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从意动作一顿:“怎么了。”
谢元丞说:“心情不好。”
叶从意有些心疼地看着他。
她其实察觉出来了,谢元丞心情欠佳。
不是因为太后,也不是因为谢修齐。
叶学海的猜测固然有道理,但终究还有些细微的地方说不通。
“因为丰王。”没有疑问,叶从意说了一个肯定句。
谢元丞点着头。
“其实我们早该想到,”叶从意说,“纵然上一世明面上是太后母子在暗害你,背后却未必没有丰王的推波助澜。毕竟那时我们已经死了,最后到底是什么人坐在龙位上,我们谁也不知道。”
叶从意知道,真正能影响谢元丞心绪的,从来都不是他有两个扶不起的侄儿,而是他一直全心对待的两个至亲血缘,竟然都想要他的命。
第三十章
谢元丞双手揉了揉眼睛, 说:“其实他们兄弟二人无论是谁当政,我都会尽力辅佐,也不会产生任何争权夺位的心思。”
“我知道。”叶从意说。
所有人都知道。
可他们都容不下谢元丞, 因为没有一个上位者会在自己身边放上这么一个不定数。
于是谢元丞曾经真心相待的两个亲侄, 一个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一个把他当成夺位路上的绊脚石。
都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
都说天家无情,叶从意两辈子都见识到了。
“方才父亲说的话,其实还挺不错的。”叶从意向谢元丞走过去, 说, “管他们如何争如何斗, 我们只管隐姓埋名,做点小生意过好自己的日子。”
“天高海阔, 任君逍遥。”
谢元丞恹恹抬眼:“在来蓟州县之前, 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叶从意很少看见谢元丞露出这样落寞的表情。哪怕上辈子喝鸩酒的那天,她都只从谢元丞的脸上看到一丝释然和解脱。
然后带着对叶从意的歉疚从容赴死。
有不甘吗?
叶从意想, 应该是有的。
所以重生以后谢元丞才会一直活得很纠结。
他不愿意再去搅和皇家的斗争,可每每看到在底层受苦的黎民百姓,他又恨不能尽自己全力去帮助他们。
可杯水车薪。
谢元丞救不了所有人。
因为在上一世,他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
保全自身与家人的理性与见到百姓受苦时的感性从蓟州开始就在激烈对撞,让谢元丞备受煎熬。
谢元丞闭眼,叹了口气, 说:“荣华富贵和那些虚假的血缘亲情,我都可以抛诸脑后。”
可唯独还在这世上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谢元丞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视而不见。
谢元丞坐在那里,叶从意走到他的身后:“你心事太重。”
谢元丞笑了一下, 靠在她怀中,说:“所以我这不是来跟夫人你说了嘛。”
叶从意轻轻应着, 将问题抛出来:“那你现在改变主意了吗?”
谢元丞扭头,认真的看着她:“没有。”
“你也不嫌脖子疼。”叶从意把他的头转回去,轻轻地给他捏肩。
“谢修贤相较于谢修齐而言,确实更适合当这个皇帝,至少他懂得顺应民心。”谢元丞平静地说着,“这世间两全之策太少,他们两兄弟都容不下我,我也不愿再与他们有所牵扯。”
叶从意静静地听着。
即便她打心里觉得谢元丞相比于那两兄弟,是最合适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但就像成婚多年以来谢元丞事事都尊重她的想法一样,她也同样尊重谢元丞的决定。
“从蓟州回去以后,我们就离开京都。”谢元丞闭眼享受叶从意捏的手法,“就像岳父说的,去乡野山村种点田地,养些鸡鸭也好,找个小镇开私塾也好,做点小本生意也好,总之去哪儿都好。这辈子我还年轻,有手有脚只要肯干,养活一家子不成问题。”
“好。”叶从意笑着,“那我也可以做些刺绣贴补家用。”
谢元丞抬手扶住叶从意的手腕,说:“哪儿有让夫人操劳的道理。到时候你就留在家中陪着岳父岳母逗趣解闷,让二老安安心心颐养天年。养家的事就交给我,什么苦活累活都让我来干。”
“啊。”叶从意打断道,“苦活累活?”
谢元丞:“嗯?”
叶从意语气认真:“你在职这么多年,一点家产也没留下吗?竟然真的要到做苦活累活的地步吗?”
叶从意一直都很会替旁人疏解心绪,三言两语,就将谢元丞心境带得开阔起来。
谢元丞看出她在开玩笑,十分配合地顺着她的话说:“是啊,捉襟见肘呢。”
叶从意佯装蹙眉:“那我和父亲母亲跟着你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谢元丞冥思一会儿:“十有八·九。”
他顿了顿,问:“夫人应该不会嫌弃的吧?”
“嫌弃。”叶从意忍着笑,瘪嘴道,“落差有点大啊。”
谢元丞似是愁苦,握住叶从意的手把人带进怀中,让她在自己的膝上:“那怎么办?”
“罢了。”叶从意长叹一口气,说,“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视线对碰,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
叶学海疾步走在前面,传话的那个人跟在一边,语速飞快地跟他说明情况。
“……谁也没有想到罗县丞居然在暗地养了一个死士,那死士青天白日还一身黑衣,跟个无常似的神出鬼没,趁人不备一人撂仨,居然把罗县丞从兄弟们手中抢了过去。”
叶学海愁眉紧锁。
传话的人继续说:“但县衙外围有大人带来的人把守,那死士带着罗县丞出不去,现下两人已经被围起来了。”
叶学海步伐一顿:“那为何说解决不了?”
传话的说一句喘三下,断断续续地说:“难就难在那黑衣死士掳了个路过的姑娘,现在人质在他手上,两位县丞大人放也不是抓也不是,所以难办。”
叶学海“啧”了一声,神色有些不快:“以后说话先捡着要紧的说。”
传话的那人一滞,连忙点头称是。
叶学海加快脚下步伐,迅速到达事发地。
只见罗义初手中握着一把长剑横档在身前,他旁边还站了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黑衣人。
黑衣人一手拿着一把断匕首,一手挟持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正是颜酉。
颜酉觉得自己今年犯太岁,不然短短时日内总让她碰到这些破事。
方才在牢中她刚把牢门上的锁打开,就迎面碰上得了罗义初吩咐来瞬移她们几人的一个狱卒。
谢元丞带着叶从意躲在暗处,狱卒一时半会儿没发现,眼中只有即将逃狱的颜酉。他登时就从腰间抽出长刀,举着刀小跑着就向颜酉冲过来。给颜酉吓得不轻,手一抖就又把锁给扣上了。
狱卒发现另外两间牢房已经空了,怕没法交代骂骂咧咧地取了钥匙准备先去找罗义初汇报,一转身被暗处冒出来的谢元丞一个手刀,劈晕过去了。
颜酉看出谢元丞与叶从意似乎还急着有其它的事情,果断大手一挥,让他们先走一步。
自己又从地上把钥匙捡起来,一把一把地配。
临走前总觉得有一口气没顺,满大狱中找了几捆麻绳,把那个倒在地上人事不醒的狱卒捆了起来。
这才心满意足地出去。
谁知她重见天日猜不到一刻钟,就好死不死地碰见黑衣人带着罗义初在县衙内躲藏跑路,她心想反正这里有一圈官差在围捕,就凑上前去看了个热闹。
这热闹不看不要紧,一看就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颜酉无语望天。
匡兰月站在江户海身边,还在尝试着跟黑衣人交涉:“你放了这位颜姑娘,我做你们的人质。”
黑衣人扭头跟罗义初商量,似乎真的在确认是绑颜酉有用还是绑匡兰月的利益更大。
匡兰月在给罗义初掰扯绑她比绑颜酉更有用。她说:“罗大人,你知道我的身份,你们放了颜姑娘,挟持我会更容易离开这里。”
江户海轻声斥道:“胡闹!”
匡兰月被江户海斥愣了一瞬,却没搭理,仍继续说:“罗大人,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肯放了颜姑娘,我就带你拿你想要的东西。”
罗义初不信,狐疑地看她。
“阿爹留给我的那些家产,我一人拿着也无用,只要你肯点头答应,拿到东西以后把我安然无恙地放回来,我便说服江伯父他们放你走。”
罗义初在思考这话的可信度。
颜酉一听,骂道:“我呸!匡兰月啊匡兰月,你怎么经历了这么多事就是不长脑子呢?谁要你救?谁要你拿你爹的东西来换我?还把银钱给他让他拿到后把你安然无恙地放回来。还回来呢,落到这种杂碎手上你死了都不一定能留全尸!”
可纵然颜酉骂了这么多,匡兰月依旧岿然不动。她挣脱开江户海钳住她的手,向罗义初的方向走了两步:“怎么样?”
罗义初给黑衣人递过一个眼神。
黑衣人道:“你再过来几步。”
匡兰月依言照做,等她距离黑衣人五尺远时,在原地顿住:“你先放了她。”
黑衣人将匕首一收,把颜酉推了出去。
颜酉脑袋一懵,在被退出去的一瞬间下意识就去扯匡兰月,想带着她一起远离这两人。
却不及黑衣人眼疾手快,顷刻间,匡兰月与颜酉就调换了身位,成为被挟持的那个人。
江户海根本来不及阻拦,又气又急,只能对着罗义初说:“别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