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物都是新置的,萧沁瓷没得选,鹅黄团花的裙,外罩两层大袖,内是松霜绿,外是胭脂红,他当初吩咐下去时就让人多挑浓艳的颜色,果然好看。
萧沁瓷看他将自己从未动过的绢花都拿出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哪里还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不发一言的过去,果然皇帝顺手拿起一朵牡丹在她发上比了比。
她未挽发,长发如瀑也簪不住,皇帝只是看哪个更衬她。
“你不喜欢这些绢花吗?”他放下了手,看着兰心进来为她盘发。
“喜欢,”萧沁瓷没作不喜之态,因着过往的关系,她对金银首饰没有热爱,但女子总是喜欢各色漂亮的东西的,她也不例外,“只是觉得打扮起来麻烦。”
她没有女为悦己者容的心思,头发惯常只用发冠簪了省事,卸起来也方便。
“戴这个吧。”皇帝挑了一朵牡丹过去,道,“朕想看你带这个。”
萧沁瓷看一眼,没说话,皇帝便只当她应了,看着她梳起云髻,最后他亲自将挑的那朵绢花簪入她发间。
她眉眼原本便生得艳,此刻镜中人双颊丰润,更显雍容。皇帝端详着镜中人,觉得萧沁瓷就该是这样的,雍容华贵,似株娇养的牡丹。
“好看。”他称赞道。
萧沁瓷没有多看,似乎只是为了戴给皇帝看的:“陛下要同长公主一起去围场射猎吗?”
她还记着这桩事。
“今日不去,朕让端阳自己去了,”皇帝道,“等过两日,天气再和煦一些朕带你去北林围场,那边景色开阔,可以策马驰骋。”
北林围场和南林围场不同,草野开阔,少有猛兽,一般不做围猎之用,而是多做了皇室子弟的跑马场。
“我不善骑射。”萧沁瓷侧身,这是她第二次说这话。
皇帝只以为是她的谦辞,长安马球盛行,贵女们即便不善骑射,但骑马也总是会的:“朕教你,也不会真的要你去打猎,”皇帝道,“你把马术练好了,以后可以和端阳去打马球,她喜欢那个。”
皇帝顿了一顿,忽然想收回方才的话。因为端阳不止喜欢自己打马球,还喜欢看侍卫们下场打马球,看他们汗流浃背,汗水洗过男人英俊的脸和健壮的身体,为了讨她的欢心彼此争夺。
皇帝眼神变了,他看着萧沁瓷,一瞬想起了她和端阳坐在高台之上,底下是尘土飞扬的马球场,英伟的侍卫们在炎炎烈日下抢夺重彩,薄薄的短衫遮不住强健的手臂和肩背,端阳会和她品评……
他会想要杀掉萧沁瓷看过的男人,只是想一想也不能忍受。
第81章 风疹
端阳长公主丧夫无子, 放浪形骸之名长安皆知。御史早前还参过两回,都被皇帝以这是端阳的私事挡回去了,朝臣看皇帝对妹妹的行为不置一词, 便也都消停下去。皇帝不在乎妹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又换了多少入幕之宾, 端阳自己喜欢,她就可以这样做,大周的长公主无需畏惧人言,也不必看别人的脸色行事。
权势就是这样的东西,不在乎拥有它的人是男是女,既然男人能三妻四妾,那么女人养几个面首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但妹妹和心上人是不一样的。他能容忍端阳这样做,却不能忍受萧沁瓷多看旁的男人一眼。
他咳了一声, 掩饰自己眼神的异样:“算了, 端阳的马术也不好,等朕得空的时候教你。”
萧沁瓷只觉得皇帝方才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 她自然猜不到皇帝都想了些什么。听了皇帝的话她浅浅蹙眉,但到底是没反驳。算了,皇帝日理万机, 哪里有空来教她骑马。
皇帝以为英国公府以军功著称, 子女即便不精骑射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世子萧随瑛虽然弃武从文, 但骑射功夫还是没落下的, 只有萧沁瓷,她幼时体弱, 是见了马就害怕,上去就哭, 连小马驹也不敢骑。
她阿耶怜惜她,没有强逼着她非要学,等回了英国公府英国公发现这个侄女被养得太过娇弱也纠不过来了,也就罢了。
所以萧沁瓷说自己不善骑射甚至还有夸大的成分,她哪里是不擅长,分明就是一点都不会。
萧沁瓷也懒得再和皇帝细说她一点也不会骑马的事,左右若皇帝真要带她去围场射猎的话那时自然就会知道。
“不敢劳烦陛下教我。”萧沁瓷道。皇帝是曾经带兵打过仗的武人,他的骑射功夫自然不必多提,即便是在太极宫中时萧沁瓷也经常看见皇帝去演武场。
她不喜欢武夫,仗着身强力壮惯会欺负人。萧沁瓷同皇帝体力悬殊太多,从前还觉不出其中的差别,现在她只想要皇帝少来折腾她。
“教你怎么会是麻烦。”皇帝笑了笑,他不曾疏忽武艺,只是也许久没到草野跑马,忽然真的来了兴致,“等再过两日,过两日朕得了空就跟你一起去。”
皇帝要做的事她都没有拒绝的余地,况且……萧沁瓷若有所思。
……
晚间萧沁瓷身上起了疹子,不仅身上,便连脸上都有,似乎是热水一过身便从皮肤下冒出来,她身上还带着沐浴过后的水汽,但脸上的红斑已经有些骇人了。
“怎么回事?”皇帝大步过来,脸色沉冷,眉头也拧得很紧。
萧沁瓷茫然:“怎么了?”她似乎不知道。
皇帝轻轻碰过她脸上的红疹,似乎是怕她难受,指下的肌肤光滑滚烫,不知道是因为她刚沐完浴还是因为生病。
“你脸上起了疹子,”皇帝又去碰她额头,也有些热,“身上难受吗?”他让人去请刘奉御过来。
他转而又迁怒起伺候的宫人:“主子生了病你们都不知道,都是怎么伺候的?”
自从萧沁瓷到了御前后皇帝已温和太久,鲜少再有这样动怒的时候,此刻便骇得宫人跪了一地。皇帝仍旧余怒未消,萧沁瓷不想他迁怒旁人,便说:“不怪她们,我不难受,这似乎是才发出来的,我沐浴之前身上都还没有呢。”
萧沁瓷道:“我还以为是泡了温泉所以才有些发红。”
她撩起了衣袖,她手臂上也起了红斑,只是沐浴过后的肌肤原本便泛着粉,看着不大显眼。
皇帝没好气地说:“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注意。”
他的怒气对着萧沁瓷便就和缓,色厉内荏是一眼就能瞧透的东西,萧沁瓷半点不怕,还有心情顶嘴:“我哪里能知道。”
她反而生气了,不肯再听他的冷语,径自坐去了窗边。
夜风带着凉意,皇帝只觉头疼。他过去关了窗,又接过宫人的活计为萧沁瓷绞发,缓了语气:“好了,朕又没说什么。”他擦着萧沁瓷的头发,看到她从耳后到颈项竟然也开始起了红疹,用手触了触,“真的不难受?”
萧沁瓷依着他碰过的地方不在意地摸了摸,道:“或许是风疹,我没什么感觉。”
旁边的兰心姑姑犹豫了一瞬,也说:“奴婢瞧着也像是风疹,夫人从前便发过,奴婢还有印象。”
皇帝对萧沁瓷身边的人印象都不好,从前便起过换掉的心思,又知道兰心是太后的人,偏偏伺候萧沁瓷的时间比谁都久,此刻他看了兰心一眼,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刘奉御马上就来了,让太医看过再说。
宫人催的急,刘奉御来得很快,替萧沁瓷诊治过后果然也说是风疹。仔细问了萧沁瓷今日去过什么地方,又吃了些什么东西。
但是行宫里光是各色鲜花就有不下数十种,春季花粉繁多,实在难以判定萧沁瓷是因着什么发的疹,再有,若是花粉之故,萧沁瓷来行宫许多日了,不至于现在才发。刘奉御判断问题多半是出在吃食上。
“夫人仔细想想,您还有没有什么吃不得的东西,今日是不是误食了?”
兰心先开口:“花生!夫人碰不得花生,从前也因为吃了花生而发过风疹,”她在皇帝面前不敢多言,先前就没敢说,况且司医没有诊治过她也不敢妄下判断,她瞧过萧沁瓷身上的红疹,也觉着像是从前她发过的,“但奴婢特意嘱咐过厨下的人,夫人碰不得花生,他们应当会注意才是。”
“今日的菜里似乎也没有花生。”萧沁瓷想了想,道。
皇帝今日都是和萧沁瓷一起吃的饭,他也没有瞧见饭菜里有花生一类的东西,但还是让人把厨下也叫上来问话。
天子入口之物都要从他们手上过,膳房的人哪里敢马虎懈怠,贵人们的饮食忌讳是半点也不敢忘的,自从兰心姑姑嘱咐过萧沁瓷对花生过敏,他们舍了要用花生作点缀的菜,便连香料里含了花生碎末的都不敢再用。索性花生一般不是常会入菜的东西,他们仔细清理过,确保不会有错漏。
“而且,今日贵人入口的菜肴,里头所用的东西之前也用过,奴婢们不敢欺瞒。”宫人又说。
这倒是实话。膳房即便研究新菜也不敢托大用贵人有忌讳的东西,里面不管是食材还是香料都是萧沁瓷从前用过没有问题的。
这下刘奉御也犯了难,萧沁瓷的风疹不是什么大问题,不会危及性命,也就是出几日红疹,但对于让她出疹的这个源头却是不好找,膳房的人几番盘问下来都说没有异样,难道问题不是出在饮食上?
皇帝却愈发生气,萧沁瓷出疹的原因找不到,岂不是日后还有可能中招?好在这次她只是出些无关痛痒的红疹,要是有性命之忧怎么办?
萧沁瓷身上的红疹开始泛痒,她没忍住隔着衣袖捏了捏手臂上的肌肤,聊以慰藉。皇帝注意着她细微的动作,问:“怎么了?”
“——有些发痒。”萧沁瓷说着话,脸上也开始发痒了,她不敢去挠,只能用手指蹭着,但越蹭越痒。
“别碰。”皇帝抓住了她的手。风疹都是越挠越痒,万一抓伤了得不偿失,“让刘奉御开药。”
不碰还好,萧沁瓷被他抓着却更想去挠了,她的手挣了挣,皇帝却握得很紧,她没忍住低低说:“痒……”
她鲜少有这样将情绪直截了当说出来的时候,只吐露一个字已经是她的极限,若非是真的很痒,她也不会说。尤其是心神都被放到发痒的红疹上,那种痒意就更加难以忍耐。
“臣马上就为夫人开药,这里是涂抹的药膏,可以先涂到起红疹的地方。”刘奉御来的时候就听宫人说萧沁瓷身上是起了红疹,他将能用上的外敷药膏都带上了,立时便能拿出来。
皇帝先给她在外露的肌肤上涂了,被衣服遮挡住的地方只能让人都退下之后再涂上去。那药膏被抹上去后却没有缓解多少痒意,萧沁瓷仍是觉得不舒服,只是蹙着眉,在人前克制着不敢失态。
她看着皇帝的手指擦过她手臂,皇帝的手不如她的细腻,指腹有茧,能缓解零星的痒意。但那力度太轻了,一时的麻痒被安抚住之后反扑而来的是更深的渴痛,她不是能忍痛的人,此时却希望落在身上的力度最好能重一点,再重一点。
刘奉御写完方子,让宫人去煎药,又说:“夫人得忍一忍,这药起效慢,不过胜在温和,因着不知道引起夫人发疹的东西是什么,只能先用些温和的药。”
皇帝也没放过这件事,让刘奉御带着宫人仔细盘查,最好能将引起萧沁瓷发疹的东西找出来。
刘奉御面露难色,这实在有些不好找,总不能拿了东西来让萧沁瓷一样样的试吧,只好说:“臣尽力而为。”
皇帝没有为难他,先让殿中的人都退下去了。
萧沁瓷接过他手上的药:“我自己来吧。”她顿了顿,又说,“您碰着我,我更难受。”
皇帝这才将药膏递给她,又想起来:“你背上有红疹吗?朕一会儿替你看看。”
萧沁瓷没应声,良久之后才低低应了声“嗯”。
垂帘被放下,烛火照出绰约的影。萧沁瓷解了衣衫,动静很轻。不知为何,她同皇帝分明连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但此刻即便是藏在帐中宽衣解带也让她觉得不自在。
她背过身去,不敢对着帘外,更不想知道皇帝是不是正看着这边。萧沁瓷知道垂帘太薄,白日里挡不住海棠的剪影,暝夜中也遮不住人的轮廓。
皇帝却没看她,他听着里头细微的动静,蓦地也生出一点不自在,在这种时候反倒守礼起来,目光落在对面的屏风上。
暗室太静,手指摩擦过肌肤的声音便分外明显。
“上药的时候不许去抓。”皇帝突然想起来,他没有办法从动静里判断出萧沁瓷给自己上药时用了多大的力,只好淡淡告诫她,“朕一会儿会看。”
“……哦。”
萧沁瓷声音很平静,皇帝却怎么听从里面听出一点心虚来。他侧了头,余光瞥见帘上的影,语气不重,却很强硬:“听话。”
萧沁瓷没再吭声。过了一阵,她才说:“好了。”
垂帘被重新挂起,她衣裳穿得整齐,面上似乎更红了,不知道是因为风疹在发出来还是因为萧沁瓷没忍住去揉过。皇帝伸手摸了摸,觉得有些发烫。
他又看了萧沁瓷的手臂,果然也更红了。
“没抓。”萧沁瓷不料他真的要看,忍不住说。
“止痒的方法又不止抓挠一种,”皇帝道,“上完药了就不许再碰,知道吗?朕会看着你。”
萧沁瓷不说话。
“转过身去。”皇帝又说。
约莫是心虚,萧沁瓷格外听话,让她转过去就转过去了。皇帝将她的长发拨到一边,里衣半褪,便看到她背上也起了红疹,只是颜色远比她手臂上的来得浅,萧沁瓷果然是没忍住捏过或者蹭过。
皇帝没有戳穿她,把药都给她抹上了。
“陛下,”梁安在门外说,“药煎好了。”
“端进来吧。”
梁安贴心,托盘上除了盛着黑漆漆的汤药,也放了一小碟松子糖。萧沁瓷忍着苦意喝了,拈起一颗松子糖时顿了顿,还是把它放进了口中。
“喝完药就早点睡,”皇帝装作没有看见她的小动作,“睡着了就不痒了。”
萧沁瓷低眼,仍是顺从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