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均一愣,情不自禁地问:“你认得我?”
萧沁瓷记性好,听过旁人叫他:“不认识,只是方才听到有人这样叫你。”她退了两步,“顾公子,我先行一步,您自便。”
两三句话下来,萧沁瓷始终礼数周到,但一字一句全是不想同他有半分接触的疏远,顾均从她一开始的拒绝就看明白了,只是不死心,以为她是性格如此或是有所顾忌,但话至这步,他亦不能再多说。
顾均同样客气道:“萧娘子慢走。”待看不见萧沁瓷的身影才在面上浮起一丝苦涩。
他从萧沁瓷一进来就注意到她了,看她始终眉眼冷淡拒人千里,只在和她阿姐说话时才软上几分,可就是那几分柔软叫她整个人都鲜活起来,那时顾均便想要是能和她说话的人是自己就好了。
可是即便和她说上了话也没什么用,原来不是她说话时就会变得柔软,而是要看同她说话的那个人是谁。
顾均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萧沁瓷的背影消失在莲叶间。
萧沁瓷却转头就把方才的事忘了,她沿着湖边没走两步,便看见了顾均说的赏荷的长桥,她想着顾均应当也不会跟上来了,此地僻静,去赏一赏荷也好。正想上去,身后又有人叫住她。
是温中使:“萧娘子。”
萧沁瓷笑起来,故作惊讶,实则半点也不意外:“温中使,你怎么来了?”
“我家主人想请您过去一趟。”温中使道,“这边请。”
莲叶间以长桥相连,萧沁瓷算了算时间,问她:“你们几时来的?”
“刚到不久。”
“你们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还赶在了她前面。
“奴婢并不知,”温中使道,“原本陛下便遣了人去寻您。”只是说巧不巧,萧沁瓷自己走过来了,还叫皇帝撞见了那一幕。
萧沁瓷跟着她到了一处水榭,梁安守在楼下,温中使便让她自己上去。这处水榭有些年月了,应是近期才修缮过,木料有淡淡的桐油味。
云履踩在木梯上寂静无声,萧沁瓷一眼就瞧见了窗前那个人。
皇帝今日穿了一件雀蓝的圆领袍,领上和袖口的錾银花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他侧脸沉静,少了些许威严,反而有风流清朗的意味。
二楼四面开阔,竹帘卷起,作观景之用。萧沁瓷见皇帝没有看她的意思,便慢慢过去,道:“你今日无事可做吗?”
“阿瓷,你来瞧从这儿望出去的风景好看吗?”皇帝没回她的问题,也没有看她,淡淡问。
萧沁瓷心里有了点猜测,谨慎地过去站在了皇帝身后,果然从这处窗户望下去恰巧能看见她和顾均说话的地方,也不知皇帝站在此处看了多久。
“风轻水软,莲叶送香,”萧沁瓷道,“我觉得这风景尚能入眼,只是不知陛下看不看得惯。”
皇帝终于回头居高临下的看她,天青色的薄纱衬得她肌肤晶莹如玉,眉心桃花嫣红,分明是风流妩媚的打扮却还要故作端庄。
他点了点萧沁瓷额心花钿,话却是冷酷阴森的:“朕看不惯。”
晴空通透,竹帘被两人的举动惊起一阵晃动,将天光切割得细碎。萧沁瓷惊呼一声,她越过皇帝的肩能看见湖心绿浪起伏。
“阿瓷,朕看不惯。”皇帝凑到她耳边慢条斯理地说,气息抚过她颈侧带起一片嫣红。
巾帛和袍衫纠缠在一起,皇帝后仰靠在了窗棱上,手烙在萧沁瓷腰间,萧沁瓷挣扎不得。
太危险了,皇帝似乎一无所觉。
“别——”萧沁瓷侧头还是没躲过帝王咬住了她的耳铛,她吃痛,身子却更软,耳垂上留下一点湿润的痕迹。
皇帝把那颗玉珠含在唇间,说话也因此含糊不清:“你同他说了什么?”
“他说有处赏荷的好地方,要给我带路,”萧沁瓷笑了一笑,“原来这处赏荷的好地方被陛下捷足先登了。”
第105章 故意
端阳正与萧瑜比赛投壶, 她玩儿这个从来就没有赢过萧瑜,这次也是如此,偏偏越挫越勇, 非要和萧瑜较个高下。
萧瑜也从来不会让着她,又赢了一局之后实在按捺不住, 便有些想去寻萧沁瓷。
端阳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正要说她几句,便见管事娘子匆匆而来,这般急躁的情形少见。
“殿下……”管事娘子在她耳边轻声道。
“什么?”端阳按不住眉间惊讶。
萧瑜闻声望过来:“怎么了?”
“没事,”端阳没提,含糊道,“我要去处理一些事,你先等我, 别走啊, 一会儿我还要同你去打马球。”
端阳带着婢子匆匆离开,出了门便问:“皇兄怎么会来?”
管事娘子摇头:“陛下吩咐不许惊动旁人, 只让公主知晓便行了。”
“那圣驾如今在何处?”
“在春波亭,陛下说要在那里赏荷,”管事娘子道, “殿下放心, 奴婢已经吩咐人暗中守着, 不会叫闲杂人等惊扰圣驾。”
“赏荷?”端阳纳罕, 太极宫的荷花可不输南山, 皇帝何必舍近求远来她这里赏荷?
端阳想起来皇帝在枫山行宫储着的那位美人,难道是携美出游?她脚下快了几分, 便朝春波亭去。
……
二楼没有遮挡,竹帘挡不住艳阳, 萧沁瓷侧脸直直对着漏进来的一缕阳光,晒得她脸颊滚烫。
皇帝含着萧沁瓷的耳珠啄吻,惹得后者推了推:“烫。”
萧沁瓷用手背挡了挡,她脸皮薄,被晒过的地方漫上红痕,眼底也映着碎光,被刺得微微眯起眼。
皇帝动作一顿,又听见萧沁瓷慢悠悠地说:“陛下不觉得这是处赏荷的好地方吗?”
“不觉得。”皇帝冷硬地说,伸手替她盖了光,“你既然觉得这地方好,方才那人又说要给你带路,你怎么没有和他一起过来。
“我又不认识他,干嘛要和不认识的人一起看风景。”
她声音低低的,带着温软笑意。
皇帝心中霎时一麻,先前看见萧沁瓷单独同那个男人说话的郁气都散了。
萧沁瓷要刺痛他时很简单,要哄好他也很容易,皇帝的喜怒哀乐都由她掌控着。
他的吻从萧沁瓷耳侧落在她额头,薄唇贴住她鬓角不动了,手仍紧紧抱着她。
萧沁瓷没得到他的回答,枕在他肩头,推着他脸要他去看花粉叶浓,问:“陛下既然看不惯怎么还挑了这里?”
皇帝过了会儿才回:“朕现在又觉得看得惯了。”
萧沁瓷说他:“善变。”
皇帝慢条斯理地道:“这怎么能算善变,风景好不好看要看是和谁一起看的。”
“陛下说的话总是有道理的。”萧沁瓷假笑,附和着他。
“那你觉得这里风景好看吗?”皇帝贴在她耳边问。
“我觉得——”她顿了顿,道,“方才不是说过了吗?”
“是吗?朕怎么不记得了?”
萧沁瓷蓦地又想起来方才端阳说的“黄花”之语,故作惊讶地凑到他耳边说:“陛下也还没到年纪呢,怎么耳朵就不好使了吗?”
这楼不高,但从栏杆处望下去还是叫人觉得有几分怕,萧沁瓷指攥着皇帝心口的布料,身上也因着方才的纠缠起了细汗。
萧沁瓷手指描着他耳尖轮廓,还在玩笑:“还是说,上了年纪,记性也不好?”
皇帝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他捉住萧沁瓷的手,沉声问她:“朕很老吗?”
萧沁瓷惊讶。
她从皇帝怀中退出来,偏头看了他一会儿。
萧沁瓷方才不过是说笑而已,皇帝才过而立,正值盛年,自然称不上老,尤其他换下道袍穿上常服,鲜亮的颜色更衬得他气度沉稳清越,是个年轻俊美的郎君,立在天光下,如青松如云鹤。
那样好看。
不仅是好看,至高无上的权势赋予他独一无二的气势。
他先是天子,然后才是李赢。
萧沁瓷摇头:“不,陛下正值盛年,春秋鼎盛。”
她将心比心仔细想了想,她如今双十年华,也不会愿意被别人说上了年纪,谁听了这种话都不会开心。
不过——
“岁月流逝原本就是无比自然的事,”萧沁瓷指尖触及皇帝眉头,沿着他眉峰细细勾勒,在没入他鬓角时上挑,“我也在一天天老去,陛下介怀吗?”
“不。”皇帝看着她,萧沁瓷同数年前初见时几乎没有差别,只是那时她更冷,情绪总是压抑,不似如今这般眉眼舒展,眼尾含娇。
她看上去比从前开心,也更美。
皇帝眉间隐约松动,他看着萧沁瓷方才同那个年轻男子一起过来,他们站在一处,年纪相仿,似一对璧人。
原本就有青年男女相看意味的赏花宴,在那一瞬格外刺眼,皇帝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下令要端阳取消这个赏花宴,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的。
萧沁瓷是个能让人很轻易就喜欢上的姑娘。或许会有很多人喜欢她,但皇帝自负只有自己才能给她最好的。
萧沁瓷看着他若有所思。
“说起来,陛下确实年长我许多岁呢,”萧沁瓷算着皇帝同她的年纪,“陛下及冠时我还未至豆蔻。”
萧沁瓷如今也是双十年华,皇帝不会再将她视作小姑娘,但乍然听她这样一说却忽然生出许多不自在来,好似真的占了她许多便宜。
“那那个时候您至少也应当也十多岁了吧?”萧沁瓷自知方才失言,有心岔开话题,“居然还抢人小姑娘的糖葫芦,真是——”
皇帝一愣,不明白她的话题怎么转得这样快,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朕什么时候抢小姑娘的糖葫芦了?”
“我呀,”萧沁瓷笑了一下,问,“你以前是不是欺负过我?”
“什么?”皇帝不解,他欺负萧沁瓷的时候多了去了,哪里知道她说的以前是什么时候。
萧沁瓷其实半点都想不起来,不过是记着端阳同萧瑜的话,慢慢说:“嗯……约莫是某一年的七夕,你帮着端阳长公主抢了我的糖葫芦。”
萧沁瓷道:“我想了想,喜欢吃糖葫芦是我六岁之前的事,那时候你应该也有十五六岁了吧,居然抢小姑娘的糖,真是太过分了。”
“不可能,”皇帝挑眉,“朕怎么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皇帝是东宫嫡子,学的是储君之道,自幼便冷静沉稳,莫说是他十五六岁的时候,便是他五六岁的时候也不曾抢别人的糖葫芦。
“陛下贵人多忘事,当然不会记得,”萧沁瓷道,“这可是端阳长公主亲口说的。”
皇帝着实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他也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朕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