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任都督府统帅的是曹国公李文忠,朱元璋的亲外甥,但他也没准备放过他。
因为李文忠曾经指责过舅舅滥杀无辜,朱元璋当时因战所需,隐而未发,可一直有好好记在心里。
李文忠也算命大,马皇后出面保住了他,可也只保住了命,职位什么的是别想了。
这个时候,常乐稍稍分出心神,回顾自家老爹平日的言行举止,可否有得罪朱元璋之处。
应该是没有的,老爹和徐达不愧是多年并肩作战的好搭档。
一个把铁憨憨形象贯彻到底,一个把谨言慎行做到极致......
也不是,自家老爹本身就是个纯天然的铁憨憨。
反正,这两那叫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
自个入宫多年,所言所行,朱元璋哪怕有微词,也从未给予难堪,也是沾了老爹的光,当然大部分是朱标的光。
太子妃但凡行差踏错,那丢的也是太子的脸。
朱元璋为了好大儿的脸面,也会顺手照顾照顾儿媳。
朱标亲自燃起炭火,斟茶煮水,笑嘻嘻道,“乐儿,你再与我说说丞相制废除之事的后续吧。”
常乐抬眸,瞥他一眼,堂堂太子使用“外挂”,毫不惭愧,还越来越熟能生巧了。
朱标殷勤地给她倒茶,又露出个“谄媚”的笑。
常乐看看他,晃晃脑袋,挥去里头对于将来的惶恐担忧,调出分析明朝官吏制度的史学资料。
“父皇会成功废除丞相这一职位,可没法废除将来权利堪比丞相的臣子。”
朱标微微皱眉,慢条斯理饮茶,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常乐轻啜口茶,“丞相不过是个官位名字而已。”
后面会出现一批名为内阁大学士的臣子,他们凭借自己的学识、能力,掌握的权利甚至超过历朝历代任何丞相得到过的权柄。
好比朱元璋要求后世子孙娶妻纳妃,只可选择平民女子,以防外戚干政。
这一手段的确彻底消灭了外戚干政的风险,可谁能想到又出现了个宦官干政。
身残的宦官能得到权柄,其实还是丞相制废除衍生出来的产物。
朱元璋自个身体倍儿棒,他当政时期经受住了每天两百份奏折的考验,或许......
也有可能没经受住。
毕竟,现在政事均由皇太子标裁决,然后奏闻。
他也是一片爱子之心,怎么会想到有一天他的儿子可能会被累死。
总之,他的后世子孙是完全没有他的好精力,于是,读书识字的宦官们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朱标闻言,陷入沉思......
丞相制度或许可消,可皇权是否集中,关键还是在于掌权的皇帝。
第47章
洪武十一年冬, 积雪覆盖人世,冷彻心扉。
自进入十一月,常乐时感胸闷、乏力, 食欲也大不如从前,是因为死期将至么?
史书记载,敬懿皇太子妃常氏卒于洪武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在生次子朱允熥的十一天后。
这母子两,就差杠上光棍节了,满满的宿命感。
午后,阴云漫天, 寒风瑟瑟。
常乐裹紧披风兜帽,自东华门出,护城河早已结成冰,走过东上北门, 行至她的秘密基地。
弟弟常升在门口等着,十五岁的少年, 身形清瘦, 个头却比姐姐还要高出半个头。
升儿自幼性子沉静, 与铁憨憨老爹,和跳脱的常茂, 都是完全的南辕北辙。
基地满园白雪,两排脚印蜿蜒, 姐弟两个一前一后入内, 关门。
屋子里是常升提前燃起的炭盆,他挂好姐姐的披风, 坐到书桌对面。
常乐煮水泡茶,极有耐心地一一询问家里情况。
常升略觉怪异, 可看姐姐,明艳面庞始终笑意浅浅,瞧着同往日没什么区别。
他捏了捏掌心,压下心头突如其来的恐慌,拣着家中趣事缓缓道来。
爹爹娘亲几十年如一日的恩爱,哥哥嫂嫂还有小侄子,也是欢乐的一家三口。
常乐听得有滋有味,良久,她从袖兜里掏出来个锦囊,叮嘱,“升儿,来日姐姐若有意外,你再打开。”
常升豁然睁大双眼,整个人被排山倒海而来的震惊席卷。
他正要接锦囊的双手顿在半空,“姐姐?”
常乐笑笑,把锦囊塞进他掌心,“切莫担心,以防万一而已。”
主要,担心也无济于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么。
常升双唇颤抖,嗫嚅几次,都没有发出声音。
姐姐是在交代后事,他怎能不担心!
·
黄昏,暗夜将至,冷风飕飗。
春和宫四季常青的香樟似现颓败之感,苍翠树叶隐约透着枯黄,日渐飘零。
常乐立于香樟树边,抬眸远眺连接天地的巍巍宫墙。
白茫茫雪地里,她着一袭赤红披风,雪肌玉骨,动人心魄。
可不知为何,朱标没来由的心慌。
他一改往日的从容,自门边大踏步而来,“乐儿。”
朱标焦急地触摸她面颊,仿佛是在确认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确认什么。
常乐收回目光,浅浅勾起笑意,“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她的温度,朱标一颗心重重落地,“我回来了。”
常乐嘴边笑意更甚,“晚膳已备,我们先用?”
朱标点头,拢着妻子转入花厅。
晚膳是筒骨火锅,锅沿热气腾腾,香味弥漫。
晚星、晚月伺候着两位主子洗手后,自觉退出了花厅。
朱标又是劳心劳力的一天,优雅但风卷残云般进食。
常乐依旧没有多少食欲,但仍逼着自己如常般夹肉夹菜。
晚膳后,夫妻两手牵着手散步消食,边或讨论政事,或分享心情,一同过去数年,别无二致。
月入中天,朱标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继续批阅奏折。
常乐在旁捧着杯热茶轻啜,滚烫的水入腹,激起四肢阵阵暖意涌动。
更漏声响,朱标弃笔,合起奏折,晃动手臂活络筋骨。
随后起身,弯腰,双手穿过常乐的后背和膝弯,打横把人抱起。
自白雾飘渺的浴房,到帷幔四合的床帐,正直年华的太子仿佛永动机般,不知疲倦为何物。
常乐累极而眠,满头青丝散乱,贴在沁着汗珠,泛着红晕的面颊。
朱标伏身在旁,把她一缕一缕的头发拢至耳后,又取来温热的帕子,一点点清理爱洁的太子妃。
屋内最后一点灯火熄灭,朱标亲亲太子妃的额头,沉沉入眠。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黑漆漆的帷幔里,熟睡的常乐忽得惊坐而起。
她大口大口的以嘴喘息,仿佛濒临死亡的溺水之人。
刚刚,她真实地感知到自己的意识在无限归墟,一点点,就差一点点的时候,脑海里突然一空,好像有什么不见了,而她的意识回笼了。
丑时四更,天寒地冻,已是洪武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朱标也自梦中惊醒,“乐儿!”
隆冬深夜,弯月清浅的光里,他满头满脸的汗。
常乐被他突如其来的高喊一吓,正飞散的思维聚合。
她长长吐出口气,倾身过去,轻应了声,“我在。”
朱标涣散的瞳孔重新凝聚,他定定看着完好无损在自己身边的妻子,猛然将人拥入怀。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动作太过猛烈,常乐顿感一阵恶心自胃底翻涌而来。
她赶忙推开他,扑到床边,可什么也没吐出来。
恶心未退,晕眩之感袭来,常乐愈发难受。
朱标边手忙脚乱点燃煤油灯,边高呼着“御医,快请御医”。
门外值夜的小太监、小宫女闻声而动,整座春和宫重新活了起来。
朱标倒来杯水,“乐儿。”
常乐就着他手小小饮了一口,冰凉的水入喉,稍稍压制翻腾的恶心干呕,脑瓜子也略微清明。
方才那阵眩晕,她还以为自己要如同从前那般昏迷。
从前,她救一人性命,便要昏迷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