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车后距离发车还有十分钟,林觅看着窗外手忙脚乱打光补妆的工作人员,脑子里想的却是昨晚的事。
她只身一人去别人的客房套消息,被那人逮个现行,他还骂了她单纯。
林觅当然知道自己冒了很大风险,但处于当时的情形下,她不可能腆着脸去找同样知道林家过往的邬北,不合适也没面子。
况且这次相见她话说得很死,没有反悔重开的机会,不论是他还是自己。
不行,不可以,不能。
那层关系有朝一日还在,他们只能这样了。
意难平又如何,遗憾是世间常态,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没什么会永垂不朽。
挂着工作吊牌在影视基地奔波的人群里,一抹亮黄吸去了林觅的注意力。
她从思绪里迅速脱离,对上那名女人的眼睛。
姚芝芝。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她忘不了那时王京落网,洗清一切罪责的“小三”姚芝芝仍旧潇洒如常,开庭那天她就坐在正对法官的听众席上,冷漠得像在看着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被判重刑。
林觅印象深刻。
巴士的引擎声响起,窗外的景色缓缓移动。
姚芝芝朝她笑了下。
同时林觅的心猛然一坠,她咬唇挣扎数秒,打开手机下拉聊天列表找到wu,发去燕韵楼的地址。
【来这里找我】
【我认为当年的事没完】
第61章 第五十九次失控
燕韵楼的迎宾员一身当地传统服饰, 见林觅独身一人,肘臂夹着菜单簿从柜台后出来,露出温和的微笑:“美女, 有预定吗?”
“姓郑。”
“好的请跟我来。”
菜馆内部的装修风格以大面积的黄色为主调,墙上挂着一些手工饰品, 天山雪莲、戈壁飞沙、马背上的牧羊人等。
迎宾员将林觅引到用餐区,桌面铺以红色格子桌布,上面摆放着银制餐具。
桌后的郑云彬换了身日系短袖衬衫, 头发打理蓬松,捯饬一番后显得整个人清爽许多。
他的手顿在菜馆宣传册的一页, 抬头与林觅四目相对,目光灼灼。
林觅知道这副少年感皮囊的底下是什么, 眼神丝滑地从郑云彬脸上挪开,拉椅坐下。
顺手给viki发了条数字微信,意味着从现在起, 每十分钟一个数字不间断, 直到她发结束为止才算安然无恙。
郑云彬直勾勾看着女人道:“姐姐,我点了店员给我推荐的菜品,你先尝尝,不喜欢换别的。”
林觅半撩眼睑:“和以前一样, 叫我前辈。”
郑云彬讪讪摸了下鼻子, 把菜单和宣传册立在桌架上, 说好。
林觅开门见山, 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我观察到你配音时容易变声太过, 发声位置靠后, 这就导致你的气息和情绪听上去十分上不了台面,你今天回去做半个小时的口部操和气息振动练习, 再用你正常的音色录制台词发给我,我再给出调整建议。”
郑云彬连忙说好,拿过书翻了几面,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课堂笔记与心得。
他略一迟疑:“《播音主持语音与发声》?这不是基本功教材吗,我大一学的就是这本。”
林觅喝了口清茶,眉宇间看不出情绪:“是啊,但凡大一稍微看过这本书,也不至于把黄导气个半死。”
郑云彬尴尬地咧了下唇。
过会儿他又想到什么似的,兴致浮上来说:“我们住的又不远,前辈你还不如直接来我房间,有不对的还可以当面指正,岂不是两全其……”
“换个专业配音演员,你打包行李走人,确实两全其美。”
识时务者为俊杰,郑云彬瞬间噤声。
上完满满当当一大桌菜,样样色香味俱全,可惜身处当下,林觅没什么胃口。
她斟酌了下说辞,眼角瞥见新进来的一桌人。
总导演、配音导演、现场编制、制片主任,以及……
出品人邬北。
林觅和他对视。
邬北大喇喇敞着腿坐下,悠哉悠哉的。
郑云彬选的这桌微妙,座上的人能眼观四方,偏偏这位置低调得紧,若不是有意寻找,还真不会注意到桌上坐着的两人。
邬北平平淡淡挪开眼,没表现得刻意。
可至少他看完消息就来了。
林觅想了想,给viki发消息:【没事了,黄导也在我这边吃饭】
viki:【真没事啊姐】
viki:【你是林姐本人吗,对一下】
viki:【85674】
林觅心想这姑娘防范心理还挺重,面前的郑云彬看上去在安分吃菜,眼神却死死黏在她身上,不好有大动作。
“我去下洗手间。”
郑云彬没理由拦她,只是沉闷说:“我等你。”
燕韵楼有两处卫生间,林觅瞥了眼邬北那桌,绕了一大圈去远的那个。
快到时直接给viki打去视频电话,比了她发来的数字手势才作罢,viki难得严肃脸让林觅注意安全。
林觅把手机放在公关洗手池的瓷台上,垂着眼,挤了坨液体在手心搓开泡沫。
感应水龙头再次出水,身前的镜子里多了一个男人。
他倚背靠在入口的石墙上,指间夹着根烟,没点,多半是剧组那几位应酬时塞的。
四年下来,男人褪去了少年时期的青涩暴戾的成分,浑身充斥着成年男性的荷尔蒙味道,有理智也是克制。
尽管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林觅发现那份失控依旧存在。
人是不会变的,但人的演技可以历练得很棒,尤其像邬北这种做什么都能做到极致优秀的人。
林觅转身,两只腕心撑在池缘看他:“有个问题,当年有没有人帮邬牧生出谋划策?”
邬北扬起眉尾:“这就是你说的没完。”
“嗯,如果只是有人觊觎林家财产,我能对付,可若是危及我双亲的生命安全,这事不会像法院判决的那么简单。不管郑云彬是有意还是脑子蠢说漏嘴,他多少都与后面的人有层关系。”
这时有一名身材魁梧的少数民族男士从厕所出来,邬北朝他抬了下手,嘴里是林觅听不懂的地方话,只能听出疑问句语气。
下秒那人欣然接过邬北手里的烟,用撇脚的汉语回:“谢了兄弟。”
邬北身上懒得发疲,人走后才隐忍地吐了口气。
“相对的,我也有个问题问你。”
林觅看着他:“什么。”
“如果这趟我们遇见的时候林家还和以往一样,你母亲也差不多醒了,你还会主动跟我有交集吗?”
林觅垂了眼睫:“都翻篇了,问这还有什么意义?”
“也对,”邬北笑笑地直起身,“你就当老子明知故问。”
慢慢地,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多少个深夜里梦见过再次与他重逢,可当这个人真的站到面前时,她畏惧了,怕那过强的光线融化了自己好不容易冷下来的心。
林觅看着男人自然下垂的指尖,小脸上不知想些什么。
白白的,就巴掌大,放现在看还和二十岁那会儿一般清纯。
她记忆中,自从对邬北提了“戒烟”的条件,到分手也只看他破过两次戒。
她第一次去邬家,父子争吵之后;他来女寝楼下找她那回。
至于为什么分完手后他没有继续抽,他真正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没必要越界探究。
邬北嗓音里依旧含着笑:“我看郑云彬有点喜欢你,但喜欢不足以让人把后路断了,他有什么理由跟你坦白。”
林觅低眼:“我有底牌。”
足以现在就把他后路断了。
林觅想起在大巴上的时候:“对了,姚芝芝在剧组这事你知道吗?”
“她是泞大文学系出身,一毕业就入了编剧行,现在是《痴遥传》的副编,一通捋下来挑不出问题。”
“怪,我以为当年她会落网,结果法院判决她是无关人士。”
“普通职工家庭的独生女,和王京、时柠有情感纠纷,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与嫌疑人王京有经济来往,当然判不了。”
“可是你想想,时柠和王京认识是因为姚芝芝介绍,王京在恋爱之前就控制了时柠父亲的公司,王京还和姚芝芝有一腿,一定和姚芝芝脱不了干系。”
“而现在机会来了,有的是时间查。”邬北声音还是一贯沉静的口吻。
林觅蓦地收回目光,侧身快步经过邬北。
走出洗手间,郑云彬正朝着这边走来。
一脸纳闷:“前辈,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遇熟人了?”
林觅踩着三层短阶梯落到平面:“吃坏肚子了。”
郑云彬看了她背影一眼,又看向洗手间的方向片刻,转身跟了上去。
原路回到座位,望见剧组那几位主子喝了半瓶白的茅台,面红耳赤拍桌说起自己的辉煌事迹。
话糙理不糙,他们讲的还真是实话,大半辈子包揽了国内外各大金奖,吹牛逼还能举出一个教科书级别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