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还是年轻好,”老太太耳听八方,卷长眼尾笑得意味深长,“你们两个孩子,快些来奶奶身边坐。”
维持上次来府上的模式,林觅坐在老太太对面,邬北在她偏右的另一侧,微敞着腿,一副极其放松的慵懒样儿。
老太太开始茶道的步骤,低眸笑道:“小北,奶奶好奇你是用什么手段追上我孙女的?她脾气可不是一般犟,知道你俩的事儿后我着实惊了好一阵。”
邬北撩起眼皮看林觅:“比她更犟就行。”
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是个好法子。”
似是想到什么,老太太意味深长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连。
“正好这段时期靖书在国外干涉不了,觅觅,你有足够时间发展配音,而且小北也知道你有这项爱好吧。”
邬北当然知道。
学播音的学生除了日常训练,能吃这碗饭就代表着拥有天赋异禀的声喉条件。上次他送林觅来林府,她在车上说的那两句话完全没有架子绷着,将当地老太太说话的模样展示得活灵活现。
吴俊后来还说他“嫂子”说话听上去朴实,感觉人还怪好的嘞。
夜色沉寂,朱窗半开,沁来的丝丝凉意将邬北的记忆回溯到几年前。
他有次随父亲来林府办事,经过六角亭的时候,看到盘着高发髻的小丫头站在院子中间,叉着腰模仿动漫人物说话,她只稍微压低嗓音,气息往鼻腔灌,运用到鼻腔共鸣,声音像是十四五岁的男孩,听着年轻活力,没有任何违和感。
当时的邬北忍不住驻足观望许久。
小丫头练累了,咕隆隆喝了一大口矿泉水润嗓子。
准备回房间时,眼角扫见六角亭站着一名高个少年,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看。
她感到一丝冒犯:“刚才我做的你都看见了?”
彼时林靖书还未净身出户,林家小丫头带着一种名门子女与生俱来的傲然,说话也是质问的口气。
少年微怔,柱体几乎把他整个人遮挡。
良久,微弱的一声“对不起”从六角亭传来。
小丫头挑眉:“我又没说不让你看,道歉做什么?”
“……”
“你怎么会出现在林府?”
“……”
“你是哑巴吗?”
“……”
少年一声不吭,林觅瞬间失去了兴致,也不想知道他是谁以及为什么来林府,反正肯定是哪个亲戚家的小孩。
她转身准备离开——
“你的声音好厉害,学什么像什么,简直和电视里面的人一样闪闪发光!”
少年激动的声音适时从身后响起。
正处在青春期变声阶段,说话时有些走音,但语气中的真诚是能够切身体会到的。
大宅院里的佣人和老人都听过林觅的声音联系,但大多人只当小孩子家家玩角色饰演游戏,并没有往心里去过。即便夸赞了,也只是大人角度看小孩,并没有过多关注她先天声喉条件中的发展性。
说她学什么像什么的,他是第一人。
渐渐地,小丫头圆圆的脸蛋放着红光,开心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哗啦哗啦地从她心里倾泻出来。
她眼里有两点火星:“你真这么觉得?我配得像?”
少年看着踱步走来的小丫头,想起邬牧生的嘱咐,赶忙说是,跑开消失于六角亭中。
烛光摇曳,几个人的影子一晃,一晃。
同样的,林觅有一瞬也陷入了那片回忆。
只是后来再也未寻见六角亭的少年。
她低着头颈,看杯中水波轻漾:“我不会放弃这件事,就算爸爸没去东南亚我也不会放弃。”
老太太心知肚明。
林觅说:“奶奶,我这次来,正是因为爸爸的事情。”
老太太叹气:“我能猜到。”
“他因为什么破产了?”
“……”老太太嘴跟上胶了似的,洗了杯新茶。
林觅不着急,事关林家一体的命运,奶奶自知瞒不住,说出实话只是早晚的问题。
果不其然。
须臾后,她把杯身重重扣在茶桌上:“我劝过靖书好多好多次,快五十的人了还是不懂世故,糊涂!”
邬北在旁瞧着林觅,表情很淡。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老太太讲述了这些年中,林靖书如何靠投资东山再起又是如何因野心一败涂地,他以泞京首富为目标,计划投资一项全球最大的德尔玛商业中心,面积达200万㎡。
转折在今年,多位风险投资人强调分权制衡,不能一家独大,被拒后纷纷选择撤资;账户一笔百亿数额凭空消失,工人们集体罢工,叫嚣着要将林靖书告上法庭。
若是迟迟不能弥补亏空,经过法律程序确定债务关系,政府将收回地皮拍卖商铺,直到有新的股东愿意继承这项烂尾商铺。
林靖书出国前的说辞是去东南亚追债,至于这个跑债人是谁,现在尚且是谜团。
就算强行与周坚的皮包公司挂钩,也要先找到资金证据,或者是皮包公司之上真正的“规范”大企业。
难就难在这。
确认债务关系的流程在半年左右,而拍卖时长在三个月到三年不等,林靖书若不能在有效时间追成债务,未来势必会家债无数。
林家出身的都是倔脾气,老太太好心劝解多次,拿出孙女打亲情牌筹码,林靖书依旧是一意孤行不领情,总以为自己可以凭借商业中心利息成为泞京首富。
老太太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向儿子低头,装病将他唬回林府,结果还是抵不过他的野心。
可以成为首富的数额。
林觅面如死灰,她不敢想象那是多少。
“现在只能听天由命,林府的钱还没被你爸败光,够撑一阵子。你妈也是个命苦的,享福没享几年,跟着你爸尽往东南亚那些危险地方跑。”
林觅不甘心问:“事情会有回转的余地吗?”
老太太轻轻摇头:“难说。”
林觅撑住膝盖的手捏紧。
老太太顿了两秒,忽然想到:“听你爸说他在外头给你找了个房子,现在住进去没?”
林觅下意识扫过邬北的脸,嗯了声。
“也好,你今晚先住府上,明天劳烦小北把你送回去了,”老太太起身,抚着腰背低吟一声,“年纪大了身子骨熬不住,我先去榻上歇着,你们也早些睡吧,翁叔会安排好客房。”
林觅赶紧随着老太太起身,搀扶着老人往床铺走去。老太太有骨质疏松的毛病,走路时使不上劲,几乎半个身体重量都压在孙女臂上。
林觅因为冲击产生的晕眩感犹在,步子差点趔趄。
“我来吧。”耳边的男音淡淡的,尾音略有些沉,低醇而微带暖意。
手背被他的覆上,林觅没有犹豫交出去,看着他们往前走的背影眼睫微动。
邬北将老太太扶去床榻,掖好被褥边缘,直到看见老人家阖眼,他才轻拉床帘回到原处。
脸上赫然没了一贯的懒散,直勾勾低眸看着林觅说:“撑不住了?”
林觅来了火:“别在这时候开我玩笑。”
换邬北笑了:“你不开心气往我身上撒,我撑得住。”
林觅确实有点招架不住,越过邬北看向后面关紧的床帘,搂低他的脖颈附耳。
“你是不是贱?”
邬北没忍住揉了一下女孩头发,驼身轻啄她嘴唇,沉着笑说:“不贱怎么干你。”
第38章 第三十六次失控
这还是在老太太的卧室里, 他就敢玩梁上君子的花活儿。
林觅垫脚去捂邬北的嘴:“你小声点。”
邬北胳膊用点劲儿,她整个人重心不稳落到他怀里,眼睫轻颤着。
夜色低迷, 男生鼻骨侧投落一片深邃的阴翳,几分慵倦, 几分动情。
林觅偷偷撩起眼观察几米外的动静,床帘仍是闭着的,老太太似乎进入了梦乡, 均匀的鼾声轻微萦绕在空间里。
她推了下邬北:“我去问翁叔客房在哪。”
“成啊,”邬北勾着唇角笑了笑, “让翁叔给我们安排一间睡。”
“我不要,我和你在家都不在一间睡。”
“怎么, 新婚燕尔那天还没到,我们就要分床了?”
林觅轻飘飘说:“你想的倒是远。”
邬北总算把人给放开了,站在原地安静了一会儿, 微完了弯唇:“我会伤心的。”
走远两步的林觅脚下一滞, 重新转过头,视线古怪地落在他脸上。
对视了几秒:“我们出去说吧,奶奶才睡,免得打扰到她。”
翁叔是个实在人, 给小情侣安排了一间南洋风套卧。
黑木地板配白墙吊顶, 屏风电视墙正对双人床, 床头是一幅花卉壁画装饰, 颇有民国时期的风韵。
一阵花香袭来, 林觅垂眼注意到床头柜的瓷瓶里几朵新采撷的鲜花, 还是大红大黄的颜色。
刻意中透点艳俗的布景让她联想到某类酒店的装修。
林觅刚想说什么,门边的翁叔生怕目光触及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一般, 杵着拐杖逃离,动作迅猛异常。
她感到不对劲了,进去随便打开一个床头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