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谢元丞喝酒,“这会儿不自称本官了?”
酒的味道淡得像水,谢元丞嫌弃地抿了一口:“有句话本王要送给你,所谓证据,是留给民众和苦主看的。本王之所以费劲心力去查,不过是为了给你手中冤魂一个交代。”
“我要若要杀你,不需要理由。”谢元丞捏了把空气,“杀两个渣滓朝官于我而言就如同捏死两只蚂蚁。”
他甚至都没用眼神示意,底下人就已经十分自觉地上来把罗义初控制住。
罗义初这回真的慌了:“你不怕得罪安国公难道还不怕得罪太后吗?!”
“啊。”谢元丞仿佛真的在思考,过了一会,他点着头轻声说,“怕死了。”
他嘴上说着怕,语气却毫无波澜,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不过罗大人不是也说了吗?”谢元丞继续说,“缙州县天高皇帝远,就算本王杀了你,届时往山匪强盗,地动天灾上一栽,又有谁能证明是本王做的呢?”
罗义初顿时面如死灰。
“不过本王很好奇,你背后的人,真的是安国公和太后吗?”
第二十九章
罗义初一愣, 干脆闭口不言。
但他说与不说谢元丞心中都已经有了考量,没准备继续问,只对押解着罗义初的人道:“带下去关起来。”
叶学海满脸欲言又止, 看着像是有一肚子问题等着一问究竟。
松阳县丞是个惯会看脸色的, 心知自己身为外人不适合再继续杵在这,胳膊肘拐了一下身边的江户海,拉着人起身告辞了。
叶学海扫一眼谢元丞身上脸上的伤。
虽然看起来很惨,但确实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真诚地评价一句:“怎么像被炮轰了似的。”
叶从意笑出声。
谢元丞:“……”
叶学海目光又移向叶从意, 关切地问道:“身上有没有伤啊?”
在叶学海的认知里谢元丞是有些腿脚功夫在身上的, 至于精不精通叶学海不知道,但就算是学了点皮毛的花拳绣腿, 谢元丞也到底是个男人。连他都被打成这副模样, 叶学海很难不担心叶从意的状况。
叶从意摇头,说:“没伤着。”
“没伤着就好。”叶学海认真检查一番, 确认叶从意说的是真的,心中悬着的石头才落地。
叶从意补充道:“多亏了谢元丞,替女儿把棍棒都挡下来了。”
叶学海又看了眼谢元丞。
谢元丞带着伤,坐姿有些懒散,察觉到叶学海的视线立即换了个坐姿,正襟危坐道:“应该的。”
老丈人难讨好。
叶学海无论何时看谢元丞这个女婿都多多少少有点疙瘩在心里。上辈子哪怕有叶从意费力在两人之间周旋, 谢元丞也还是花了不少时间才完完全全得到叶学海的认可。
大概是看着谢元丞伤得真的有点惨,叶学海居然破天荒地说了句关心的话:“元丞伤得重不重?”
谢元丞思量一瞬,决定把装病一事贯彻到底,若是连叶学海都信了, 届时回京都才更有借口称病带着一家子回封地。
他握拳遮唇,虚虚咳嗽两声:“挨了几下铁棍, 有些内伤。”
叶学海震惊:“铁棍?”
谢元丞咳着嗽点头:“嗯,也就甘蔗粗细,不碍事。”
“内伤不注意要出大问题的,待会去找郎中来看看。”叶学海皱着眉说,“乡里的郎中大夫比不得宫中御医,你伤势耽误不得,到时候就先回去吧。”
谢元丞:“……”
谢元丞:“等把缙州事务处理完……”
叶学海打断他:“是我不会处理吗,要你一个伤患留在这?”
“是从意还想在这多游玩几日,我想陪着她。”谢元丞拿叶从意当借口。
“就非紧着这几天玩了?”叶学海说,“让她跟你一起回去。”
叶从意在桌下轻轻踢谢元丞一脚,然后对叶学海说:“女儿暂时不回去。”
叶学海一时忘记叶从意已经嫁人为妻,早已是能独挡一面的辅城王妃。如同所有被儿女否定决议的家中长辈,他语气有些不悦:“你们两个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小命都差点交代在这里,不回家去非要留在这里做什么?”
叶从意自然不可能跟他说真实原因,只道:“母亲一人在蓟州呢,我若就此走了,父亲您一忙活起来就把母亲抛在脑后,那她得多无趣。”
叶学海沉默着思考:“那……”
叶从意机敏,直接开口打断他让叶夫人也跟着一块回去的想法,说:“好比女儿跟谢元丞,若是我留在这里,他是万万不能离了我的。将心比心,父亲觉得您若是一人留在蓟州,母亲能安心离去吗?”
“再者。”叶从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蓟州是母亲的家乡,父亲您只是跟母亲在这短住过几年尚且对这里的感情如此之深,母亲又怎么可能对此不管不顾呢。”
“罢了。”叶学海退了一步,说,“到时候回蓟州县让随行医师先替他看看内伤,若医师说诊治不了,无论如何你们都必须回京都。”
叶从意笑应着。
谢元丞向叶从意默默地竖了个大拇指。
果然还得是亲闺女了解亲爹,三两句就能把人说服。
“对了。”叶学海忽然问,“你俩是怎么进来这的?”
叶从意叹息:“是女儿大意。”
她讲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跟叶学海说了。
叶学海越听眉头就皱得越深,末了问上一句:“你的意思是罗义初明知你们两个的身份,可还是对你们起了杀心?”
“嗯。”叶从意点头道,“可惜他太过自负。以为自己突然发难会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若他昨晚就直接对我们动手,情形会大不一样。”
谢元丞附和道:“还得是夫人有先见之明,留有后路。”
叶学海把大致情况捋明白了,又问谢元丞:“那你后来问罗义初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谢元丞:“哪句话?”
叶学海道:“你说他背后之人不是太后,可有依据?”
“没有。”谢元丞捏着手掌,说,“没有依据,我凭空猜的。”
叶学海等他后话。
“其实我们陷入了一个误区。”谢元丞说,谢元丞说,“我们一直以为冯立果背后的人是安国公,就下意识地把跟他合伙罗义初也归纳成太后党羽。太后在凤椅上坐不安稳,生怕我对她儿子的帝位产生,对我有所提防,放任安国公成长羽翼也是在情理之中。”
“没错。”叶学海摸着胡须点头。
“安国公和太后是亲姊弟,一脉相承,之间牵扯的利益关系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谢元丞手上闲不住,拿了个酒杯在手里转,“没道理为了敛这么一点财让手底下的冯立果做这种自毁根基的事。”
“谢修齐固然蠢,但……”
叶学海瞪他一眼:“慎议君主。”
又忽然想到谢元丞除了是臣子以外,依照辈分来讲更是谢修齐的亲小叔,便又道:“你继续说。”
谢元丞接着刚才的话题:“谢修齐固然蠢,但他身后还有太后这么个娘亲。太后垂帘之心众臣心知肚明,我确实是她掌权的最大障碍,所以她迟早会对我动手。”
叶学海说:“这便是你远政之心的缘由?”
“嗯。”谢元丞点头,继续说,“她迟早会对我动手,但绝不是现在。”
叶学海蓦地一惊。
因为太后心里有数,她十分清楚如今朝局。谢修齐虽已亲政,但她那个废物儿子能在明堂高殿坐稳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谢元丞。
就算上辈子他们对谢元丞下手时,也是在外戚与谢修齐多年之后羽翼丰满之时,才有底气一步一步慢慢把谢元丞架空逼上绝路。
而缙州一事让谢元丞意识到,冯立果吞粮,罗义初敛财这两件事背后都没有那么简单。
“你是在怀疑圣上?”叶学海猜测着,“圣上今年逾十四,算起来也在位有……五年?”
谢元丞说:“五年零七个月。”
“啊,这么久了。”叶学海有些感慨,“他虽然亲政,但说到底朝局还是在你这个辅城王手上把控,如果是他对你起了杀心,到也算说得通。”
谢元丞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接话。
“可他为何要放纵安国公做这些事?”叶学海想不明白。
叶从意顺着他的话道:“若是父亲猜想的这样,他连谢元丞这个一心为他的皇叔都不肯放过,又怎么肯让外戚势大,放任太后垂帘听政呢。”
“这就说得通了。辅城王没落,再让太后党羽折翼,大权在握,他是正统,就算丰王想要篡位也没有那个根基,好精细的打算。”叶学海一经提醒就立刻捋顺了其中关系,却还是有些不确定,最后问了一句,“难不成真的是这样?”
沉默良久,谢元丞说:“谁知道呢。”
叶学海忽然就替谢元丞感到心酸。
殚精竭虑地为亲侄谋划多年,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时时刻刻都想算计他的命。
“等回京都我就辞官。”叶学海叹口气,终于下定决心,他看着谢元丞说,“我们一家子离开京都,去你的封地也好,或者随你决定,这爵位要不要也罢,找个小地方隐姓埋名,有手有脚做点小生意总归饿不死。”
谢元丞眼神微动,正要说些什么,却突然有人进来汇报。
“启禀大人,罗县丞在牢中闹事,其余两位县丞解决不了差我请您去看看。”
叶学海起身:“好。”
叶从意和谢元丞跟着起身。
叶学海拦住她们:“元丞身上还带着伤,就别去了,我去看看就好。”
转而又吩咐叶从意:“这么大给县衙应该有些伤药,意儿去翻翻,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拿给他擦擦,别破相了才好。”
叶从意:“是。”
叶学海这才走了。
叶从意翻箱倒柜找上一阵,翻出来一瓶压箱底的药膏。
“不知道能不能用。”叶从意把它放在鼻尖嗅了嗅,“要不还是别冒这个险吧?万一烂脸了怎么办。”
谢元丞:“好。”
叶从意把药膏丢在一边,又准备去翻别的柜子。
谢元丞叫住她:“夫人,别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