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晋、绛这么富饶,是否可以让部分朔方军在此安家呢?不过这事需要谨慎操作,万一弄得军士们不开心就麻烦了。
“粮之外,还有盐利。”封彦卿继续说道。
亲兵十将郑勇又在关键时候进来,禀报道:“大帅,天使来了,王瑶已经出城迎接。河中军校封藏之在门外,求见大帅。”
邵树德冷笑一声,王瑶可真是心急啊。
他的部队从另一个门进城,趁机收编了不少乱兵。城内大部分军士并未参与劫掠,这些人,多半也是要投向王瑶的,这是志得意满了么?
王家小子,叔叔得让你知道引狼入室是怎么一回事。
“让封藏之进来。”邵树德说道。
封藏之很快来了,行完礼后,见厅内没有外人,直接跪下,道:“封藏之唯大帅之命是从。”
邵树德亲自起身搀扶。
这年头,让一个武夫五体投地跪倒,可是很难的。单膝跪下已经很尊重了,遑论五体投地。这表明了一种绝对的臣服。
封藏之这么干脆,邵树德也不想故弄玄虚,直接说道:“河中兵乱,宿将凋零。昔年王重荣为河中马步都虞候,惜此职后不再设。而今大乱新平,正当任用新人,封军校可愿任河中马步都虞候?”
封藏之感觉自己被幸福击中了,有些晕。
“下僚职官甚卑,如何能担此重任?”
“昔年孟方立不过一介副将,军乱之后,便自任昭义留后。君亦副将,如何当不得马步都虞候?”邵树德说道:“至不济,也能当个都头。此事,我来操办,你只需好好练兵。河中这些武夫,有些过分了,你可能整治?”
“自当用心治军。”封藏之回道。
若平时,确实不好整顿。但如今不是大乱方平么?军士们心中惴惴,一时间倒也很老实。趁此机会加以整治,徐徐图之,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好!”邵树德笑道:“还有一事,河中将佐,你给我一一道来。”
※※※※※※
大乱之后的河中府,家家户户仍然紧闭大门。
外镇兵马入了城,能有好果子吃?他们抢掠妇女怎么办?
老百姓有自己的生存哲学,现在看似安定,但其实最是危险,还是等等再说吧。
振武军日夜兼程,秘密抵达了河东县。
城内几处军营之外,河中军士卒正鱼贯而出。
大街上站满了手持弓刀的铁林军将士,气氛看起来非常肃杀,但河中军士们表情轻松。
他们没参与变乱,被军官苦口婆心劝住了,现在到了领赏的时候。
领赏的地点在城外,一人四缗钱、两匹绢。
初闻之时,人人破口大骂,比答应的足足少了将近一半,如何让人不恼?
随即又叹气,如果是正常拥立王瑶当节度使,那一人十缗钱确实不是奢望。可惜不是,事到临头还来了场兵乱,被人镇压了,面上须不好看。
所以,能有四缗钱、两匹绢,也不错了。
军士们出城之后,副将及以上将佐都去了都虞候司。
临走之前,众人挤眉弄眼,大笑不已。
少了这么多空位,即便王瑶要安插自己人,但还有很多机会不是?说不得,大家都得挪一挪,副将升十将、押衙、虞候,十将升兵马使,兵马使当都头、都虞候、都押衙,多好!
抵达都虞候司后,门外站满了夏军士卒,目不斜视,这让众人稍稍有些不喜。
夏贼,赶紧滚蛋吧!河中不是你们该来的。
“诸位!”衙厅之内,王瑶与邵树德并坐于上首,邵树德居左,显然地位更高一些。
王瑶扫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蒲州居两京之要,有羊肠底柱之险,浊河孟门之限。国朝以来,邑居相望,人文荟萃,兼有盐池之利,故得雄州之美名。今大乱新平,户口流散,仓廪空虚。晋兵还在攻霍邑,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王瑶先说了一番客套话,随后终于进入了正题,道:“前次兵乱,军中宿将一扫而空,今——”
“慢着。”邵树德突然说话了。
王瑶一惊,转头望去,却见邵树德身上居然穿着铠甲,此时起身,慢悠悠地说道:“军乱之事,尚未了结,侄男何急于论功行赏?”
“叔父这是……”王瑶心中起了不好的感觉。
“十将李师苗、十将张游仙、副将宋可曾、河中府押衙刘复昌、虞候孙承……”邵树德一口气点了二十余名中级将官的名字。
而就在他说话的当口,数百甲士从衙厅内外涌出,将这些人团团围住。
被点到名的脸色大变,没被点到的下意识让到一边,一脸惊惧。
“侄男不是说还有乱兵同党未被搜捡而出,请我帮忙么?事到临头,怎又后悔了?”邵树德脸色一肃,道:“尽屠之!”
箭矢离弦,惨叫遍地。
甲士凶狠地扑了上去,三人一组,长枪短刀弓箭配合,杀这些只携带了随身横刀,身上亦未着甲的军校简直如砍瓜切菜一般。
“王瑶,你不得好死!”
“勾结外人,我真是眼瞎了!”
“早知道死保王珂了!”
王瑶一屁股坐回了胡床,面色苍白。
这事他是真的不知情,有人相信他吗?
他把目光转向躲在厅内一角,未被波及的将校。那些人也正抬眼看他,目光中满是迷茫、畏惧以及——仇恨。
完蛋了!
艰难以来,太多将帅借着酒宴、发赏屠戮将校军士了。
昔年,徐镇军中有银刀、雕旗、门枪、挟马等七都,精锐勇悍,但也跋扈桀骜。军士稍不如意,一夫大呼,其众皆和,犯上作乱如家常便饭。
王式任武宁军节度使后,假意不追究,好言安抚,麻痹众人。
随后令银刀都军校分拨参见。
王式衩衣坦坐胡床,受军校参拜,礼毕,责问参拜者逐帅之罪,命武士斩于帐前,不留一人。第二拨来参拜,如法炮制,直到将所有参拜者杀净。
同时,他还将刚刚平定浙东裘甫起义的忠武、义成、昭义藩镇兵带到了徐州,命其突袭银刀都军营,将军士杀戮殆尽。
银刀都自都头邵泽以下数千人皆死。
这个事情太出名了!
王瑶的身躯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骗军校进都虞候司,随即捕杀,用的都是外镇兵,这与徐州之事何异?
外人看来,岂不都认为是王瑶的主意,而铁林军只是帮凶?
杀桀骜军校,安插自己人,完全说得通啊!
完蛋了!
第069章 整顿
城外校场之上,军士们毫不知情,一个个欢天喜地地领完赏赐,谢过粮料使王延,然后列队回营。
王延很认真地做着发赏的工作,不停指挥小使们仔细点,声音都有些嘶哑了,而此时,他的心中只有——感恩。
在都虞候司被乱兵揪住的那一刻,他是真的万念俱灰,以为自己要死于非命。他还有老父母要养,还有娇妻美眷要照顾,还有年幼的孩儿,怎么能死在此时此地呢?
可没想到,武夫们认为他发放军粮、赏赐从未短少,人还不错,便放过他了,只杀了他的随从。
陶建钊等人都死了,整个都虞候司活下来的将领中,就数他王延级别最高。
这不感恩,什么时候感恩?
“河中的天,要变了。”王延只用他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王瑶这人,还不如王珙,居然也敢引狼入室。邵树德此人,是那么好相与的?罢了,都是他们王家子孙自己造的孽。”
收拾东西回城后,王延去节度使衙复命。
“大帅?”王瑶的脸色有些差,这让王延有些奇怪。
他出身龙门王氏,严格来说,与祁县王氏并不是同一支,他们属于太原王氏。
祁县王氏的开基人是后汉名臣王允,太原王氏的开基人是后汉将军王柔、王泽兄弟。
两脉之间是否有血缘关系,众说纷纭,但实际上已经是两路人,而且几百年来还争斗得挺厉害。
河东还有几个大家族,如闻喜裴氏,历代以来,出过59位宰相、14位中书侍郎、59位大将军、55位尚书、刺史、太守以百数计。
另外,汾阴薛氏、解县柳氏、夏县司马氏、安邑封氏等也算大家族,但这会其实都不如祁县王氏,因为王纵、王重荣、王重盈、王珂、王瑶这三代武夫,掌握着河中军权,这比什么都重要。
如今看来,祁县王氏有势衰的苗头了,便与汾阴柳氏、夏县司马氏一样。相反,安邑封氏开始迅速崛起,闻喜裴氏继续如日中天,河中一府四州的世家格局,变了!
“哦,王使君啊,赏赐都发下去了吗?”王瑶的声音有些嘶哑,不停地在对身边几位军校说着什么,只抽空回了他一句。
“回大帅,都发下去了。计发放钱——”
王瑶摆了摆手,道:“我已知晓。还得劳烦一下王使君,调钱四万缗、绢八万匹至都虞候司。朔方军远道而来,需要犒赏。”
“遵命。”虽然府库空虚,但这点钱帛还是拿得出来的,夏军也是武夫,如果没有拿到赏赐,天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事,王延对此十分理解。
“既已知晓,便从速办理吧。”王瑶挥了挥手,又继续与属下交谈。
王延行礼后出了帅府,然后——他不知道该去哪了。
都虞候司好像被夏军占着,他回去吗?况且同僚也没几个了,军府一时间竟然瘫痪了。
罢了,回去看看,然后再去供军使衙门。
都虞候司门前多了许多如狼似虎的军士,正一具具往外搬尸体。
王延看了心一颤,仔细瞄了一眼,更是冷到了心底。
十将张游仙,临晋县人,他认识!
又出来一具尸体,解县人孙承,幕府虞候。
王延已经麻木了。
这些人职位不高,副将、十将、押衙这个级别,在一个藩镇中只能算中层,但也是中坚!
这些人都被邵树德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