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能察觉到对方手指的指腹上带着的剑茧。
……距离也太近了,尹新舟突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心跳不稳。
然而蒋钧行一贯以来的个人形象太过正直,霞山劳模的个人风评又让人从来不敢往歪里想,尹新舟于是收敛心神深吸一口气,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术法上。
她有样学样,参考此前制作纸鹤的经验,失败过几次之后,终于能够将沾上了尘土的小块布帛重新恢复洁净。
这和“让整个挖掘机不沾染丝毫尘土”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施法成功带来的喜悦非比寻常,蒋钧行眼看看她整个人的情绪都振奋了起来。
……怎么还同刚入山门的孩童一样。
“此前铸出新剑,经略凡间城镇,也没见你表现得这么明显。”
他有些纳闷:“比起炼器,师妹更喜学术法?”
那大概要去报个班了——难不成真要让师兄来教?这还不如他自己再多花点时间去现学现卖,蒋钧行顿时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多学一点。
“……这个不一样。”
尹新舟轻咳一声,不太好解释。
总不能说,加特林至少没有突破物理法则,而施法会给人一种真正踏入修仙世界的感觉吧——她都已经在仙门里待了三年了!
更何况,在这些仙界原住民们的眼里,表面镀铬应该是远超过避尘诀级别的术法,其过程之复杂(主要是调配各种各样的液体),思路之新颖,不少修行多年的人都闻所未闻。
回程的路上需要给挖掘机重新加油,尹新舟摸出一个装满了兽血的葫芦,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当着蒋钧行的面灌进了挖掘机的注油口里。好在后者的注意力也并不完全在此,而是伫立在尹新舟的身旁,视线一直看向远处九层的镇妖塔。
苍翠的树木掩映当中,明禅宗的大部分建筑物都被遮挡,只剩下一个突兀耸立的塔尖。
“还在担心明禅宗的事?”
尹新舟问:“不是说兽王都已经死透了,怎得还会出现如此情况。”
“是死透了。”
蒋钧行没有否认,“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根据他的解释,眼睛是兽王尸体当中所具活性最强的那一部分,就像是已经去除内脏的鱼下进油锅里的时候也会上下扑腾一样,偶尔就会出现这种撼动镇压法阵的效果。
“但也奇怪。”
蒋钧行一只手按住他的本命剑,此前还在明禅宗的那一瞬间,同他神魂相连的剑中也传递而来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就像是暗沉的深渊当中突然睁开了一只眼睛,视线穿过空间与距离,穿过层层法阵和九层的高塔,投注到他们所在的这个方向。
就在这时,那座高塔又动了一下。
这一次就连尹新舟都察觉到了不对劲,树丛当中传来了一声爆鸣,随后震颤像是轻微的地震一般由远及近,最后又重归寂静。
“……怎么办?”
尹新舟回头:“我们回去?还是离开?”
蒋钧行先是给仙门内部发了封紧急传讯,向张飞鹤通知了一下明禅宗发生的异动,询问可否需要自己再在附近留驻一段时间打探消息。对方在符咒上秒回,说不用你费心,如果明禅宗出问题的话,你带着那把剑可能会受牵连,不如立刻离开。
他将传信符也拿给尹新舟看,于是两人重新搭乘上挖掘机一路全速行驶,一口气沉默着开出了二十多公里,将明禅宗的那座九层高塔彻底甩在了身后。
驾驶无聊,又没有车载音响,尹新舟尝试聊天:“对了,张监院曾经提到过你的剑……”
“他同你是怎么说的?”
“没有完全被炼化,强行驱动灵力用剑招出来可能会伤及自身。”
尹新舟回忆了一下,那还是自己刚入山门不久时发生的对话:“说你因此才一直没剑用。”
蒋钧行沉默几秒,开口道:“其实不止这个缘故。”
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
只不过这么多年来,同辈的仙人视此为禁忌绝口不提,新来的修士又以为他拔不出本命剑另有隐情不敢去问,一来二去,便成了如今的情形。
他自己也对这个结果接受良好——不是什么必须要同旁人沟通的事,又不会因此而得到有效的帮助,顶多平白增人担忧。
但他今天突然很想说。
不过是早年的一时意气,以及……
“我看过自己水占术的结果。”
蒋钧行说:“是一把封在鞘中的剑——当时我在想,若是自己接了剑骨,情形应当会比姜前辈好一些。”
尹新舟没有回答,她在回忆自己这段时间里见识过的、各个门派镇压兽王残骸的行为:云镜湖巨大而辽阔的湖面,栖衡山一名摇光仙人醒不来的长梦,明禅宗巍峨的九层高塔,霞山派总也不见踪迹的掌门。
这是个灾后重建当中的世界,她如今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凡人困守在法阵内,而仙人的生活如今看来也并没有顺遂自由多少。
“会不会是因为,同为妖兽的尸骸,靠得太近就会相互影响?”
她回忆着自己曾经在小说里看到过的设定,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不尽然。”
蒋钧行却说:“我此前也曾多次前往过明禅宗,都未曾见过类似的情况。”
更何况,他的本命剑一向用剑鞘封存,剑鞘上术法遍布,按理说也不应当出现问题。
尹新舟忍不住翻了一下自己挖掘机显示屏上的功率表。
“你在干什么?”
“这个世界太危险了,我要看看从现在开始挖一个地下要塞出来藏身到底来不来得及。”
蒋钧行按了按眉心:“不劳你忧心这些事,就算是最糟糕的情况,霞山派也不至于护不住一个二境弟子。”
“我当然不是在说霞山。”
尹新舟啊了一下,随口解释:“我说的是临河镇,那边的防护法阵本身就不太顶用,真发生大事的话,靠那几条枪也拦不住,不如早作准备。”
说完,她打算打探更多消息:“你说,兽王会钻地吗?”
蒋钧行:“……”
他不禁转头注视对方的侧脸,尹新舟还在开车,双手握着方向杆,语气轻描淡写,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惊人的话。
“我不知道。”
他只能诚实回答:“千般法力,万种变化,形态不定——兴许会吧。”
第106章
坏消息, 你穿越到了一个没有抽水马桶和无线网络的世界。
好消息,这个世界能修仙,仙人拥有漫长的寿命, 而你恰好是具有资质的一员。
坏消息,这个世界里有个极难战胜的究极boss。
更坏的消息, 这个boss要不了多久就会苏醒。
尹新舟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感叹自己的生活多艰——还没享受几天安稳日子,命运的小船就即将翻车。
而打从出生以来都一直生活在这里的原住民似乎就更艰难一些。
尹新舟打量着蒋钧行腰间的那把配剑:“那你带着这把剑, 平时会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吗?”
“……?”
蒋钧行回以一个疑惑的眼神。
“我是说,卓闻仙人一直停留在梦里, 明禅宗的方丈失去了一只眼睛,作为霞山派镇压剑骨的那个人, 你会不会因此而受到什么损害?”
“你担心我?”
蒋钧行问。
尹新舟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
“你担心我。”
对方觊着她的表情,做出了肯定的判断, 微微弯起嘴角。
在尹新舟打算继续说些什么之前, 蒋钧行主动解释,说是每个门派依照其门派内部的习惯,对于兽王尸骸的处理方法各有不同。卓闻仙人本就在炼器方面有大才,最擅长的便是依托炼器之法构筑空间;而明镜宗擅长布阵, 便依托山势湖泊走向将兽王的躯壳沉于湖底。
至于霞山派, 他们是先将兽王的剑骨炼化, 再由姜斫承使尽毕生功夫铸成剑, 最后再同蒋钧行自身的神魂强行绑定, 可以说是做了一系列的多级安保措施。
而他本人也因此成为了兽王剑骨的第一重保险。
“若是浑沦派想要让兽王重新降世, 那就无论如何绕不过我这一环,师妹不必如此忧虑。”
蒋钧行最后总结:“我虽只有玉衡修为, 但认真较量并不会输给其余开阳,童师兄和姜前辈也比剑多次,一直是胜多负少,这些年来更无败绩。”
说完,他向着尹新舟伸出手,本来打算落在对方的头顶,犹豫了一下之后又按上肩膀:“我不会让最坏的情况发生。”
尹新舟点头,但表情并没有轻松太多。
亲眼观看了这个世界的底色以后,提升修为的需求就变得日益迫切了起来——她还不打算穿越没过几年就成为炮灰,而将一切希望都寄托于别人身上,也很显然不符合自己一贯以来的策略。
两人在距离霞山派不远的地方分别,尹新舟需要回临河镇完成一部分零部件的加工,而蒋钧行急着回霞山派出商议门派诸事,临走之前,他的视线短暂停留在对方的翠色耳环上:“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帮我把广德禅师的预付款带回门派就好。”
尹新舟双手一摊:“我回去之后若是得了空,也将那通讯的符咒学一学,如果成了……兴许会打电话给你。”
“电话?”
“用符咒通信的意思。”
“……我记住了。”
蒋钧行重复了一下这个词汇,在心里琢磨了一下,郑重其事地回答道:“那我等你打电话给我。”
*
在这段时间里,临河镇的镇民们再度击退了两匹小体型的妖兽。
小镇的规模再度扩大,俨然一副即将成为周围区域商业中心的架势,开客栈的老板们赚得盆满钵满,大家只期待着将镇子再扩建一番,说不定再过几年小镇就能变成一座城。
这其中,有两个镇民不慎受伤,尹新舟在见到他们的时候发现这两人胳膊上还吊着夹板。当事人倒是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说“已经讨了疗伤的丹药来吃”,固定好手臂之后静等着长骨头,镇上也给发了补贴,吃穿用度都不用愁。
“你们都不怕吗?”
尹新舟眨眨眼睛,觉得大家的胆量是不是增长得太快了:“这还只是两只比较小的妖兽。”
“那就要仰仗尹仙师的法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