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齐刷刷抬眼望了过去,不乏单纯吃瓜的、幸灾乐祸的以及“哦那又与我何干”的各色目光。
被点到名的林觅自觉搁下笔,掀眸看了台下一眼,漆眸浓黑,看不出情绪。
她起身从里面的座位走下去,沟通敲定示范主题是即兴天气预报口播后,教授退至阶梯侧,留出一人舞台。
林觅清纯小脸上一派沉静,休闲裤下两只小腿交叠,模仿演播室穿包臀裙时的站姿,以一种内敛的方式,酝出央视频道中精准沉稳的主持人风范。
“关注生活,预知人间冷暖,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您收看今日天气预报,我是主持人林觅。”
“现在由我为您播报我省的天气预报。“
她缓缓退后几步,以掌尖对向屏幕,“今天是10月15日,星期五,泞京最高气温15c,最低气温7c,西北风1-2级,今天城市迎来了二十四节气中的‘寒露’,节气特点是……”
女孩的声音清透又轻软,像沾染了江南最缠绻的风。
细细再听,只觉蝶舞花间,天阔云舒,脚底失重般沉沉坠入其中。
简洁大方的装扮在教室的钢塑桌椅间格外惹眼,最美的是密睫下一双清波流盼的黑眸,色泽润如旭日海潮,深深浅浅,不自觉直直撞进人的心魄里去。
曹岁在这时留意起后座的陈栀夕。
她贝齿咬着指尖,染戾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台下人,似是不甘风头尽被上段感情中的“情敌”夺去。
有时候入戏太深,谎言也会被潜移默化视作了现实。
曹岁叹口气,桌下拿起手机给某人发消息。
【我把你的话跟小觅讲了】
【我还真就好奇了,封贴权限你都是从哪搞到的啊】
【而且你管理员的昵称也不模糊一下,这下全校都知道是你封的前女友帖子了】
【汗/】
对面迟迟没有回复,她焦心如焚却又只能干着急。
彼时身后扬起一道女声——
“向教授,您让林觅做课堂的正面素材怕是不合适吧?”
话里话外都在明示昨日的论坛热帖,当事人还没站出来回应,帖子就被发帖人的前任封了,这事怎么想都精彩,致使一群饿猹迫不及待跃入瓜田蹲保熟消息。
光是现场听着,众人都心惊肉跳。
向教授落后于互联网尾端,昂首望去:“什么意思?”
陈栀夕捂唇意味不明地笑:“这……我不好说,林同学在我们专业已经是出了名的……诶算了,大家心里都知道,我是怕教授被连累变成饭后谈资。”
这话和公开说林觅是荡.妇没有任何区别,偏生她语气委婉又犹豫,更显得像上段感情纠葛里的受害者。
向教授是播音系系主任,兼任泞京总台主持人的席位,在业界享有一席之地。只是为人随和,鲜少用年龄职位压人一头,久而久之学生也对他肆无忌惮起来。
正常情况下,陈栀夕刚说的放哪儿都是大忌,向教授却无所谓般任她去了。
恰逢下课铃响。
向教授简单收尾,关掉电脑欲离教室时,门口忽然进来黑沉沉一帮人,为首男生寸头立阔高眉骨,眼底镌刻薄戾,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他对教授颔首礼貌示意,拿出一袋档案资料铺在讲桌上。
一双手瘦而长,指骨分明,掌背薄薄的皮肤下耸起青筋脉络。
曹岁看了眼手机里尚未回复消息的联系人列表,心道这人解决问题的阵仗还真是。
大张旗鼓。
回座后安静少顷的林觅也抬起眼,视线遥遥落在插兜散漫不羁站着,却仍比教授高了大半个头的男生身上。
他眉眼低着,嘴唇勾起开翕,埋在光影暗处的半张脸流露着天然的痞坏与倜傥。
贴着禁烟标志的教室里,一阵虚幻的尼古丁飘入肺叶,倏忽有了实瘾。
道不明的情绪快速袭来,林觅将其视作错觉,可心脏被挤压发窒的感觉过于真实,呼吸顿时漏了半拍,她迫使自己从那人惹眼的皮囊上抽离目光。
听邬北稳然叙述,向教授一贯和蔼的面颊上难得挂起肃然,大致了解情形后,他抬手提醒大家到原位坐好,不要急于离开。
有几个已经走到台阶的学生无奈折回座位,满腹疑惑地观察着台下状况。
过了半刻钟,向教授站到中间位置,嗓音沉重:“接到通知,今年我们系将有一半人无法拿到额外绩效分。”
座位上鸦雀无声,尤其是参与论坛纷争的那批人,心里兜不住底。
男生胸前的身份挂牌在灯下泛着白色光点,伴随着教授讲话的背景音,骨子里的恣肆和放纵渗出来,感知成倍放大,让人有种时间变缓的错觉。
他不轻不重接上教授话末:“根据我国刑法第246条,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事实,破坏他人名誉的行为属于诽谤罪,被诽谤者可选择报警或提起民事诉讼。”
后面的话陈栀夕统统听不清了,她只觉耳边轰鸣,怔怔地盯着下面那道颀长的身影,震惊过后是心如死灰的恍惚。
“我……我没有诽谤林觅!阿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这位同学,我没说你诽谤任何无关人员。”
邬北似乎笑了声,听不太分明。
“你诽谤的是我。”
林觅闻言下意识抬眼,倏地,四目碰撞交汇。
邬北视线定定落在她身上,直白坦荡一点儿也没试图收敛,就像他这人天生放浪形骸,喜欢什么就必须一点一点亲自浸染一样。
第20章 第十八次失控
陈栀夕谈过两场恋爱, 一段是学生时代的初恋,另一段就是眼前这段让她止不住手脚痉挛的单向爱情。
今年八月,当官的老妈决定用公积金给女儿买套城区房, 陈栀夕随母亲到售楼部。
栖居山涧,半水为邻, 视觉上商业与艺术结合。晨光透过树影洒落在洽谈区空间,缄默流动于光滑的通透地面之上。
盛夏天难得多云,防晒霜只用涂薄薄一层。
“邬先生您好, 这边请。”
王牌销售领着一名西装革履的人物进入接待区。
相比之前所见,本是极易穿成保险风的黑白西装扮相, 前面那道背影格外修长而挺拔,宽肩窄腰, 风流蕴藉,被简单的衣料款勾勒出男性的野性难列。
她的瞳孔瞬间被固定。
鬼使神差地,陈栀夕放下手中的房屋购置方案, 将编了十分钟的双簇麻花发型拆开垂在胸前, 双唇抿红,也没和母亲解释什么,起身款款走到真皮沙发前。
“初次见面,我叫陈栀夕。”
男生听到声音后懒懒抬眼, 直接迎上她的目光, 眸底波澜不惊。
她狂追他半月有余, 终有一天希望的嫩苗破土。
晃眼的白日光从万丈极空降落, 男生长身立在光里, 两指摘去嘴角烟蒂:“我这人自私自利, 什么也给不了你。”
她义无反顾:“有名分就够了。”
后来陈栀夕回想那话骤然顿悟,他说的“什么也给不了”, 是指正常情侣间本应该拥有的。
——所有事物。
她暗示恋爱中想听一些情话,邬北顺意思说了,只是听着对方嘴里溢出冷冰冰的句子,再对上那双温度不达底的黑眸,论谁都会瞬间失了自我欺骗的勇气。
为了缓解这样的心浮气躁,国庆假最后一天的深夜十点,陈栀夕携着小型行李包敲开了男友家门。
陈栀夕第一次进入这个空间,自顾自将包放在茶几上,不顾身侧男人难以理解的目光,她拉开外套拉链,露出内里修身的蕾丝短裙,问好看吗。
邬北抱臂稍稍偏开头,起伏的侧颜刻着一层灰暗,声音疏离得像是从尤为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很早就给你打过预防针。”
不得不承认,那人在女生义无反顾上门献身的时候依然保持沉静,让人更难以产生怨恨。
陈栀夕落寞离开,再见面,他对她提了分手。
意料之中。
今年系里进了个有点名堂的新生林觅,她和邬北的初次见面,陈栀夕全程看在眼里,甚至察觉到两人相处时独有的同频感,是自己恋爱期间从未体会过的。
不知何时起,酸涩蔓延在心间却无法宣之于口。
开始想,什么方式能最快最恨毁掉一个女生。
“黄谣”。
心中巨兽牵纵她一步一步走向暗渊,再也无法回头,所以眼前这种局面,完完全全是她咎由自取。
座位上,陈栀夕大口呼吸,心脏像被人撕裂般痛楚着。
听见那道她最爱听的沉哑音色从台下传来——
“重新在论坛发布一则针对当事人同学的道歉声明,既往不咎。”
而不是说去法院起诉维权。
陈栀夕错愕地撩起双眸。
是不是也意味着,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他最后还是为她留了情面。
稠人广众,陈栀夕沉吟少顷,喉咙艰难地溢出一个“好”字。
林觅望了过去,女生眉宇间五味杂陈,看来没能成功对过去的自己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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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后大学生们一心想着早点去食堂抢饭,看戏的渐渐散去,阶梯教室剩零星几人。
曹岁问林觅要不要一起去吃饭,她轻摇脑袋说叫的车就快到了,得先忙着把寝室的行李搬去公寓,遂没再挽留。
风从门外吹进来,林觅小臂被吹得发冷,披上针织衫从座位上离开。
向教授还在台下与男生沟通学生账号的处理方式,最好是将这次过错拎到明面讲,惩罚不必太重,泞大学子前途无量,因为绩效分失去一些机会实属可惜。
林觅今天穿的鞋子带点坡度,下阶梯时难以控制声响,她眉眼轻低放缓幅度。
余光里邬北似乎看了她一眼。
快到台下的时候,向教授叫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