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会意。陕西节度使任遇吉是夏王的元从老人,两个节度副使孙霸、黄滔也很有来头,跟他们说话还是要客气点,免得无意中得罪了人,自寻烦恼。
命令下达之后,马嗣勋立刻整军出发。段凝作为粮料使,也会押运第一批物资南下,后面他将在洛阳、太谷之间来回,督促转运。
马嗣勋脸色晦暗,看着段凝欲言又止。
“马将军,但遵令而行,勿要多想。”段凝知道他在想什么,劝道:“徐怀玉去当丹州刺史了,这个安排你觉得如何?”
“还不错。”马嗣勋不得不承认。
丹州在国朝盛时为上州,后来有所降低。夏王府接管之后,将其定为中州,刺史年俸八百多缗,有州中提供的大宅子,还能捞一些其他好处,也有地位,可以说是不错的富贵了。
“将军手下这两千兵,在此局面之下,可能有什么作为?”段凝又问道。
马嗣勋迟疑了一下,叹道:“我本濠州逃人,在汴州是客将,在夏州也是客将,想做一番事业,难上加难。罢了,罢了!”
说完,马嗣勋对段凝行了个大礼,诚恳道:“有些事情,其实心中清楚,但总有些不甘心。听君一席话,茅塞顿开。”
“今日,我也要为前程拼杀了。”马嗣勋大笑道:“走也。”
大军南行,于三月二十一日抵达了太谷关外,随即扎营、伐木、打制器械。
一天后,顺义军七千众也开来了。
三天后,段凝带着数千土团乡夫押运粮草而至。
二十五日,马嗣勋拣选精锐,交由长子带着,对太谷关发起了第一次试探性进攻。
消息很快传到了汝州和登封。
“夏贼为何攻太谷?”登封县内,赵霖首先提出了疑问。
“这有什么难猜的?”朱汉宾说道:“出太谷后,至颍阳县,道分两路,东行七十里至登封,接轘辕道,东南行五十余里至汝州理所梁县,接伊阙道。夏贼是想占颍阳,接应大军前出,接下来或南下或北上,行动自如。”
“胡说!汝州到颍阳,山势连绵不绝,想过去可不容易。”赵霖说道:“定是要攻登封。”
朱汉宾斜了赵霖一眼,打趣道:“若攻登封,接下来可要去许州闹腾了。”
赵霖脸色很不好看。
“都住口!”张归厚听不下去了。
赵霖、朱汉宾顿时闭嘴。
“太谷关来报,有贼人翻山越岭,至颍阳县劫掠。颍阳兵少,只能婴城自守,若想驱逐贼人,还得咱们这边想办法。”张归厚起身道:“我欲带厅子马直往颍阳走一趟,速战速决,消灭这股贼军。你等谨守登封,勿要让贼人攻占了。只要登封不失,贼军大队就没法过。便是过了,亦可截断其归路。”
“遵命。”二人齐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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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军针对河阳南城的攻势又陡然密集了起来。
铁林军一部在城北渡口与贼兵鏖战,旬日之间,已杀贼兵数百,阵地稳如泰山。
在邵树德的命令下,铁林军还出动主力,从南侧对河阳发起了猛攻。
惨烈的攻城战下,部队精神面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变。上万新兵褪去了一点青涩,体会到了杀戮场的残酷。因为战事较少有些懈怠的老兵也打起了精神,慢慢找回了一点当年的感觉,手底非常麻利。
军队,还是要经常上阵厮杀,不然战斗力很难长期维持不下降。
浮桥已经修建完毕。在火船、强弩、砲车、长杆、铁链五道封锁线下,梁人水师始终无法靠近。
他们又不敢拼着重大损失硬来,时间一长,中潬城的孟州州兵越打越有信心,士气高昂。
与他们相对的是河阳南城的梁军,在目睹了水师三次靠近失败后,士气愈发低落,以至于在夜间有人偷偷越城而出,投降夏军。
符存审敏锐感觉到了敌我士气此消彼长的变化,果断放慢了攻势,转而攻心劝降。
“梁军弟兄们,你们也看到了,水师走啦,没人会来救你们。”
“还守个什么劲?守到端午没人来救,守到重阳也没人来救。你们算算存粮,能坚持到重阳节吗?”
“箭矢用得差不多了吧?伤兵可有伤药?多久没领赏赐了?”
“夏王仁德宽厚。新安徐怀玉降了,得州郡之位。降兵精壮者,亦可入军,大伙提头卖命,给谁拼杀不行啊?”
“保命要紧,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大嗓门的骑兵在外围齐声高呼,惹得城内人心纷乱。霍存大怒之下,登上城楼,连发三箭,射死两人,这才令他们一哄而散。
当天夜间,霍彦威亲自巡夜,抓了数十名欲缒城而下者,尽数斩首,悬于军营门外,震慑诸军。
白天,又驱了一波百姓出城,强攻夏军堑壕,结果显而易见,千余人死伤殆尽。
邵树德收到消息时有些恼火。
这霍存当真是又臭又硬,都这个地步了,你怎么还不降?
“城内还有多少兵?”他找来了负责这方面的赵光逢,问道。
“据守军所言,应不到四千步骑了。”赵光逢答道。
七八千兵马,仓城损失了部分,攻城北渡口损失了一部分,守城损失了一部分,出城袭杀损失了一部分,四千人这个数字应该差不多。
这厮,在河阳挡了自己快三个月了,真是茅坑里的石头。
邵树德又想了想,符存审的方略没有大问题。这个时候继续猛攻,只会让守军没心思多想,在外部压力下拼死一战。但若稍稍放松一下,以劝降为主,他们内部就可能生出变乱。
这与一般的围城战不同,因为谁都知道,夏军没有任何解围而去的可能,周围一大片地域已经被夏军占了下来,地方官员已经到位,从城上远远望去,河阳县的百姓甚至都在春耕了,这像是要走的样子吗?
赏格早就宣布出去了,下面就看梁军什么时候忍不下去,取了霍存父子的脑袋。呃,如果是霍彦威取了霍存的脑袋,那就喜感了。
“黑矟军的组建,你有什么看法?”略过河阳南城不谈,邵树德又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黑矟军,目前已经募集到了五千余人,其中三千多为长直军俘虏,另有一千训练成绩出色的续备军新兵,上千新募的边疆好手。等下一批降兵送达灵州后,还会继续择精壮补入,新兵、蕃人也会贡献一些,打散后重编,粗粗整训后,拉到草原上与贼人厮杀。
“没有意见。”赵光逢说道:“关北之地,不怕他们闹事。打散重编后,也闹不起来。待发下几回赏赐后,更没人有闹的心思了。梁兵,本就有许多秦宗权降人,改换门庭而已。”
邵树德点了点头,道:“史仁遇有什么说法没?”
“史仁遇看起来义正辞严,不愿相投,但他礼送使者回来,并未加害,可见也不是什么绝对忠心之辈。”赵光逢道:“最近甚至还约束部伍,不与我军发生冲突,大王可知其人矣。”
“不错。”邵树德笑道:“魏博从上到下,都是滑头,都是反复无常之辈,都不可信任。不过还是要继续遣使,胡搅蛮缠,将借道的事情闹大一些,最好沸沸扬扬,让所有人都知道。”
“遵命。”赵光逢应道。
当天夜间,使者又悄然离开了孟州,向东而去。与此同时,河阳南城之内,也发生了一件看似偶然又十分必然的事情,掀起了轩然大波。
第047章 自爆
河阳南城内气氛紧张,保胜军围住了一群正在大快朵颐的河阳衙军军士。
“贱如尘泥的东西,也敢杀马?”领头的军官挥舞着鞭子,劈头盖脸地砸向几名还端着饭碗的军士,一边打一边痛骂:“狗东西,让你吃,让你吃,狗东西!”
军士们的头脸被打得满是血痕,不得不抱头鼠窜。
“还敢跑?给我拿下!”军官挨个踹翻了地上的一溜陶罐,马肉、汤汁流在地上,闻起来香气扑鼻。
逃窜的军士很快被逮了回来。军官二话不说,招呼了数人,上去拳打脚踢。
旁边围了一圈河阳衙兵及土团乡夫,面有不忍之色,但慑于保胜军的积威,不敢发作。
“停手!”一名身材魁梧的壮士站了出来,道:“不过是一匹伤马罢了,早晚要杀。如今杀也杀了,吃都吃了,还想怎样?打死人么?”
“没用的东西,滚开!”军官大怒,直接挥鞭打了上去。
壮士面有怒色,伸手抓住马鞭,道:“你待如何?赔命么?”
钱是肯定没有的。况且被围在城里,钱帛也没啥大用。
“你们一条贱命,如何比得上马?”军官扔了马鞭,直接抽出横刀,冷笑道。
敢挑衅他的威严,这人死不足惜。这几日,死在他刀下的妇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多杀一人又如何?
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怒道:“我辈不及一马乎?”
“杀了他!”
“老子早看他不顺眼了!”
“别废话,动手!”
“杀了此贼,咱们开城迎夏兵,也不是没有去处。动手!”
招呼之下,十余人响应,纷纷掣出刀枪,朝军官身上招呼了过去。有那狠的,已经开始给弓梢上弦了,迫不及待要大干一场。
壮士有些发愣,嗫嚅了两声:“我等妻儿尚在河阴,如何能反?”
没人理他。
军士们发起狂来,根本拉不住。仿佛要把这些日子的恐惧、愤怒、担忧全部发泄出去一样,军官身上瞬间被砍了五六刀。
他身后还有数名随从,本来正笑嘻嘻地看热闹,冷不防河阳军士哗乱,身上也遭了刀枪,一个个痛呼倒地,血流如注。
“杀霍存!”
“不把我等当人,跟他拼了!”
“妈的,把我外翁驱赶出城送死,跟他拼了!”
动乱一起,早就心存不满的河阳本地兵怒吼不已,披甲执刃,冲上了大街。
来自河阳、汜水、河阴三县的土团乡夫也加入了进来,声势愈发壮大。
保胜军将士们一开始只是作壁上观,以为是闹饷兵变呢。出于朴素的同理心,他们并不打算插手,甚至有人试图跟着浑水摸鱼。
不过在发现乱兵连他们也杀之后,顿时怒了,这帮疯子,简直不可理喻!一起杀了当官的,抢他们的钱财和女人不好吗?怎么连我们也杀?失心疯了吗?
于是,保胜军将士被动卷入了这场冲突之中。他们不得不拿起刀枪,与癫狂的乱兵厮杀,同时郁闷得吐血,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军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州衙内,刚刚吃罢晚饭,正在商讨城防部署的霍存父子闻讯大惊,立刻在亲兵的帮助下披挂整齐,脸色铁青地出了衙门。
他们首先直奔保胜军军营。在军士们陷入狂乱的情况下与其讲理是不合适的,首先得把他们镇压住,然后才谈得上其他。
州衙附近就有一个军营,路上躲过了一波乱兵的追杀后,霍存父子冲了进去。
“到底怎么回事?”霍彦威揪着一名军校问道。
“吾儿还不集结将士?现在不是追根刨底的时候。”霍存大吼一声,镇住了有些纷乱的军营,道:“立刻平乱!”
保胜军的素养还是不错的,命令一下,立刻集结了起来,千余军士列队出了营门。
他们是有组织的,乱兵则完全处于狂乱状态,冷不防遇袭之下,被杀了个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