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避了,留下!”邵树德一把拉住张惠,让她坐在自己旁边。
张惠很聪明,很快猜到了用意,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参见夏王!”在经历了一番检查后,朱珍在野利克成的引导下了进了中堂,亲兵则尽数留于前院。
行完礼后,朱珍看了一眼张惠,叹了口气,行礼道:“王妃安好?”
他省去了“梁”字,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中堂内站着二十余亲兵,顶盔掼甲,手执利刃,都死死盯着朱珍。
“太尉安好。”张惠起身行了一礼,然后又坐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稍稍远离了邵树德那么一丝丝,可见内心之中还有羞愧之感。
朱珍心中暗叹,今天这关怕是不好过了。
从进城开始就是下马威,现在梁王妃还坐在那里,怕是早已成邵树德禁脔。这个态度,明白无误地表明了邵树德的征服欲和掌控欲,他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早就听闻太尉擅练兵。”邵树德说道:“衙内、突将二军,乃梁地精兵……”
说到这里,邵树德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朱珍脸色。
朱珍面无表情。
“何时将此二军开来汴州啊?让我也看看。”邵树德问道。
“衙内、突将二军乃大王手下败将,何言勇耶?怕是入不得大王法眼。”朱珍道。
“何时送来?”邵树德逼问道。
朱珍身上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他仿佛嗅到了一丝死亡的味道。
“罪将这就下令二军开拔至汴州。”朱珍别无选择,只能暗暗咬牙道。
“捧圣、捧日二军有两万人,委实多了一些。”邵树德说道:“君可自任捧圣军指挥使,我另遣戴思远、李仁罕为捧日军正副指挥使。”
戴思远降得比较早,这段时间观察下来,发现他是纯纯的打工人,对朱全忠的忠心也就那样,期间还多次向自己表忠心,这次就给他个机会。
李仁罕本为丁会旧将,这次让他出任捧日军副使。
对了,丁会刚刚收到大礼包:朱全忠的两位小妾。
朱全忠有五十多位姬妾,邵树德只看得上张惠、石氏、陈氏、李氏四人,其余都在慢慢赏出去,主要是给因为投降自己而家人惨遭屠戮的梁将,另外作战勇猛的武人也有部分得到了赏赐。
朱全忠的女人,对参与围攻汴州的诸部军士来说,是最高等级的赏赐了。
很多人听闻后,跌足懊悔,恨自己冲锋的时候慢了一点,没能得到美姬。进而想办法多方问询,看有没有人愿意卖给他,花多少钱都愿意。
同时暗暗发誓,下次一定要冲得快一点,有些东西可遇不可求,就得拿命才可能搏到。而朱全忠的姬妾,值得拿命来搏。
“大王,捧日军开往何处?”朱珍麻木地问道。
“先调来汴州整训。”邵树德说道:“捧日、捧圣二军,成军尚短,不整训如何上战场?另者,近几日广胜、龙骧、神捷三军会东进,与龙虎军汇合。”
龙虎军,其实就是刘知俊部,之前有万把人,现在还有八千多。邵树德下赐军号“龙虎”,归隶濮州行营。
广胜三军过去后,也是归濮州行营指挥。
广胜、龙骧、神捷、龙虎、捧圣总共五支杂牌军,大概不到五万人,以步兵为主,骑军总共才千骑上下。
这些兵里面,广胜三军的战斗力相对好一些,毕竟军官都是抽调的宣武衙军老兵,其中不乏长直军精锐。后来又有破夏军、落雁都残部编入,成军时间较久,还打过一些仗,可以用一用。
龙虎军的实力也马马虎虎。刘知俊常年在濮州雷泽,与郓、兖二镇兵马交战,战斗经验丰富,刘知俊本事也不错,战斗力可能比广胜三军还强一些。
另外,濮州州县兵及贺瑰所部军士,一共还有三千人上下。后来又把城内参与战斗的民壮也编入部伍,凑了五千人。
邵树德赐军号“天兴”,邵伦、贺瑰分任正副军使,隶于濮州行营。
这一次,他是打算驱使这些杂牌部队大举东进了。打输除内患,打赢除外患,怎么着都不亏。铁林、武威、飞龙三军作为定海神针,一方面督战,一方面充作关键时刻的胜负手、生力军,一举击败贼军。
“大王欲攻郓州?”朱珍听了邵树德的话,问道。
“郓、兖、青、徐四镇,我必取之。”邵树德说道。
“末将愿为大王效力。”朱珍悄悄瞟了一眼邵树德,问道:“敢问何时出兵?”
“太尉之母尚居于城内,前些时日兵荒马乱,夏王特遣天雄军骁锐于门前值守,老夫人未受乱兵冲撞,然思念儿子得紧。”张惠突然说道:“太尉若有暇,不妨回家闲住几日,也好解了老夫人的思念之苦。”
邵树德赞许地看了张惠一眼。
“是该回家看看了。”朱珍不敢迟疑,立刻笑着应道。
曹州四万众,就这么被兵不血刃地解决了。
这是许州大战的红利,一直延续至今。再往后,就得啃郓、兖、青的硬骨头了。
第048章 羸兵与北方
十月初七的那场大赏,一下子扔出去了十六万缗钱、二十四万匹绢。如今府库之内,只剩下钱绢各十余万了,有点不足。
“穷鬼!”邵树德暗暗咒骂了一声。
朱全忠这厮,最后两三年大肆扩军,给自己批量制造不事生产的武夫,同时还把钱粮花了个七七八八。
魏博“罗六哥”可以给朱全忠送钱,必不可能给自己送钱。
裴迪带着一干汴州幕府僚佐站在厅内,默默等着。
中原高烈度的战争持续了多年,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阶段,他们是真的害怕夏王一张嘴,又要在诸州派捐。
“先把诸州户口重新整理一遍吧。”邵树德吩咐道:“曹、单二州一并整顿。”
王朝初年,甚至能做到每年更新一次户口。邵树德不要求这么极端,先完成这次再说,而且仅限汴宋亳颍曹单六州,如果滑州能在近期拿下,也一并统计。
他现在不知道汴宋诸州还有多少人。
好在晚唐的战争还算有点规矩,唐代灭亡时也是历朝历代人口最多的。毕竟北宋建国那会,历经了五代战乱,还能统计出三千万人口。也就是说,从黄巢起义开始,到北宋建立,这中间大概八十年的战乱,全社会大概也就减少了最多四分之一的人口。
这个战乱程度,比起历朝历代末年,算是相当温柔了。比起历朝历代末年官兵、义军,晚唐五代武夫的军纪也算是相对不错了。
如果不让契丹进来凑热闹,不让他们掳掠人口回东北,估计还能剩更多。
契丹?邵树德突然想起了这茬。
他站起了身,裴迪正在向僚属们分派任务,见状有些愕然,以为触怒了夏王呢。
“无妨,不关你们事。”邵树德摆了摆手,道:“继续忙你的。这次要彻底一点,把所谓的客户、隐户也统计出来。有关钱粮之事……”
“大王,汴州残破,百姓困顿,不如免税。”离开衙署之后,之前一直沉默着的张惠突然说道。
“你可真是个女菩萨。”邵树德笑道。
“妾也是为大王着想。”张惠说道:“这几年战事不断,百姓赋役沉重,不然民间哪来那么多客户、隐户?若大王能免税,让百姓喘一口气,定然人人称颂,没人再……再想着朱全忠。”
“这是让我当菩萨。”邵树德笑道:“好,这次便依你了。”
他本来就准备给汴宋诸州免税两年,让破败的地方经济恢复一点生机。张惠这个提议,其实正中他意。
“菩萨可不好当啊,女施主可要布施一二。”邵树德调笑道。
张惠加快脚步,回书房煮茶去了。
邵树德背着双手,也进了书房。
各地送来的军报都堆在案上,他搜检一番,找出了有关契丹的几份,细细审阅。
一个月过去了,李克用已在白狼戍左近。
他的部队集结很快,但从临渝关向外转运粮草、物资却没那么快。
目前刺探到的,只有幽州大肆征调粮草、骡马、大车之类的零散消息,其他一概都很模糊。
这是正常的。你又没有战地观察员,如何知道晋兵与契丹人有没有打,打得如何呢?
“让邵知言过来。”邵树德吩咐了一句。
野利克成在外边听到后,一溜小跑离去。嗯,终于机灵点了,虽然还不如李忠。
邵知言原名扫剌,奚王去诸的次子。
邵树德最近也迷上了替别人改名,或者说叫赐名。扫剌这名字,实在不符合他的审美,干脆改了算逑。
邵知言现在也是亲兵的一员,不过在府外值守,接到召唤后,匆匆赶来,按照蕃人的习惯跪拜行礼,道:“扫剌拜见无上可汗。”
“搞错了,重来。”邵树德说道。
邵知言明悟,起身行礼道:“邵知言参见殿下。”
“准备准备,过几日回一趟草原。”邵树德说道。
“遵命。”扫剌没有任何迟疑,应道。
杨悦要撤军了,准确地说,草原上快没吃的了。南下抢?就新毅妫那精穷精穷的模样,妈的,仓库里的老鼠都要饿晕了。去幽州的话,还得绕过居庸关的防线,没那么容易。
反正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扫平不少部落,也影响了不少墙头草部落的选择,还吸引了李克用的主力部队,已经值了。
杨悦连番上表,请攻平地松林,抄掠契丹八部,都被邵树德否决了。牧草已经不再生长,你到哪里去供应那么多战马所需粮草?因此他下令分批退往柔、参、朔、胜四州,拓跋部进占原黑车子室韦的草场,奚王去诸继续在炭山放牧。
“届时会有人和你一同前去。”邵树德补充道。
原本汝州有约三万五千梁人降兵,去掉即将整编的左右义从军所需八千人,大概还剩一万二千。
其实越往后挑,人越来越不行。三万多降兵,不可能人人是精壮勇武之士,铁林、武威、天雄、义从诸军挑完人后,剩下的万余人里面堪称精壮的不超过一半,也就是六千人。
最后那六千羸兵,应该没人看得上了。邵树德想了想,准备效仿当年故伎,送往北边草原。正好此番俘虏了大量黑车子室韦、鞑靼、回鹘、吐谷浑部落民,一部分已经在往河南府输送的路上,大约五千余户、两万人上下,另外一部分留在草原,约六千户,不足两万人。
邵树德看到这些户口,再看了看斩首数字后,心中了然。男人杀得太多、太狠了,这些部落缺乏丁壮,和当年三大奴部初建时一模一样。
他打算将没人要的那六千羸兵挑一部分送往草原,到濡源筑城耕牧,算是他又一个奴部了。
当然,即便是羸兵,其战斗力下限也是有保障的,绝不至于连州县兵都不如,现在问题是这些人愿不愿意去。
按理来说,精壮被挑走后,剩下的人应该没啥反抗的心气和能力了。但国朝武夫么,你绝不能低估他们的反抗精神。说不得,路上还是要派精兵强将押送的。另外就是不能苛待他们,往草原移民,条件已经十分艰苦了,牛羊、帐篷、家什要给足,还要宣传有女人(可能还有买一赠一、赠二的情况),这对尚未成家的那部分人很有吸引力。
降兵的最终目的地就是炭山,他们将与去诸的部落分享草原,守望互助,因此需要邵知言回去居中协调一番,也算是对他的考验,看看有没有办事的能力。
张惠端来了茶水,邵树德接过便喝。
张惠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我还能不信你吗?”邵树德又忍不住调笑道:“我若死了,会怎样?”
“可汗若暴死,各部落酋长会先杀死下毒的人,让他整个部落陪葬。然后互相攻杀,不杀个天翻地覆是不会罢休的。在这个过程中,没人能保证自己活下来。”邵知言认真地说道:“那个场面会非常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