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烈介意的恰恰是她对那个少年的相识与陪伴。
她和那个少年一起度过了七年,比他还漫长的时间,她不在他身边的那些年,这个少年一直享受着她全部的关怀与慰藉。
只需这一点,只需想上分毫,就足够把他逼到失去理智的边缘线。
游烈停在吧台边,垂握的指骨慢慢松开。
他阖眼又睁起,抑着情绪,拿起被他搁在灰色大理石台面上的蓝牙耳机,单指抵着扣入耳中。
“结束了吗。”
游烈的声音有种很特别的调性,尤其是他没什么情绪地说话时,整道声线抑得很低,不须刻意,自带几分冷冽疏离。
偏这种漠然放在他身上,本身就蛊人得要命。
如此声线在空荡的会议室里转上一圈,连郭齐涛都不得不承认:这种祸害,身边的秘书就只配是铁杆直男。
“以为你乐不思蜀了呢,还记得有会,不容易。”老郭打趣,“我们这边可等不得你,谁知道你多久回得来。”
游烈当没听出他深意:“那我下了,周一见吧。”
“哎等等等等——”
郭齐涛喊住人,和桌对面的老倪对视了眼,“会议室里这会儿也没别人,你不给我们俩透漏透漏,你和你们家小翻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
笔记本被冷白掌骨抵着,扶了回去,游烈朝屏幕中央淡淡睨了眼,没说话。
老郭立刻正色:“我们这可不是八卦,是为了明年的c轮融资尽调提前准备呢。”
一声嘲弄低哂递了出来。
游烈搁在屏幕一角的左手手腕微抬,拇指指腹向掌心内扣,无意识地摩挲过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
停了几秒,他睫尾冷淡垂下:“…不急。慢慢来。”
他不急,老郭有点急了:“游总,你都二十六七了,还慢慢来?上回pre-c轮,志锐资本就差问问你这么多年没半点情感经历可查,到底是人品问题、取向问题还是隐疾问题了。”
游烈眼尾扬起,曳着点冷意:“我怎么不知道,helena科技什么时候要转去做婚恋市场了?”
老郭好气又好笑:“人不是针对你或者helena,是这两年国内外不少大公司高管因为婚姻感情问题闹上头版,其中影响到公司股份股价的可不是少数,前面几轮他们还能不计较,c轮开始就临近上市轮了,这是必查流程。”
“helena离上市还远,我没时间考虑这些。”游烈声音冷了下来。
郭齐涛还想开口,对面倪和裕一个眼神抛过来,替他压下话头:“老郭也是好意。你的私人问题,如果你不想说,那我们肯定不会过多干预。”
“……”
游烈指骨轻叩了下桌面。
郭齐涛和倪和裕都是在helena科技初具规模前后就加入团队的核心高管了,与他私交也不错,这两年公司运作,两人对他助益不可或缺,他也不好因为这点私人感情问题上的分歧就苛责什么。
而且他也清楚,老郭年纪长他不少,除去技术方面和公司战略方向的问题,老郭多是以年长者关心晚辈似的目光看他,他不能太冷落人心。
这样想过,那块强烈的界限感被游烈压下,他终于松了口:“还在追。”
郭齐涛:“?”
倪和裕:“?”
“……”
不知道是出于同情还是震惊,郭齐涛语气都放轻飘了:“都住进家里了,怎么还算在追呢?”
“人是我昨晚强留下的。”游烈答得平静。
“……没绑上吧,限制人身自由可犯法啊游总。”
游烈嗤之以鼻。
倪和裕这片刻没说话,却品出什么来了,意味深长地:“那位夏小姐知道,你在追她吗?”
郭齐涛笑了:“老倪,你说你这话问得,怎么可能不知道?”
“……”
“……”
“……”
郭齐涛震撼回头:“真不知道啊?人都愿意留下来了,也没让你追,那你这还追个什么劲?领证上车啊!”
游烈微皱起眉,冷峻地扫了他一眼。
“代沟。下了。”
“?”
郭齐涛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质问两句,面前屏幕一黑,那边真下线了。
老郭气得不轻:“什么叫代沟!老倪你说,他是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趁热打铁一蹴而就,这点道理他都不明白?”
“他这个年纪的,你见过几个比他聪明的人?”
老郭冷哼:“要是天才这么常见,我用跟着他这个脾气干,嫌自己命长吗?”
“那就行了。”
“可他明白还不做,这不更神经了吗?他图什么?哦,二十六七,青云直上,没吃过什么人生的苦,非得给自己找点不痛快?”
“怕小姑娘委屈吧。”
“……”
老郭:“?”
老郭像是被什么噎了下似的:“那还真是代沟。谈个恋爱,不图自己高兴,全委屈着自个儿给对方提供情绪价值?”
“你那能叫性,也能叫喜欢,但你看游烈,”倪和裕笑着合上电脑,从椅里起身,“他等了这么些年,等的可不是这点浅薄的东西。”
老郭也冷哼哼地起来了:“什么年头了,还信爱情呢。”
“还是遇上了能让他信的那个人吧。”
郭齐涛原地琢磨两秒,乐了,跟上去:“那我看这婚恋市场是能搞,可以让那位夏小姐来。”
“嗯?”
“宣传标语我都想好了,就叫《如何培养一颗情种》。”
游烈家中。
“…嚏。”
游烈没表情地捏了捏鼻骨。
夏鸢蝶迟疑了下,回头:“你感冒了?那你休息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不用你送。”
“我本来也要出去。”游烈面不改色,在她面前推开门,像随手牵起她手腕,“走吧。”
夏鸢蝶迟疑了下。
她低头,看见了他牵起她的左手上的戒圈,最后还是没忍心抽回,任游烈拉着出去了。
接他们的车开到了楼下。
是那辆孔琦睿梦寐以求想摸一把的大劳。
司机戴着十分敬业的白手套,笑眯眯地站在后座车门旁,扶着门。
夏鸢蝶看清对方长相的时候愣了下,一两秒后她就想起了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你是那天在晴庭的——”
“嫂子好,我徐恪,上回我们在高腾那个傻叉的饭局上见过一面。”
夏鸢蝶要说的话成功被那句“嫂子”哽住了。
“乱喊什么。”游烈停到夏鸢蝶身侧,不着痕迹地把徐恪从狐狸身旁隔离出去。然后他才转回夏鸢蝶那边,“我姨母家的表弟。”
听到“表弟”两字,夏鸢蝶神色明显露出一丝迟滞。
她下意识就想往后退。
游烈却恰在此刻抬手,像是很随意也自然就将臂弯托上了她后腰,他侧过身来朝她俯低附耳:“你跑什么。”
夏鸢蝶顿了下。
“才几年,我养的狐狸胆子就这么小了?”
“?”
狐狸总是受不得他激的。
她没表情地仰脸睖了他一眼,从他臂弯里脱开身,正巧徐恪笑眯眯地凑过来,她也勾起个温婉得体的笑,伸手过去。
“你好,夏鸢蝶。”
“你好你好,久仰大名……”
“……”
游烈垂下手,抄进裤袋里。
那点笑意顺着他密匝的长睫垂下,曳成了一点冷淡的霜色。
他知道,他不能希冀于世上所有人对他的狐狸都像他对她一样小心护着,不叫她自尊受踏,摇摇欲坠。
他知道游怀瑾当年至少是救她于水火。
但那丝恼怒还是难抑,见她一分小心,就叫他胸膛内如悬一柄下坠的冰冷薄刃,寸寸锥心。
徐恪正捧着笑要给夏鸢蝶带上车,车门就被游烈按住了。
“哥?”徐恪不解地扭头。
“今天放假,”游烈瞥他,“钥匙给我,你先回吧。”
“啊?为什么?”徐恪很茫然地摸出车钥匙,不知道自己刚刚干了什么,突然就让他哥原地炒了鱿鱼。
游烈冷淡接过:“因为你问题太多,只配给我开车。”
“??”
徐恪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哥扶着副驾的车门,把人迎进去,然后眼神都没分他一个,就绕上了驾驶座。
竖着小翅膀的大劳抛弃了他这个司机,扬长而去。
徐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