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从上书房下学回来后听说这消息是愣了一愣,很快就走了进来,更是直接道:“……不知道平妃娘娘今日过来所为和事?”
语气里很是生疏。
映微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太子心不心虚,到底有没有撒谎,她又怎会看不出来?
如今映微见太子的眼神闪躲,根本不想看向自己的眼睛,原本心中八分的怀疑瞬而变成了十分,淡淡道:“怎么,难不成本宫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太子了吗?”
说着,她更是似笑非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太子这般问话,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生怕本宫知道了?”
太子心里一个咯噔。
其实做下这等事,他也担心了好几日,生怕事情败露,夜里不仅梦见皇上知晓了此事,更梦见那觉罗格格想不开自尽了,更是变成厉鬼找自己索命。
图灵见着情况略有些不对劲,当即就道:“平妃娘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子乃是国之储君,得皇上亲自教导,难不成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还望平妃娘娘记得自己的身份,您虽位居妃位,可紫禁城中的主子只有皇上,太皇太后,太后与太子,您如此质问太子……”
紫禁城上下,已许久没有人用这等训斥的语气与映微说过话了,就连温僖贵妃对上她,纵是心里恨极了,面上也是笑盈盈的。
映微心里本就有火儿,当即就冷声打断图灵的话:“原来你也知道尊别有别啊!既然如此,本宫与太子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说着,她更是扫了一眼太子,扬声道:“是不是你觉得本宫不该这样对太子说话?你若觉得本宫言行无矩,只管去找皇上,将本宫方才的话与皇上说,看看皇上会不会治本宫的罪。”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仗势欺人的感觉也是挺不错的。
图灵近来因给太子出过几次“馊主意”,在太子跟前很是得脸,狂妄的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重都忘了,当下对上皇上宠妃,自不敢多话,下意识看向太子,指望太子帮自己说几句的。
谁知道太子却是一言不发,活像个哑巴似的。
这种感觉,就好像做错了事儿的孩子对上母亲一样,哪里好开口?
映微心中笃定,微微叹了口气道:“春萍,将屋内不相干的人都带下去吧,本宫有话与太子说。”
屋内人皆知道映微乃是皇上跟前最得脸的妃子,见太子也没发话,便下去了。
却唯独图灵站在太子身后不肯离开。
太子也缓过神来,道:“平妃娘娘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映微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扬声道:“你叫图灵是吧?你若是不肯下去,本宫就差人请你下去!”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她身后的小卓子和小全子就上来要将图灵架走。
图灵没法子,只能灰溜溜离开。
太子一贯说一不二,当即见映微在毓庆宫这般指手画脚,脸色也不大好看:“平妃,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该本宫问太子才是!”映微声音中隐隐带着怒气,如今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她更是开门见山道:“觉罗格格一事,是你做的是不是?”
太子面上的慌乱之色转瞬即逝,可很快就想着图灵与自己说的话。
虽说这件事自己嫌疑最大,但凡事皆要讲究证据的,无证据的情况下,谁也不能奈何他:“平妃娘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若是太子这时候还听不明白,可要本宫请皇上过来?想必有皇上在场,本宫的话兴许你就能听的明白了。”映微知道太子不会亲自与那两个小太监接洽,如今也不知道那两个小太监身在何处,索性想着诈一诈他:“本宫什么都已经知道了,那两个小太监都是你安排下去的。”
“你也别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若是本宫没有证据,如何会走这样一趟?本宫的心机和手段你也是见识过的,这等事只看本宫愿不愿意管……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还不愿意说实话?”
“本宫若非顾念你是故去孝诚仁皇后唯一的孩子,早就将这事儿告诉皇上了,你扪心自问,你这样做对得起你故去的皇额娘吗?对得起皇上尽心尽力照顾你吗?”
太子是一言不发。
他分明记得昨日图灵与他说过,那两个小太监已被秘密解决了,这世上唯有死人的嘴巴最严实,那到底谁在撒谎?
不过是一瞬间的时间,他就选择相信映微,他近来虽重用图灵,觉得图灵有几分小聪明,可觉得这人也有些不安分,在他与法保之间来来回回的,谁知道图灵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映微久久不见太子说话,也没多少把握,可已经到这儿来了,却没有铩羽而归的余地,只扬声道:“春萍,去请皇上过来!”
谁知道她这话音刚落下,太子就急急开口道:“别,姨母,别告诉皇阿玛……”
这一声“姨母”,映微已忘记自己有多少年没听到过了。
太子年幼时敬皇上,爱皇上,怕皇上,但到了如今这时候,怕皇上的成分更多,他长大了,知道皇上握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一个不高兴就能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当即就道:“姨母,我,我……也不想这样做的,只是大阿哥欺人太甚,这些日子与朝臣勾结,更有纳兰·明珠为他拉拢大臣,我,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说着,他更是上前几步,就像小时候似的一把抓住映微的手,低声道:“不是你从前也与我说过大阿哥没安什么好心思吗?他一直觊觎我的太子之位,若真叫他娶了科尔坤之女,岂不是如虎添翼,连整个户部也收入他囊下?到时候,朝中就更没我的位置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当初图灵与他出的主意是找人玷污了觉罗·明珊,可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太过于恶毒,后来便说将觉罗·明珊丢到湖中,他知道太皇太后的手段不会允许这事儿外传,也知道大阿哥的性子,大阿哥一向自视甚高,自己未来的妻子被阉人抱着救起来,湿漉漉的样子被人瞧见了,哪里还肯答应这门亲事?
他甚至还觉得自己这主意出的极好,虽说科尔坤一向在他与大阿哥之间保持中立,但科尔坤爱女心切,若大阿哥嫌弃自己的女儿,定会心生不满,到时候自己将科尔坤拉拢过来,真真是一石二鸟。
映微听他这话只觉得聒噪,冷冷将手从他的手心中抽了出来,有说不出的失望:“事到如今,太子难道还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吗?你可知道觉罗格格回去之后被人寸步不离守着,觉罗福晋就怕她想不开!你可知道姑娘家的名声大过天,你这样与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说着,她更是摇摇头道:“你可还记得当初我就与你说过,一众阿哥中皇上最疼爱的就是你,你什么都不做,安安分分的,皇位迟早都是你的……你越是如此,这皇位就离你越来越远……”
太子一下怔住了。
他不明白映微话中的深意,却明白这事儿有多关键,再次抓住映微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哽咽道:“姨母,我求求你,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皇阿玛好不好?皇阿玛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说不准还会废了我的太子之位……”
一想到这儿,他心下则是一片慌乱:“我知道错了,我这次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他久久见着映微不接话,是真的慌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我皇额娘在世时对你很好吗?既然如此,求你看在我皇额娘的面子上原谅我这一次,你就算不替我,不替我故去的皇额娘想一想,也该替赫舍里一族上百口人想一想,我若被废,他们该怎么办?大阿哥哪里会放过他们……”
映微早知道太子变了,先前总是自欺欺人骗自己说孩子大了,性子和小时候不一样也是常事,依旧对太子像是从前一样好,并不求任何回报。
只是到这一刻,她却是骗不下去了,更觉得太子吵的自己脑门子生疼生疼的,站起身一步步朝外走去。
如今天色已经擦黑,紫禁城还是老样子,巍峨富丽,灯火通明。
映微刚一出毓庆宫,小全子就带人抬着步撵过来了。
她却是摆摆手道:“不必了,本宫想一个人走一走。”
春萍瞧她这样子,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却也不敢叫她独自行走,只与小全子等人远远跟着。
映微的心一片冰冷,木木的,麻麻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将这件事与皇上说。
说了,皇上定会心生不快,兴许会提前废除太子,毕竟皇上一贯觉得人的品行比才能更重要,若是将大清交到这样一个心肠狠毒之人的手上,皇上哪里会放心?更何况,眼见自己最疼爱的孩子做出这等事来,她都受不住,更别说皇上。
可若不说,皇上对她这样好,她隐瞒不说,可谓是助纣为虐,一想到觉罗·明珊那双含泪的眸子,她就觉得自己难受的很。
映微原以为自己吹吹冷风心里会好受些,会明白些,可却是越吹心越乱,甚至接下来一夜都没睡好。
翌日一早起来,她只觉得脑袋一抽一抽的疼的十分难受。
偏偏太皇太后遣人来问觉罗·明珊一事进展如何,她并未想好该怎么办,直说并未无进展。
说起来,映微进宫也有几年的时间了,却是第一次碰上这般棘手之事。
她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对太子情谊并不比六公主和四阿哥少,眼瞅着当年一个肉乎乎的奶团子长大,难道要她揭发检举这人吗?
扪心自问,这对她说有点难。
从前她很佩服那些大义灭亲之人,甚至觉得道义跟前她也能做到,可如今,她却觉得真难啊!
春萍瞧见她脸色难看,便劝她去床上歇一歇。
谁知映微刚躺到床上,外头就传来通传声说是太皇太后过来了,她忙起身迎了出去。
太皇太后含笑道:“……那宫女回去之后就与哀家说你脸色不大好看,哀家怕你病了,正好今日天气不错,所以哀家就过来瞧瞧你。”
她老人家仔细看了看映微,打趣道:“你这脸色可真是难看的很,若是皇上见了怕又要心疼的。”
说着,她老人家更道:“虽说觉罗格格一事要查,但你也不必将自己逼的这样紧,事情已经发生,没道理将你也累病了。”
映微一向敬重太皇太后,如今看到她老人家那慈爱的面容,当下就想着请太皇太后帮着出出主意。
她敬爱太皇太后,也相信太皇太后,当即就道:“太皇太后,臣妾有要事儿与您说。”
待屋内人都退下去后,映微这才一五一十将整件事都道了出来,包括她如今诓骗太子,太子又是如何说的,到了最后更是叹了口气道:“……臣妾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与皇上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好像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的,您吃的盐比臣妾吃的米都多,还请您教教臣妾该怎么办。”
叫她觉得意外的是,太皇太后听到这话似并不惊讶,好像就像意料之中的事一般。
太皇太后微微叹了口气道:“……人呐都是会变的,哀家记得当初保成小时候心善的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如今却变成这个样子,其实,就算你不说,哀家也能猜到几分,紫禁城中有如此大胆子的,有如此大本事的,统共也没有几个。”
“这紫禁城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当初保成多好的一个孩子啊!”
映微心底的话出口后,总算松了一口气,轻声道:“那您的意思是……”
“哀家觉得这事儿不必告诉皇上。”太皇太后很快就做出选择来,扭头看了眼面露不解的映微道:“其实太子也好,还是大阿哥也好,甚至三阿哥和四阿哥……这些孩子长大后都有各自的小心思,皇上疼惜太子最甚,若知晓这事儿肯定会勃然大怒,接下来又该怎么办了?废太子吗?”
她老人家摇摇头道:“这不是个好法子,当初皇上册立太子时,朝中上下是一片反对之声,如今若废黜太子,该给个什么理由?实话实说吗?别说皇上丢不起这个人,哀家都觉得丢不起这个人,可若随便寻个理由,朝中上下又是一片反对之声,皇上又该如何自处?”
“若皇上真废黜太子,这太子之位空缺,紫禁城中的皇子们越来越多,随着他们年纪越来越大,心思也是越来越多,这龌龊的心思和见不得光的手段也越来越多,哀家看废黜太子不见得是好事!”
“反观历朝历代,继承大统之人并未有几个是心地良善的,顺利继承大统的叫做大事者不拘小节,那失败的则是心思狠毒,不择手段,很多时候都是旁人一面之词。”
“哀家觉得,太子尚且年幼,又是初犯,不如先给他个机会,先加以引导,兴许还能将他引到正道上来,你觉得如何?”
映微顿时豁然开朗,觉得自己与太皇太后的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她行为出事太过于片面,太皇太后则更多从大局出发,当下就道:“您说的极是,只是太子那边……”
她觉得太子不见得能将她的话听进去。
太皇太后不急不缓道:“这事儿好办,稍微哀家去瞧瞧他。”
映微轻声应是,可旋即却想起觉罗·明珊来:“那觉罗格格了?她可是会继续嫁给大阿哥吗?”
太皇太后看向映微的眼神中满是慈爱,原先纵然她老人家觉得皇上偏宠映微太过,可如今看来只觉得映微当得起这份宠爱,反问道:“这事儿,你觉得了?你是如何看的?”
第67章
映微就算不知道太皇太后的心思, 也知道她老人家是在教自己如何掌管六宫,思索片刻道:“若从大局出发,觉罗格格嫁给大阿哥最为合适。”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纵然臣妾已下令觉罗格格落水一事不得外传, 但当时却有许多宫女太监知道, 有心人一打听便能知道, 更何况, 那日觉罗格格出宫后换了身衣裳, 这事儿是瞒不住的,到时候旁人再一联想这门亲事作罢,只怕多少能猜到几分, 就算觉罗格格不嫁大阿哥,以后怕也难寻到好人家了。”
当日她以设桃花宴之名宴请诸位小姑娘,京城上下都能猜到这事儿,甚至有些会来事的在知晓觉罗福晋要带着觉罗·明珊进宫已提前恭喜起他们家来了。
太皇太后满意点点头:“你当真是个聪明的。”
映微却是皱皱眉, 继续道:“可若臣妾站在觉罗格格的身份上来看, 是并不愿意嫁给大阿哥的。”
她并没有将觉罗·明珊的话告诉太皇太后,有些话啊,是不能胡乱说的:“臣妾比觉罗格格年纪大不了多少,试想一下, 若臣妾第二次进宫就遇上这等事儿, 怕是被吓得够呛,别说嫁给大阿哥, 怕是这辈子都不愿再踏进紫禁城一步的。”
说着, 她更是试探道:“太皇太后, 这门亲事……”
太皇太后扫了她一眼,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当年孝诚仁皇后的影子, 两人是一样的
心地良善,故而她老人家很是愿意多提点几句:“抬头嫁女,低头娶媳,咱们虽身在皇家,可先辈们传下来的礼数还是要知道的,先前明珊进宫,这事儿众人心中已有数,若亲事突然作罢,你觉得旁人会如何议论明珊?皇家不娶的媳妇,旁人敢娶吗?”
说着,她老人家更是微微叹了口气:“哀家也是喜欢这孩子的,不愿见她落得一个终身与青灯古佛相伴的下场。”
映微先前并未想到这么多,甚至自欺欺人想着等着过几年事情大阿哥娶妻了,事情平息后无人记得,就凭着觉罗·明珊的家世与德行,想要寻到一门好亲事也不是难事:“太皇太后,这……这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