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映微都陪在云姨娘身边,带云姨娘去御花园散步,品尝内膳房送来的美食,看小宫女们跳毽子……但更多的时候,母女两人只是坐在一起说话,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般。
到了云姨娘离开前一日,映微更像小孩子似的缠在云姨娘身边,闹着要和云姨娘一块睡觉。
云姨娘没法子,只能依了她。
夜里吹熄了灯,母女两人躺在床上,云姨娘如映微小时候一般握着她的手,柔声道:“……见皇上对你好,我就能安心回去养病了,只是有些话,也就我这个亲生母亲才会与你说,你也不能怪我扫兴。”
“三年一选秀,明二月就又到了选秀的说话,到时候不知道多少年轻貌美的女子要进宫,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像今日这样得宠。”
“男人的心比天上的云还要变化多端,说变就变了……如今你看你阿玛对我好,可比起刚嫁给他那几年,却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映微,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失宠那一日?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有些道理,映微一直明白,就像云姨娘先前说的,她知道自己能依靠皇上,却不能依附于他:“姨娘,您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的。”
云姨娘笑道:“你从小就是个主意大的,时常说以后不愿嫁人,更不愿生子,若嫁到寻常百姓家,不愿生子也就罢了,大不了将妾室所生的孩子抱在自己身边。”
“但在紫禁城,没个孩子傍身却是不行的,你看看钟粹宫这位荣嫔娘娘,从前应该也是十分得宠的,如今好歹有个孩子能够承欢膝下……”
说着,她更是道:“不怕你笑话,我小时候也与你想的一样,想着生孩子有什么好,若孕期吃的胖了还会撑花肚皮,我生你时更是落下了病根,可自你出生后,我从未有一日后悔生下了你。”
“便是如今你不在我身边,每每想起你小时候都觉得欣慰……”
就着这件事,云姨娘说了许多许多,劝映微若迟迟没有受孕,则请太医瞧瞧,还劝教她每月什么时候最易有孕……
听的映微是昏昏欲睡,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在云姨娘身边,她一向睡得踏实,翌日一早更是念念不舍将云姨娘送走。
接下来整整一日,映微都是心情低落,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云姨娘。
到了晚些时候,皇上就过来瞧了瞧她,看她如此神色,道:“……云姨娘是回去养病了,等着她的病养好了,朕再派人接她陪你住些日子,朕可是听说了,你们母女两个这几日是如胶似漆,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
映微不由想到云姨娘昨夜说的话,若说她一点都没将云姨娘的话听进去,那是假的,但有个自己的孩子……她只觉得这事儿距离自己很是遥远,若能够选择的话,她并不愿叫自己的孩子生在紫荆城,只道:“没什么,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话,想必皇上不会感兴趣的。”
皇上笑道:“你不说,如何知道朕不会感兴趣?”
说着,他瞧见映微像霜打了的茄子,又心疼又好笑:“朕今日给你带来了一样好东西,你可要瞧一瞧?保准你喜欢!”
映微扫了皇上一眼,却是面色绯红:“嫔妾不看。”
一说起这件事她就觉得臊得慌。
先前皇上曾赏过她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她视若珍宝,小心翼翼收了起来,可皇上却非得要她将夜明珠搁在帐幔里,说夜里能够瞧见她面上的羞赫之色,也算物尽其用。
如此宝贝是这样用的吗?
偏偏她觉得不好意思,想将夜明珠拿出去收着,皇上却是不准。
皇上也想起这事儿来,笑着叫顾问行将东西送进来。
映微原以为皇上又是赏的些什么金银珠宝,可没想到却见着顾问行提着个小竹篮进来,她尚未凑近去瞧一瞧,就听见软绵绵的一声猫儿叫。
声音奶奶地,弱弱地。
映微神色一下子就变了,惊愕道:“这是猫儿?”
她连忙凑过去瞧了瞧,果然见着小竹篮里躺着一只胖乎乎的小奶猫儿,这猫儿身上雪白,唯独下巴上有一点黑,如今睡眼惺忪躺在红绵绸里伸懒腰,那小模样,是怎么瞧怎么好看。
映微忍不住道:“这猫儿生的可真可爱!”
说着,她更是小心翼翼将猫儿捧在手心,忍不住仔细看了起来,这猫儿感受到她掌心的温暖,拿毛茸茸的小脑袋直蹭她的手掌,逗的她哈哈直笑。
就连一向守规矩的春萍瞧见这猫儿,眼里都是欣喜之色。
皇上是男子,对这些猫儿狗儿的并无太大感觉,可瞧见映微喜欢,也跟着笑了起来:“前些日子你就说想要只猫儿,朕便吩咐下去,猫狗房好一番找,先前找的猫儿要么是性子不好,要么是品相不好,就没送到你跟前来。”
“这只猫儿刚满月,性子最好,原本还有只浑身雪白,半点黑毛都没有的猫儿,可朕想着你向来喜欢的东西与常人不一样,朕便选了这只……”
映微扭头看了眼皇上,那神色,别提多高兴了:“多谢皇上,嫔妾很喜欢这只猫儿。”
“喜欢就好。”皇上道:“给它取个名字吧。”
映微是有模有样斟酌起来,一会选了“雪球”,可想着雪球是全身雪白,这猫儿下巴带了点黑,直说不好,一会儿又选了“踏雪”,但又觉得这名字不够可爱……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
皇上打趣道:“朕看你给这只猫儿取名比朕批折子还认真,是不是赶明儿还要差内务府给它建个小院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话可是提醒了映微,她笑着道:“也未尝不可,嫔妾不光要给它修个小房子,还要春萍给它做几件小衣裳,更要看内务府能不能研究出给它洗澡的胰子。”
说着,她像哄孩子似的高高将猫儿捧起来,亲昵道:“到时候洗的香香的,咱们一起睡觉觉。”
皇上:……
他真是第一次见映微如此。
映微如今一心只有猫儿,压根顾不上皇上那惊愕的眼神,若有所思道:“不如这只猫儿就叫元宝好了。”
皇上不解:“怎么想着给它取名叫元宝?”
映微正色道:“这世上什么东西都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唯独银子人人都爱,嫔妾给它取名叫做‘元宝’,便想的是人人都喜欢它。”
皇上扫了那只名叫“元宝”的猫儿一眼,只觉得它不过略有些可爱而已,怎引得映微如痴如狂的:“你对猫儿尚且如此,这来日要是有了孩子,只怕不知道该怎么宠孩子了。”
如今映微哪里有心思想那莫须有的孩子,一门心思都放在元宝身上。
皇上瞧她高兴,便放下心来,毕竟皇上日日事多,不能时常陪在她身边,想着有猫儿陪她解闷也是好的。
只是很快皇上就后悔起来,映微对元宝的喜欢超乎他的想象。
一开始,映微只是叫春萍和阿柳给元宝做衣裳,接着便要内务府给元宝做个暖和的窝,再是日日都陪着元宝,片刻都离不得它……到了后面,有几次皇上去瞧映微时,与映微说话,映微都是心不在焉,这心思啊,都放在了元宝身上。
好在在皇上的再三叮嘱下,映微没与元宝一起睡觉,也没将元宝放在床上。
对皇上而言,对很多人而言,猫儿狗儿的只是畜生,便是洗的再干净,哪里能放在床上?
但不得不说,元宝这只猫儿的确是招人喜欢,比映微想象中更亲人,更可爱。
元宝才抱到映微身边两三日的时间,就认出映微是它的主人,每次映微不在时倒也愿意和阿圆等人一起玩,可但凡是映微在,它就围着映微直打转,便是睡觉时都要靠着映微。
映微有一次故意趁它睡得迷迷糊糊挪了挪身子,可它倒好,眯着眼睛走了几步,又靠在映微身上才睡得踏实,逗的映微他们是哈哈大笑。
更不必说元宝日日喝羊乳,又有阿圆给它炖的鱼肉羹等各种肉羹,它来映微身边不过五六日的时间,就又胖了一圈。
若非它下巴上有那么一点黑,往地下一放,它跑起来真与雪球无异。
这一日,皇上照旧下朝来了趟钟粹宫,他先是去了一趟东偏殿瞧通贵人,这在东偏殿门口都能听到西偏殿传来的欢声笑语,便愈发衬的通贵人憔悴不堪。
皇上见状,免不了劝通贵人安心养胎之类的话。
通贵人面上依旧不见笑意,可比起从前来,好歹没时常掉眼泪:“……多谢皇上关怀,这些日子佟贵妃娘娘照顾嫔妾许多,荣嫔娘娘也将钟粹宫小厨房劈了一半准嫔妾使用。”
唯独映微,半点表示都没有,她私自将映微的行径归咎于做贼心虚。
皇上点点头:“你能安心养胎,朕也好,佟贵妃与荣嫔也好,都能放心不少。”
通贵人如今在皇上跟前已不得宠,先前侥幸怀上这个孩子也是沾了映微的光,如今在皇上跟前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想了想,鬼使神差开口道:“皇上,您最近赏了平贵人一只猫儿吗?”
皇上点点头:“若你也想要,朕便吩咐猫狗房也去寻一只来。”
通贵人摇摇头,低声道:“不是,嫔妾倒不是想养猫儿,只是觉得如今嫔妾有了身孕,平贵人什么时候养猫儿不好,偏偏要这个时候养猫儿,畜生到底是畜生,若是一不小心冲撞了嫔妾肚子里的孩子……”
皇上扫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先前后宫中的传言他也略有些耳闻,当初她觉得映微害死了她的儿子,皇上因为这事儿还专程派人彻查一番,就是为了叫她安心。
当下,皇上更是打断她的话道:“不是你有了身孕平贵人才养的猫儿,而是从前她就在朕跟前提起过这件事,你住在东偏殿,她住在西偏殿,一日你们见不到几次,这猫儿如何会冲撞了你?”
说着,皇上也意识到自己这话太过于维护映微,便缓了缓声道:“这猫儿是猫狗房精挑细选的,性子最是绵软不过,不会伤了你。”
“你有了身孕,旁人便不准养猫养狗,没有这样的道理,总不能朕也不准皇额娘养狗了吧?”
寿康宫里养了只京巴狗,很得太后喜欢。
通贵人这才无话可说。
她见不得映微养猫儿,映微越高兴,她就越是难受。
皇上自不会知道她这些小心思,劝慰她几句后则去了西偏殿。
映微正在与元宝玩丢毛球的游戏,毛球是春萍亲自做的,里头塞的是荞麦壳儿,外头先是用绸缎缝好,再缝上一层毡毛,就怕如今初春,天气有几分严寒,元宝玩起来有些冷。
映微将毛球丢到不远处,元宝则推它到映微身边,乐此不疲。
见皇上来了,映微上前请安,则与皇上说起元宝的聪明来,“……这聪明的猫儿会叼毛球,可元宝太小了,根本叼不起来毛球,所以只会往嫔妾跟前推,想要嫔妾陪它玩了。”
皇上摸了把元宝,冷哼一声:“这猫儿倒是长得愈发胖了。”
说着,他更是怅然道:“从前每次朕过来时,你又是亲自沏茶,又是迎到院子里去等朕,可如今倒好,有了这个叫什么‘元宝’的猫儿,眼里心里就只有它……”
听这吃醋的语气,映微觉得好笑,打趣道:“皇上前几日不是还说有元宝陪着嫔妾正好不过吗?免得嫔妾整日无聊,这才几日,话怎么就变了?”
说着,她更是剥了个福橘递给皇上,笑吟吟道:“皇上怎么像小孩子似的,与只猫儿吃醋起来,这话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皇上板着脸道:“谁敢笑话朕?”
“是,皇上说的是,都是嫔妾的不对。”映微转过头去吩咐阿圆道:“以后皇上过来便将元宝抱远些,别叫皇上瞧见。”
说着,她又是吩咐春萍道:“咱们这里更是要时时备下皇上爱喝的碧螺春与喜欢吃的茯苓糕。”
最后,她这才看向皇上:“如此,皇上可满意了些?”
“你啊你,叫朕说什么才好。”皇上摇摇头,颇有些无奈道:“后宫上下,也就只有你敢这样与朕说话。”
映微笑道:“那也是皇上惯出来的……”
皇上也跟着她笑起来。
映微瞧皇上将吃剩一半的福橘放在案几上,面上虽有几分笑意,可神色却是疲惫,不由道:“皇上近来可有什么烦心事吗?嫔妾瞧着您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皇上摆摆手:“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去年年底保成染上天花,朕就觉得有些不对,想着那天花比往年更来势汹汹,如今开了春,果然如此,各地天花蔓延,已死了许多人。”
“紫禁城中好歹强些,别的地方天花何等凶险,朕猜都能猜到……”
映微心里也跟着一紧:“您不是命太医院的郑院判亲自坐镇吗?去年太子痊愈后,嫔妾以为能有所进展……”
皇上道:“哪里有这么简单?保成去年痊愈,那是靠着名贵药材和悉心照顾才救下来的,寻常百姓哪里有银子治病?朕命郑院判能不能研制出便宜有效的方子来,不然叫天花蔓延下去,朕想想就觉得心里难受。”
映微去年照顾太子生病后,整日躺在床上闲来无事,有时候想起天花的凶险仍觉胆战心惊,仔细回想起来,倒真叫她想起来上大学时曾在选修课上听老师提过一嘴,说是牛痘可以治疗天花。
可到底怎么治,如何治,她并不清楚。
她想了想,轻声道:“嫔妾忘了在哪本古籍上看到过治疗天花的方子,不过却记得不大清楚,如今死马当活马医,皇上可愿让嫔妾试一试?”
皇上一口答应下来:“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到了傍晚时候,如今专门负责天花的郑院判就来了,映微万万没想到这位郑院判竟如此年轻,看着像未到四十,面容消瘦,与她请安时面色依旧严峻,并未露出半点不相信的神色:“……还请贵人将您记得的都与臣说上一说,如今天花凶险,什么方子都不可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