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若是真有你那法宝……”
李婉和迟疑了一下,迅速瞥了一眼在前方赶车的江之月,小声嘀咕:“没有马车倒也问题不大, 我们二人还能坐在那前方的铲斗里。”
“无妨, 我和阿月也很熟,本命法宝的事情无需避着她。”
尹新舟回想了一下她们二人一同坐在铲斗当中的场景,被这个滑稽场面逗得有些想笑:“只是现在还不能用,只能当个大块石头。”
“那也太可惜了。”
李婉和评价道:“看着多气派, 又好用。”
是啊, 尹新舟十分赞同地跟着叹气, 又想起一开始入门时在水占术前听到的说法——拔山举鼎, 凤翥龙翔。
虽然有着言辞夸大的成分在其中, 但若是真能如此便太好了。
——可惜没有柴油。
*
江之月在前面赶车。
马车驾驶技术虽然不说人人都会, 但至少也像后世的驾照那般普及。车厢里的二人仍旧捧着那一碗水,松针在水中摇晃着, 她偶尔会根据其中的指示调整一下车子的行进方向。
天上不会掉馅饼。
可惜从娘胎里带来的东西不算馅饼。
比如天赋,比如修仙的才能。
世界是公平的,但又好像没有那么公平。
“新舟,按你估的距离来看还有多远?”
“走了一多半,具体来说,约摸三分之二。”
尹新舟用一根手指头来比划,按在了自己第一个指关节的位置:“根据之前的角度推演出来的距离,如果目标方位没有移动的话,全程直线行程大约十几公里。”
这个距离对于体力远超凡人的修士来说属于半长不短,真走过去倒也不是走不得,但确实够麻烦,于是她们最后还是租了辆车。两条直线可以确定一个目标点,而根据勾股定理和夹角角度又能够粗略计算出目标点到他们当下的距离,考虑到他们已经失踪了几天,跑出了十几公里也并不算太遥远。
“那很近了,你还真是擅算学。”
江之月说:“而且好像很习惯遇到什么事都算一算。”
“剑法都已经那样了,若是再没点什么长处,霞山招我进来岂不是很亏。”
尹新舟耸耸肩,在车里调整了一下坐姿,防止自己还没到现场就被颠得浑身散架:“路上有痕迹了吗?”
“有车辙,但不是新的,这条路和商道重叠,单凭车辙看不出什么。”
江之月虽然这么说,但仍旧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不然换我来赶车?”
李婉和问:“你二人仔细些看着周遭,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反击起来总归要容易点。”
她是在场所有人里修为最高的一个,江之月并没有托大,平稳地和她换了前后位置,伸手挑开一点马车的车帘看向外面。
“紧张吗?我看你心情不太好。”
尹新舟侧着脸去瞧她:“也不用太担心,李师姐身手很好,而且真出什么意外的话咱们也还留着后手。”
“不是紧张。”
江之月说:“只是不太喜欢这种行骗的家伙。”
“……看来三十灵石一颗的米粉团子让你印象很深刻啊。”
尹新舟感叹。
“来这儿之前,我见过有人因为吃了假的丹药而七窍流血。”
江之月面无表情地描述:“一眼就知道是中了毒,那人临死之前都以为自己捱过了这些就能成仙。”
尹新舟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她们的计划十分简单粗暴,或者说根本没有太详细的计划。倘若对手只是个普通的人贩子,那就痛揍一顿之后把失踪的人带回来;倘若对方真是有几分道行的散修,就采用口头交涉或者物理交涉的办法,最不济也要弄明白对方为什么需要带走如此多的凡人。
距离更近一些的时候,三人将马车系在道旁,又在车身上贴了张霞山派的镇守符,示意这辆车和仙家有关,不怕追查报复的话大可以来偷偷看。
松针指向一片走势奇怪的树林,这里从大路上看并无多少奇异之处,可是稍微向内走一些就很容易让人迷失方向,估计是布下了什么阵法。尹新舟捧着那只水碗,另外两人拔剑警戒,大家就保持着这样的姿态一点一点向着林地深处探去。
江之月在周围的树干上刻下划痕,到目前为止由于有着松针的指引,她们的方向还算准确,但回程的时候倘若没了路引很容易迷路,最好早做打算。
林地中有一小片空地,尹新舟摸出一张轻身符拍在自己手臂上,像是一片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飘过路边干枯的树叶。
“吃了这个就真可以成仙?”
不远处传来将信将疑的女声。
“ 未必,只能说有一定概率会如此。”
随后是男声:“还有另一部分概率,你可能吃了之后立刻就会死,生与死的几率基本上可以八二分成。”
“……”
一段短暂的沉默。
“小武哥的情况怎么样了?”
她问。
“不知道,现在还昏着呢,若是能醒来便可登仙,醒不来的话大罗神仙也没办法。”
“……你们之前不是说吃了这药就能成仙吗?”
“看运气喽,反正咱们这些人如果没药吃的话压根没指望,有那个心劲的人还不如搏一搏,利害关系早就提前告诉你了,他也是自愿,莫要怪我们提前没说明白。”
已经有人吃了那种药,尹新舟皱了皱眉,不知道对方口中的“小武哥”究竟是失踪者当中的哪一个。
“我们能在这儿停留的时间不长,没有多少功夫在你这里空耗,若是不能下定决心的话,建议你趁早将这丹药还回来,省得我们还要在这里等你。”
又是另一个陌生的男声:“生死有命,我们是来这里找人的,又不是来做慈善。”
找人?尹新舟和江之月藏在临近的两棵树后,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
“等等……我吃!八二分成是吧?只有二成的概率会死,八成能够成仙……大不了拼一把!”
尹新舟实在按捺不住,只见那姑娘闭起眼睛将心一横,抬手就要将手里的黑色丹药往嘴里塞,结果从树梢上斜削下来一根树枝,正落在她身边三寸的位置,叶片带起的风精准地将手中的那枚丹药刮到了地上。
“且慢。”
李婉和站在树梢上,纵身一跃轻巧落地,明明没用轻身符,却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是霞山剑修李婉和,这位妹妹,来路不明的丹药可切莫乱吃,你娘在家里等着你回家呢。”
剩下的几个人都看向她。
“霞山的?”
其中一个人打量了她一眼:“也对,这附近确实是霞山的地界——不过我们也没干什么啊?吃了这药有概率会出事,但更大的概率能够获得仙力,个中关系我们提前一早就已经知会好了,可不能赖我们蒙骗别人。”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那姑娘,询问道:“你说对不对?”
“……是这样。”
小姑娘嗫喏回答:“他们一开始便同我说过。”
“所以说这纯粹是你情我愿,若是刚刚你们也都听到了,便该知道我们也从未强求过别人,只是给指了条方便路子罢了——至于这条路愿不愿意走,还得看行路人自己的意见,就算各位是霞山的道友,也总不能要把人绑回家去对吧?”
另一人跟着附和。
这听上去很有逻辑,而且确实也算你情我愿,尹新舟觉得自己甚至都快要被说服了——如果不是有一点问题的话。
“世上没有这种走捷径的方法。”
江之月看着那姑娘的眼睛,她站着,一只手按在腰间的剑上,而对方坐在一节横倒的树墩子上,表情还带着惊愕犹疑:“但凡有人告诉你吃颗药就有可能成仙,不论对方有什么目的,都一定是骗子。”
“哎,这话可就过分了。”
面前的修士两手一摊:“多努力也没用,你们俩天生不是一路人,仙凡有别相去甚远,癞蛤蟆别想去挡天鹅的道——是不是这些?耳朵都听出茧子啦!能到我们这儿来的,不都是因为听不得这些话而没有认命吗?”
“……”
江之月虽然聪明,但显然没有对方这般能言善辩,一时梗在原地,只能硬着语气强调道:“你娘发觉你不见了,在店里哭了许久,又求我们将你带回去。”
可这话却似乎起了反效果。
对方猛然抬头,直盯着江之月的眼睛:“我不回去!山前镇是距离仙门最近的镇子,我自小在这儿长大,刚刚识字爹娘就送我去过霞山,你们霞山派几次三番不要我,如今还说什么要带我回去?我自有旁的去处,学身本事回来,不教爹娘担心!”
她的年龄看上去和窦句章差不多,尹新舟回忆着自己初高中时的心境,心道大概青春期的年纪多少都沾点叛逆。
可是吃毒药性质的严重程度与逃课看漫画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尹新舟由于入门时间太短并无多少对霞山的归属感,此时只觉得自己也作为“你们霞山派”的一员被扫射到,沉吟了一下:“那退一步讲,你不愿意回家,是想要加入他们吗?”
“没错!”
对方哽着脖子,一副态度十分坚定的模样。
好嘛,尹新舟环顾四周,确认双方都还暂时没有想要打起来的打算,于是深吸一口气,作为了自己的施法前摇:“那我就有些问题想问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门派,维持生计的手段有哪些?门派驻地在什么地方?统共有多少人,修的都是什么功法,弟子都是像这样历经一番生死才能招进去的吗?虽然都说谈钱俗,但有些事情还是不得不谈,不然的话别说匡扶正道,说不定连自己的晚饭钱都解决不了——你这一次出门匆忙,连换洗衣服都没怎么带吧?”
本以为会被质疑到“仙药”相关,没想到她的一连串问题一个比一个实际,让面前的这群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道友出身于大门派,可能不太懂我们这些散修的难处。”
他们强打笑容:“我门内大部分人皆曾是被仙门放弃的凡人,如今世道多艰,不过是想多学点本事抱团取暖。至于营收手段,和你们仙门大派一样,接一些除妖和护送商路的活计。”
至于门派的名称和门内据点,对方只笑了笑,说是小门小派不足挂齿,他们如今连个像样掌门都没有,都是一群散修各自支撑着,靠修为最高的几个人商量着一同拿主意。
似乎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对,于是尹新舟的语气软化了一些,重新看向那位姑娘:“那,就算你铁了心要走,至少也向自己的家人道个别。仙途漫长,又还要斩断尘缘,可别让之前离家时的那一面变成最后一面。”
对方不吭声了——自己是偷跑出去的,之前执意要学仙法还和自己的家里人吵过一架……难道要让留下的最后一点印象变成吵架时的记忆吗?
“你们该不会是为了把我骗回去才这么说的吧。”
最后,她很警惕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三个人——真正的修士,统一穿着霞山派的制式玄袍,在童年的梦中拒绝过自己无数次。
能够踏上这条路的人万中无一,所有人都这么说,可她还是想试一试。
穷尽一生都见不到的光景,尽全力踮起脚尖都够不到的话,能不能从别处搬个凳子过来?
就在场面一时僵持的时候,更远处的地方传来了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姑娘愣了一下,仔细辨别一番,随后换上了惊喜的表情:“是小武哥!他醒了!”
——梁小武,也是失踪的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