过风声,皇宫内不允许马车驶入,没有轿撵的情况下,从宫门口走到大殿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桑枝好奇地环顾着红墙黄瓦,路过丹墀后道路逐渐变窄,两侧的宫墙却高不可攀,御道内偶尔会有巡视的宫女和太监与他们擦肩而过。
她蓦然转头往来时的路望去,发现原本空旷的场地被御道框住,变成了四四方方的盒子入口,而此时……他们在盒子里。
“怎么了。”姜时镜问道。
桑枝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没事,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在现代时去过故宫,大量的游客和耀眼的阳光,让她并不能直观地感受和理解皇宫是吃人的怪物这句话。
她只是跟着旅行团,在一处处介绍和观赏中,浅薄又表面地了解相关的历史,知道了历史书上不曾记载的其他趣事。
在唏嘘和导游幽默的玩笑中,短暂的走过开放的宫道。
那时候她从未意识到原来宫墙真的可以高到遮盖天空。
引路的太监见他们走得慢,也放缓了脚步,脊背微微弯曲,用稍显尖利的嗓音道:“还有三刻钟宫宴就要开始了,请大人抓紧些,莫要耽误时辰。”
颜词道:“多谢公公提醒。”
宫宴在礼台池侧边的东乐殿内,殿外围满了重兵,连附近楼阁都有站在明处的弓箭手巡逻。
桑枝只扫了一眼就快速低头,轻扯着姜时镜的袖子,低声道:“我真的不会被捅成刺猬吗?”
纪三姑娘的命金贵到能确保她活着找到华桃宫?
姜时镜一路上都在察看宫内的守卫和布局,此时再瞧见如此大数量的兵队,眉间皱起:“暗处还藏了不少死士,粗粗算来有近百,今晚怕是……”
他嗓音沉下:“不眠夜。”
桑枝不敢抬头,跟在颜词身后迈进大殿:“皇宫里会有蟒蛇吗?”
颜词蓦然停下脚步:“桑桑姑娘若是不想朝廷出兵攻打蜀地,便不要操控毒物。”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交谈的热闹中,桑枝微怔:“抱歉。”
颜词已然扬起笑容熟练又疏远的跟其他入座的官员打招呼,引路的太监将他们安排在左边第六个位置。
左右两侧也都是文官,互相礼貌地攀谈,仿佛吃酒席般热闹。
殿内有宫女候着,并不需要桑枝与姜时镜伺候,两人安安静静地跪坐在颜词身后当背景板。
颜词游刃有余的跟各种官员寒暄,俨然职场成熟男人的风范,桑枝听着文绉绉又全是废话的客套话,脑袋发晕。
大殿燃了上百盏烛火似日光般,照得人又烫又恍惚,她默默往姜时镜的方向靠了些许,远离左侧的蜡烛,手则缓慢地敲打着膝盖处。
“正前方左边,第二个位置,就是康王。”极轻的气音传入耳畔,桑枝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往少年所说的方向望去,视线内的男人大概五十多岁,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侧边还编了两个三股编,绕着玉冠固定,白发与黑发参半。
桑枝觉得他有些眼熟,好似不经意间瞧见过。
兴许是停留的目光过长,康王有所察觉,锐利的眼睛直直地望过来,她立马垂下头,指尖抓紧了裙摆,带着探究的打量眼神在她身上停了一会儿很快消失。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脑中开始思索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将这半年的记忆都翻了一遍,仍没想起来。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太监尖锐的声音从殿外一层层地传进殿内。
东乐殿人声鼎沸的热闹一瞬间变得寂静无声,几乎所有人都望向了殿门口,唯有一道目光定定地留在桑枝的身上,带着疑惑和端详。
虽然太监报得非常响亮,但皇帝走进殿内已是半盏茶后,明黄的衣摆扫过门槛的那一刹,整齐又凌乱的参拜声参差错落地交织在一起。
“参见皇上,皇后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桑枝将头磕在手背上,歪着头悄悄地瞄着皇帝的容颜,六十多的年龄,身形却已逼近八十,后背弓起,消瘦到连龙袍都撑不起来,袖子空空荡荡,露出来的手腕,皮肤严重皱褶,经脉外凸。
相较下皇后保养得非常好,雍容华贵,与同床数十年的丈夫反而更像父女。
跪在地上的人都在等皇帝走到主位,然而他走的很慢,挪一步腿就要抖三下,皇后与一个稚嫩的小太监各搀着他一侧胳膊,几乎是架着他缓慢地往最高处的龙椅走。
桑枝突然明白了那半盏茶的时间是如何消磨掉的,她小心翼翼地挪着膝盖,以趴的姿势跪坐在地上,缓解酸痛的膝盖。
又是半盏茶后,苍老的嗓音先是咳嗽了两下,继而抬手道:“都起来吧。”
众人从地上爬起来,揉腰的揉腰,揉膝盖的揉膝盖,但殿内从始至终很安静,皇帝到来,也代表着开宴,宫女将一盘盘精致的菜肴摆上矮桌。
桑枝揉着磕红的手背,用气音道:“皇帝不是中毒了吗?为何瞧着好像没事。”
姜时镜帮她轻敲打着后背,回道:“应当是服用了药物,暂时缓解毒素带来的影响……”他顿了下,皇帝的脸色苍白中透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方才他脚步虚浮的厉害,手上的经脉严重外凸,这种强行吊着精神力的药,只会加快毒素蔓延。”
桑枝在宽大裙摆的遮掩下,将藏在袜子里的匕首取出来,放在腿侧,整个人从跪坐姿势变成了盘腿。
“他是不是虚报年龄了,瞧着怎么比风清门的老掌门还要年老,几乎快赶上襄州刘知府……”桑枝突然意识到什么,视线转向了貌美的皇后,两者真实年龄只差十岁都不到,可单从样貌来看,让人觉得差辈。
她颇为无语道:“不会又跟天魔沾边吧。”
姜时镜道:“皇帝喜爱长生,召集了许多炼丹的能人异士,兴许与这个有关。”
随着殿内歌舞启奏,压抑的热闹逐渐回归,相继有官员站起来敬酒,大多都以祝福为主,就连颜词也不可避免地喝了好几杯,桑枝抢了伺候他们这一桌宫女的活,捧着酒壶,尽职尽守地添酒。
“启禀皇上,老臣在围剿山匪期间搜寻到了一株千年人参,今日特此借花献佛,望皇上龙体安康。”坐在右侧的一位武官忽然站起来,恭敬道。
皇帝重重地咳嗽了两下,沙哑着声音道:“呈上来。”
门口守着的小太监立刻高声重复,不多时一株躺在红色绸布里的人参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到了皇帝眼前。
“臣也有一物要呈给皇上……”
开了头之后,越来越多的珍贵物件从殿外送进来,没一会儿堆满了侧边的箱子,其中不乏还有神农谷的药,刀宗利器,以及……咸鱼教的灵,灵药?
桑枝一头雾水地看着盒子里的灰色药丸,顶着巨大的问号。
一道沉闷的声音忽然从殿外传来,隐隐带着张扬的放纵:“不知儿臣送的灵药,父皇可喜欢。”
九皇子迈着大步,走至端着盒子的宫女身边,唇角噙着笑意道:“这是儿臣千辛万苦从神医那里求来的。”
他的身后是一袭素白服饰的谈弃,腰间垂挂着一颗银铃,摇晃间发出清脆的铃声。
皇帝招了招手,宫女立刻将盒子举过头顶递到他面前。
他取出药丸举在空中看了片刻,又放下,喉间的痰重到影响了他说话:“比你几个哥哥有心,不枉费朕的一番教导。”
安静了许久的康王忽然站起来拱手道:“臣弟近日得了一药,能活死人肉白骨,即使死了一个月也能安然无恙地活过来。”
他抬起脸,视线扫过九皇子身后的谈弃,杀气一闪而过:“此等稀罕之物,唯有皇兄才能拥有。”
大殿内一瞬安静,丝竹声在殿内回荡,轻细的交谈声密密麻麻地炸开,官员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康王口中的神迹。
“死一个月身体都烂了,怎么可能活过来。”
“王爷不是说了,能肉白骨,肉没了估摸还能长出来。”
“我家三房是江湖风清门的,据说是神农谷研制出来的药,有这种药竟然不献给皇上,我看他们是要反……”
桑枝心中大骇,将酒壶放下退到姜时镜身边:“禁药。”
姜时镜面无表情的看着康王:“静观其变。”
她点了点头,跳舞的舞女已经退下,丝竹声也渐渐变小,但桑枝总觉得人群里有一道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寻着去找,却又找不到。
皇帝又是几声咳嗽,太监将帕子放在他的嘴下,混着血液的痰吐在帕子上,宫女立即送上水,皇帝在众人的等待中漱完水,又喝了一口温酒,才开口道:“既如此,皇弟为何不留着自己用。”
九皇子带着谈弃坐到空出的位置,朝着对面的桑枝挑了挑眉。
桑枝:“…………”
谈弃无声的行了个教中礼。
康王坦然道:“这世上所有东西都属于皇兄,仙丹自然也是。”
皇帝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展开嘴角笑道:“呈上来吧,若真如你所说有活死人肉白骨之神效,朕重重有赏。”
康王低下头,嗪起笑道:“多谢皇兄。”
皇帝抬手道:“歌舞继续。”
丝竹声逐渐变响,退场的舞女再度回来,曼妙的身姿在殿中跳着一支又一支舞,桑枝捧着酒壶,看了一会儿表演,奇怪道:“为何太子不来宫宴。”
姜时镜无聊地摆弄着裙摆,慢条斯理道:“说是染上风寒了,坐在左边第一个女眷便是太子妃,她旁边的是太子的嫡子。”
闻言,桑枝探出脑袋瞧了一眼,太子妃并未着妆,眼尾的疲惫几乎溺上脸颊,分明才四十左右却比五十多的皇后还苍老几分,嫡子倒是与她长得格外相似,面容清雅带着几分硬朗,颇有将门之气。
“真复杂。”桑枝缩回脑袋,默默给颜词又倒了一杯酒。
舞女表演结束后,便是各官员家的女眷展现才艺的时候,桑枝听着一众人先是说谁家的姑娘有一副百灵鸟的嗓子,谁家的姑娘能徒手作画,相互客套推辞下,将户部的小女儿推了出来。
而全程女眷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被称为百灵鸟的小姑娘只有十三岁,站起来后胆怯地看了一眼父亲,捏着衣角紧张地走到殿中,行礼道:“臣女金思嘉见过皇上,恭祝皇上洪福齐天。”
第160章 晋江
◎京州事变06◎
皇帝抬了抬手, 倚靠在龙椅上并未说话,一旁的皇后莞尔道:“你幼时本宫还抱过你,几年不见已然长成大姑娘。”
她停顿了一霎, 视线转向户部侍郎:“可许人家?”
户部侍郎立即站起身, 回道:“还未, 小女尚未及笄,在家多养几年也无妨。”
皇后却没有顺着他的台阶下, 反而呵呵一笑, 拿起宫女递过来的酒杯,珉了一口:“十八皇子也还未迎娶正妃, 本宫瞧着两人倒是相配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