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言简意赅:“药。”
“什么药?”周妩一瞬认真起来,关询道,“容与哥哥,你不舒服吗,是不是眼疾又犯了?”
周妩知晓他现在已经可以正常视物,只是偶尔疼痛重犯,但他说并不严重,昨日她特意向容贞师父询问,确认容与哥哥的目力恢复已达七八分,疼痛反复亦是正常,等完全复原如初,异感便会全部消失。
容与见她误会,才说:“不是我用。本来要放包袱里,我是无意忘记了。”
不是他用,那便是她?
反正当下也无第三个人。
“我看看。”
见他总是不说明白,周妩接过手,将琉璃瓶拿在掌心仔细打量,正想把瓶口打开,容与却阻了她。
“现在打开,效用会失。”
周妩不敢动了,好好放回,只是她嗅觉敏锐,鼻尖动了动,她迟疑道:“味道好似有些熟悉。”
容与意外:“还记得这味道?就用过那么一次。”
这话是说漏了嘴。
他一顿,周妩立刻狐疑看过去,抬手指了指自己,“我用?”
容与不说话了,只觉再瞒也没什么意义。
周妩好似也猜知到什么,她脸色霎时涨红,气恼地瞪着他一动不动。
容与一噎:“我没去要,是容贞师父悄悄塞给我的。”
周妩显然不信,她肤白,此刻脸色红晕很是衬得明显。
“她见了你后心生欢喜,给我这药,是疼你。”
周妩气不出来了。
她推开他,把窗户缝开得更大些,任猎猎徐风往脸上拂,消消涨热。
“你们都要恼死人了。”她闷闷嗔语,耳尖都烫着。
容与失笑,把琉璃瓶收好,从后收臂搂住她。
“行,等我们回去,我去提醒贞师父,以后别再自作主张地乱给药。”
此事还要再提吗……
周妩一慌,回过头,语气很显急。
“不,不行,你不能去。”
容与挑眉:“阿妩不是觉委屈了,我岂能眼巴巴干看着。”
“没委屈,你不许说就是。”
“真的?”
周妩憋憋嘴,回头打他肩头,泄了气一般,“你不说我便不会觉委屈。”
两人这么闹着,路程也不显无聊,等到昏黄晕染霞色,车舆也正式驶入了随州界内。
第35章
进城后, 容与遣离车夫,与周妩单独歇居客栈,为行事低调不惹人注目, 他们住的客栈里外装潢简朴,算是城中较平价的一类,尤其门口牌匾积旧斑驳, 甚至右下一角还留缺残,匾额之上镌刻着瘦金三个大字——迎客来。
容与对吃住从来不挑,但进门后朝堂中左右环顾一圈, 之后注视着周妩, 蹙了蹙眉心。
“你确认要选这家?”
周妩笑着挽上他的胳膊,点头回:“确认,这里位置得天独厚。”
进城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从街边小贩那里买了地图,之后按着图上路线,一路指挥着车夫行至此处。
容与也大概瞥了眼路线, 知道阿妩口中的位置得天独厚,并非是因此地偏挨中心区域,而是客栈离随州城内唯一的府衙公署只不到百米的距离。
异地联合办差, 朝廷下派的官员自要抵公署审案相协, 阿妩此举, 是想守株待兔。
容与没成想她会这么用心,原本最初闻她关涉朝堂之事, 他只下意识当她是一时兴起, 可现在看到她做事时的认真顾量,容与变了想法。
他点头同意, 算是松口,“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
周妩望着他:“什么?”
容与回:“还算干净。”
周妩眯眼笑笑:“不止呢,喏,你去店掌柜那边付下钱银。”
不知她这笑是什么意思,容与没追问,只任凭差遣,迈步走向柜台。
店掌柜看起来已年逾半百,头发半白,神色困倦,闻客来也不起身,只依旧躺在柜台后的藤木摇椅上,闭眼指挥着一个小姑娘踩着板凳站高打算盘。
小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一身褐色粗布衣,手上忙活着算账,嘴也不停嘟囔,仿佛生怕会出差错。
“一间朝南向房,住十日,包伙食,一日是五十文,店钱一共……再加上伙食费……”
不熟练地算上一通,小姑娘终于抬起头,她开口,“客官,算上押金,一共需要付一两银子。”
容与:“一两?”
闻言,小姑娘怔了下,确认自己没有把帐算错后,以为客官疑问是因嫌贵。
她抿抿嘴,神色忧虑起来,赶紧开口详列出店钱及伙食费的具体开支,之后又闷闷补充,“我们家客栈,已是方圆十里之内最实惠便宜的了。”
容与微顿,打开钱袋,拿出十两银子递过去。
“多出的,晚上餐食麻烦给我娘子炖些鱼肉鲜汤。”
对方懵了懵,瞪大眼睛,没反应过来,“这,这也多出太多了。”
说着,小姑娘迟疑回身,将身后藤椅上正打瞌睡的掌柜叫醒,“爷爷,你看这……”
原来是爷孙俩。
周妩也上前去,亲和笑着:“收下吧,辛苦你们厨房偶尔为我们开些小灶了。”
说完趁他们爷孙拉扯之际,她偏头对容与压声开口,“第二个优点,实惠。”
“需要你省这个钱?”
周妩眨眨眼,眼角盈盈带笑:“因为我贤惠。”
容与失笑,敲了下她额头,用力很轻。
这时前面柜台有人转身,两人神色一敛,默契地重新站好。
掌柜原本打着盹,这会儿迷迷糊糊被推搡着起身,他眯眯眼,看清孙女手里拿的银子,反应过来后立刻捋着胡须换了殷勤态度,他哈腰咧嘴笑时,牙风都是漏的,然后一边把银子往自己口袋里收,一边扬声招呼店中跑堂过来引客。
“快,把贵客带去二楼上房,你待会跑趟西市,从孙婆婆摊上挑条鲜肥的鲫鱼,叫刘大厨抓紧给炖了。”
“是,客官楼上请。”
店小二将他们带到客房,帮忙打开临街窗子,很快退了下去。
门一关,周妩开始驻足打量起这间店掌柜口中的上等客房,没两眼她便发觉,确实如容与哥哥所说,整个房间唯一的可举优点便是干净。
墙壁像是新刷过不久,壁角无尘,上面系用简单的布绸作饰,桌椅素朴,松木立柜,房间内唯一的鲜亮色,要数临窗长桌上摆放的几盆红黄各色的铜钱草,价廉,开得盛。
她收回视线,就见容与哥哥忽的迈步向里,靠近置设最内的架子床后,他停下,目光定了定旋即抬手,握住立杆左右晃了晃,他这一动,劣质床板立刻回应起嘎吱嘎吱的动响,四脚支腿更像要随时裂断一般。
容与收手,同时蹙起眉头。
“确认住这儿?”
周妩点头:“这是「迎客来」最好的房间了。”
容与看着她,没动,周妩又补充,“不能换别的客栈,必须住这里。”
容与想了想,没再言语,只拿着钱袋出去,半响后再回来,他这才脸色好些。
周妩看着他这副模样不免困疑,问道:“容与哥哥,你下楼是去催他们帮忙搬运行李了吗?”
容与把钱袋扔给她,周妩顺手一垫,发现分量轻了不少。
随即听他一本正经言道:“我包了整个客栈二层。”
包层?
方才上楼路过时,她打眼略看,确认整个二层楼面最起码要有六个房间。
周妩问:“其他客人呢?”
“除了我们,客栈二层还有另外三间客房有客,我给他们每人都付了能住望春楼上等房间的银子,他们可以选择去,也可以选择拿上银子搬去楼下,然后果然如我猜想,住在这儿的旅人都是辛苦卖力者,他们得了意外之财皆敛拿珍贵,又怎会舍得去住一晚奢豪酒楼。”
说完,又补充一句:“还有,为了叫店家帮忙安置,我也给那爷孙俩多付了些钱银。”
周妩闻言一怔,完全没想到他方才出去竟是去当了散财童子,她不解道:“此举为何,就算我们银子带的充裕也不能这样乱花呀,还是你看这家客栈是爷孙看店着实辛苦,所以想帮衬帮衬?”
容与口吻淡淡:“立存于世,何人不辛苦。”
这话就是没有帮忙的意思。
也对,就算他真想帮衬,也没必要牵扯到其他住客,还一下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
周妩更想不明白了,“既如此,那又是何故?”
容与不明说,只重新走向身后的架子床,靠近后,他再次晃摇床身叫她闻响,床脚碰着木板,咯吱声时闷时脆,一声更比一声叫人难以忽略。
“这会儿楼下有食客走动,声嚣乱着尚如此,待入夜静下来,可想而知。”
周妩这才会意出什么,脸一红,不说话了。
容与收回手,走到她面前,开口:“临时叫人换床,动作太惹人瞩目,我亦想起昔日在京,阿妩缠我共浴疗伤时,篁幽客栈里外都在谈论楼上是何动静,吸了上次的教训,这会不能再无关不顾地冒然行事,你说过,要低敛。”
听他提起旧事,周妩不由面色带窘。
又下意识琢磨他的字眼,缠……他怎么能用“缠”这个字呢?
“行,你说我纠缠你,那我现在不缠了,你也别再理我。”周妩气哄哄地坐到榻上,侧过身去不看他。
容与迟疑怔然,不知她忽的置什么气。
纠缠,他哪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