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愣了下,皱眉:“你怎么会想做这行。”
“这行不好么。”
“自然是好,但也苦,十年磨一剑,我们差得可不止一剑。”老爷子叹了口气,望出窗外的眼神也幽沉下来。
“慢慢磨,总得有人磨,而且我确实喜欢。”
房间里寂静半晌,老人家终于叹了声气:“因为你母亲?”
“……”
游烈神色淡了淡,过去几秒,他嘴角重提起来点:“听说您过哪个生日的时候,我妈送了您一颗星星,她最先观测命名的?”
老爷子放在茶海旁的手像是颤了下,但没两秒,他就冷哼了声,看向游烈:“怎么着,你想送我去看看那颗星星啊?”
“哪敢,”游烈说,“等将来我参与研发的航天器上去了,我可以送您个模型。”
“叱。”
老爷子很是不屑地转回去了,但这一次的嘴角却没能成功压下去。
那天临到晚上,家里佣人阿姨叩门,让外爷孙俩出来吃年夜饭。
老爷子被游烈扶着起身,绕出去前,他还是多提了句:“你这让游怀瑾养出来的一声少爷习气,能吃得了那苦吗?真不考虑考虑别的路子?”
游烈叹声:“我又不入您族谱,您就不用操心了。收拾庚野一个就行,可别伤及无辜。”
“什么叫伤及无辜,我这不是担心你将来饿死吗?我是能点头,你爸能轻易同意了?”
“……”
扶着老人家的指骨蓦地一僵,游烈停住。
知悉自家长外孙最不愿提起的就是游怀瑾,庚老爷子压了压情绪,没用他再扶,提起实木拐就拄着往外走:“也罢,你们父子俩斗你们的,和我有什么干系。”
临到出门前,老爷子的拐杖顿住,闷声叩了叩地板。
“你母亲给你办的那笔家族信托,等你本科毕业后就归你调配。真下定了决心就去做吧。想去天上,就去天上看看,有她在地下守着你呢。”
“……”
站在满湖山色落入夜色的窗前,游烈垂低了眼,冷白的睑下到底还是没能抑住,慢慢泛起了薄红。
“好。”
他低声应道。
高三下学期,连开学时间都格外早。
初七法定假一结束,新德中学就给高三生们发了返校自习通知——不开课,不授课,严格遵守教育局要求,但愿意主动给学生们提供一个无偿的学习氛围良好的自习环境。
距离高考满打满算四个月,文理实验班基本全体返校。
夏鸢蝶因为没有联系方式,反倒是班里最后一个知道自习通知的。高三下学期随时会有各种重要通知,老苗委婉暗示了两句,夏鸢蝶这才在老苗的陪同下,拿出了一部分奖学金,买下了她人生里的第一部 手机。
虽然只是个二手的。
因为夏鸢蝶没带身份证,手机卡就没来得及办。
那天回家车上,夏鸢蝶向赵叔叔问起,沿途有没有可以半手机卡的店铺,她想明早路过时下车去办一张。
“我那儿有张卡,用不上。等回家给你。”
这学期游烈开始走读。
原因据他说是宿舍里有人开始玩命夜习,睡不好,至于真实性无法考究。
夏鸢蝶本来想拒绝,但一回眸,就对上某人靠着扶手箱懒恹恹垂睨她的眼神,隐隐藏着点叫人不安的情绪。
“…好的,谢谢。”出口的拒绝就拧作了同意。
到家以后,夏鸢蝶回到房间,没一会儿,敞开的房门就被换了一身居家服的游烈懒懒散散地敲响了。
见女孩在书桌前,从习题卷里抬头,游烈很自觉进了门。
“手机号在上面。”游烈将没拆封的电话卡放在她的书桌角。
夏鸢蝶点头,笔尖一挑:“那里面的话费我先……”
“你敢说给我试试。”
游烈侧靠着墙,似笑非笑地漆着眸子来了一句。
夏鸢蝶:“……”
突然就感觉窗外夜色都额外黑沉了一截是怎么回事。
于是沉默过后,小狐狸非常识时务地探出指尖,爬过书桌,拿起桌角被他屈折的指骨抵着的电话卡。
11位数的手机号,前三位是运营商决定的,后八位随机。
跳过前三位后,夏鸢蝶的目光在四五六七位上微微停滞:“0217?”她慢吞吞挑眸,看向游烈。
“嗯。”
“你是在提醒我,你还有三天就要过生日了?”夏鸢蝶很自然淡定且平静:“生日快乐大少爷。”
游烈气得低头笑了起来,几乎想抬手对书桌后的小姑娘做点什么,但还是强忍下去了。
他撑回桌面上,朝她俯了俯身:“没良心的狐狸。”
夏鸢蝶嘴角不明显地轻翘了下,视线划过最后四位:0712。
灯下,小狐狸侧影兀地僵停。
一两秒后,夏鸢蝶轻眯起眼,仰脸:“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游烈低声,语气松弛又散漫。
见小狐狸沉默不语,他低勾了唇,假装恍然地直回身:“哦,你是指,知道你和我的生日只差一个顺序、而你还一直瞒着,不肯告诉我的事情?”
夏鸢蝶:“……”
提到理亏部分,小狐狸假装没听到,低头拆电话卡,往她新买的二手手机里安装。
开机以后,对着还有些陌生的操作界面,夏鸢蝶熟悉了会儿,就要把手机放回桌上。
“谢谢你的手机卡,我还要再做半面卷子,你不回楼上吗?”小狐狸仰脸看向游烈。
“回。但你先存上我的手机号。”
“好吧。”
夏鸢蝶又将手机拿回来。
就听着那人声音浸着台灯区域以外的昏昧夜色,低低哑哑的,报完了和她相同的运营商号,然后一顿——
“0712,0217。”
夏鸢蝶指尖骤停。
台灯下的小狐狸僵了大概有十秒。
游烈已经忍俊不禁。
没再留下让小狐狸尴尬,他轻叩了叩她面前的卷子,“早点做完,早点休息。”
“…………”
小狐狸面无表情地磨了磨虎牙。
但游烈走时,从门外,余光瞥见女孩埋回卷子前的耳尖都透起细腻的红。
游烈没忍住多盯了两秒,最后哑然笑了笑,走进昏暗的走廊中。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大概算得上是许多人人生里最神奇的一个阶段,每一天都漫长得好像一整年。永远是刷不完的题,做不完的试卷,听不完的唠叨,背不完的知识点。
每个学到头昏脑涨难以为继的晚上,夏鸢蝶就会抬起头,看看晚自习教室外的夜色。
她那时候以为,这样漫长又深刻的一年,将来回想起来,一定是历历在目恍如昨日。可直到真正来到了很多年后的“将来”,她才忽然发现,能在记忆里寻找到的,竟然只剩下了一些零星的碎片。
有时候是无数个晚上的月亮下,身后陪她一遍遍走过那条校园林荫道的长影;有时候是阳光明媚的阅览室桌上,伏在她身旁困倦得睡过去的少年。
不过,也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难以忘怀的细节,深刻地镌在回忆里。
那会已经是三模后了,离着高考时间只剩一个月,整个高三年级堪称民不聊生。连高三教学楼旁,树上的蝉都惨遭毒手,听说是被校长副校长领着一帮老师连夜重温童年,粘了一周的知了,直接导致食堂加餐。
而高三楼旁也再没了蝉鸣吵闹。
但那几天夏鸢蝶心情有点淡淡的烦躁。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总觉着这一两个月来,随着高考时间一点点临近,游烈对她的态度反倒是愈发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矛盾感。
就好像冰火两重天。
时而热烈到炙烫,忽而又冷淡疏离到万丈远。
虽然学习时间夏鸢蝶不会让自己分心,但偶尔闲暇,譬如像这样一个食堂晚饭时间——
再次见到游烈望见她后,蓦地一止,然后转身拎着高腾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小狐狸肃然地眯起眼。
“小蝴蝶,怎么不吃啦?看什么呢?”乔春树敲敲饭盘。
夏鸢蝶低落回眼:“游烈。”
“啊?大少爷纡尊降贵地来食堂吃饭了?”乔春树新奇地仰起脖,即便是在人满为患的食堂,想找那么一个聚光体似的存在,还是太简单了。
顺着不少女生悄然望去的同一个方向,乔春树成功找到了不远处刚拉着高腾坐下的侧颜冷淡甚至绷出了几分薄厉感的大少爷。
“他怎么了?”乔春树转回来。
“最近他很奇怪,”夏鸢蝶说,“可能是考前压力大?”
“噗。”
乔春树笑得差点喷饭,“就这少爷压力大?就算全班都压死了,他也没压力好吧?”
夏鸢蝶不置可否。
乔春树八卦地往前凑了凑:“我这噩梦般的高三就靠你俩这点乐子了,细说说,咱们大少爷最近哪奇怪?”
夏鸢蝶试图拒绝,未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