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夏,换朕问你,你凭什么?”
人在哭泣时,原来也是会因为疼痛因为哭泣而喘不上气。
温夏死死抓着衾被,连续两夜不休不止的侍寝与这哭泣,她眩晕无力,呼吸不了空气,许久才缓下窒息的感觉。
她眼眶通红,白皙的面颊布满了泪痕,干渴的唇竟是被眼泪在滋润着。
她深深望着这样的戚延,无力地笑了。
他怎么能这么毫无廉耻地问她凭什么?
难道不该是她问他凭什么吗。
他凭什么要这样逼迫她。
凭什么可以因为太后与父亲迁怒她。
凭什么可以觉得他道歉了她就该原谅了。
凭什么,永远都是他立于强者的高位,永远都是她去低头。
凭什么?
戚延已起身背过身去,只留下冷漠的命令:“朕一日没让你走,你就住在乾章宫一日。”
玄衫身影隐入屏风,富丽堂皇的寝宫只有温夏一人,香砂与御前宫女早已不知何时消失的。
温夏死死攥着衾被,埋在枕中嚎啕大哭。
她还以为他如今对她好了,对温家与太后好了,她有恩宠了。
她还以为再过两年她就愿意停了那避子汤,为他绵延子嗣,安安稳稳地与他度过余生。
她还以为一切都可以这么简单。
她恨戚延了。
这一刻,她恨他了。
比大婚之日,被他丢下独自一人完成婚礼时恨。
比封后大典上,她一人独自受封时恨。
比被赶去青州时,只能靠看着娘亲与哥哥们的信一个人过春节时恨。
……
屏风之外,玄色的身影并没有消失。
戚延僵立着,温夏的恸哭声比武士的剑还锋利,刻在他心口处,竟窒息的痛。
他行上前想伸手去安抚她,帐中人埋在枕中,单薄肩上皆是他留下的红痕。
他僵硬地收回手,忽然无比懊恼这两日里如此欺负她。
他明明不是要逼她怀上子嗣的,他曾研究过几个早死的太妃,他们都是过早生育落了病根。他并不是想要温夏现在就为他生儿育女,最开始知晓她体寒时,他只是想要她先调养出一个好身体。
可她不该骗他,在得知她骗他时,听到她说那句不愿为他生育时,他多痛苦,多愤怒。
脚步僵硬地停在原地,她的哭声终于渐渐小了,断断续续,压抑着哽咽。
戚延猩红着眼眶,僵硬地松开紧捏的扳指,无声离开了寝宫。
第45章
戚延一整日没有再回乾章宫, 都在清晏殿处理政务。
他的脾气忽然异于往常的暴戾,狠狠把奏疏扔在臣子身上, 对一个小失误,他竟震怒得似要抄了别人满门。
直到胡顺颤颤巍巍来禀报,说皇后没有下过床,蜷在衾被中也未入睡,似在发呆。
戚延不停转着手上扳指,心间像海域翻滚的惊涛骇浪,可紧绷薄唇, 终未置一言。
直到傍晚,胡顺来禀,皇后已经肯吃东西了。
眸底阴云终于隐去, 戚延有些如释重负。
回到寝宫时,殿中已熄了灯, 但他离得很近,能听到温夏的呼吸声, 知道她并未睡着。
戚延没有近前,无声地站了许久,听她的呼吸,闻着殿中她身上清浅的玉兰花香,最后隐入了漆黑夜色中。
他今夜歇在了东宫,上一次来东宫, 还是陪温夏去宫外看完杏花后, 他独自回到东宫, 在庭院中的杏树下坐了片刻。
夜色寂静, 深秋里露重潮湿,戚延停在一棵桃树前。
温夏从前种植的桃树早在她九岁离宫那年, 就被他下令铲掉了。
那天回到这里,他觉得过意不去,命陈澜去寻棵桃树重新给种上。
可不知是季节不对还是树情不好,连着种了两棵都没种活。所以戚延也未对温夏提过这件事,只想等下一回重新种好了再带她来。
夜色之下,眼前的桃树足有两人高,是上个月第三次重新种植的,如今已有一点枝繁叶茂的样子,这一回该是可以种活了。他原本想瞒着,等到明年春日再带温夏过来,看粉色桃花开满枝头。
他在翌日夜里才回到乾章宫。
殿中亮着一盏宫灯,烛光昏黄,温夏侧卧在龙床上,腰肢纤细,曲线玲珑,任一头乌发凌乱散着。
宫女说,她今日在殿中的窗下站过,望着外头许久,只问了她的宫女在何处,别的都未再开过口。
戚延行到龙床前,温夏侧过身来。
她的脸色有些倦白,往昔饱满娇润的红唇竟干裂起皮,眼尾湿红,整个人脆弱得似轻轻碰一下便会破碎。
戚延忽然十分懊悔,紧捏着手上扳指,即便他面色波澜不惊,可一双眼已经在向她低头了。他想,她示个弱,说她也愿意好好待他,不再是打发宫女去煮个乳茶那般随便,这一切就都可以过去了。
温夏却只是安静地凝望他一眼,移开目光,闭上了眼。
戚延僵硬地松开手掌,转身去拿了一瓶唇脂,回到床沿,为她抹在红唇上。
温夏睫羽颤动,睁开眼:“我要回我的宫里。”
眼泪顺着她湿红眼尾滑下来。
戚延望着这张脆弱的娇靥许久,终是准许了。
他今夜也歇在了凤翊宫。
温夏始终一言不发,背对着他入睡。
戚延未再碰她,只愿她能自己想清楚。
他翌日一早便起来去上朝了,临走时倒是与她说:“北州郡守贪墨,朕派了你兄长前去查案,他明日启程,朕命他可以入宫来与你道个别。”
北州是燕国割让的那两座城池,戚延合并一邦,更名为北州。新城并入大盛,戚延拨过重金整顿,奈何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库银用尽,还未见一点成效。之前去查案的官员都铩羽而归,温夏是知道的。而温斯立生长在北地,温家在北地势强,派温斯立去查案确实无可指摘。
戚延走后,温夏僵硬地起身,望着熟悉的宫殿,明明不再在乾章宫那尊贵的牢笼了,她却明白,不过是换了另一个牢笼罢了。
她的身体状态恢复得尚可,可整个人仍没有生机。
这两天,温夏在安静的乾章宫里想,她实在做不到再虚情假意了,连假装去哄他她都做不到了。
白蔻与香砂关心地询问着她这两日的状况,担忧道:“娘娘,如今可怎么办?”
怎么办?
她只知道她不愿再见戚延,如果可以,她宁愿回到青州行宫去,宁愿从未得到过这样的宠幸。
“太后正好出发去了离州祭祖,不在宫里,娘娘连个靠山都没有……”白蔻说着哽咽起来。
温夏心间苦涩,太后护不了她一世啊。
香砂道:“奴婢拿着腰牌要出宫,被拦在午门,他们如今连凤翊宫的腰牌都不认了!”
她们二人都不平。
温夏只是安静梳妆:“你为何要出宫?”
“奴婢……奴婢想去告诉温相,求温相为您做主。”香砂自镜中紧紧望着温夏。
温夏苦笑:“别让大哥分心了,为我梳妆吧,涂艳丽的口脂,让我精神好一点。让著文去东都台问问大哥今日何时过来。”
温夏安静地任她们为她妆扮,打起精神,不愿让温斯立见着她如此模样。
李淑妃与王德妃前来向她请安,说都有好几日没见着她了,笑着打趣:“皇上难道恨不得把娘娘天天带在身边?”
温夏淡淡的,只是失笑。
著文回来禀报,说温斯立要酉时才能过来。
温夏应付着李淑妃们的寒暄,她没有精力再去回应李淑妃关于她大哥的问题,也没有提及戚延说会放李淑妃出宫,怕一切都未成定局。
送走李淑妃们后,温夏浑浑噩噩,望着暮色降临,望着宫女们有序将她爱赏的花一盆盆搬进花房越夜,直到温斯立过来。
殿中已摆好酒膳,温夏问温斯立近日可累,戚延可有为难他。
温斯立道:“自我升左相以来,皇上并未再为难过温家,此去北州也是委托重任,办好此事后我正好可以将母亲与初儿接过来。”
初儿年幼多病,去岁许映如原本是要带着孙儿回京都与温斯立团聚,但一出北地初儿便受不得气候,不足两岁的孩子病得厉害,十分可怜,大夫道只能先养好身体。
温夏笑着,饮下杯中清酒。
她藏起过往一切,在戚延面前一次一次地忍让,不就是为了一家人团聚么。
是啊,等这趟大哥回来,许映如回来,那从未见过一面的小侄儿回来,她应该就会再高兴起来吧。
她端起酒:“大哥,夏夏敬你,这一路要平安。”
温斯立不知温夏与戚延的事,只觉她情绪有些异常,饮了温夏的酒,按住了她再斟酒的手:“夏夏可有心事?”
“我只是舍不得大哥,只是想娘亲。”
温斯立正宽慰她,忽听殿外著文焦急的一声“淑妃娘娘”。
李淑妃闯入殿中,见着温斯立,她瞠圆双眼,又惊又喜,不顾礼仪就上前坐下:“温将军,你可记得正月底你在甬道上撞见我?”
温斯立已起身敛眉行礼,谨守君臣之礼:“臣当时并未看清娘娘,也并未冒犯娘娘。”
“哈哈哈果然是你!”李淑妃惊喜地对温夏讲,她果然没有记错,她根本就不是做梦。
温夏嘻嘻地笑着,伏在了桌上,双颊酡红,浑身燥热,伸手懒懒地要扯衣襟。她明明是该制止的,明明该用中宫皇后之态训诫李淑妃,再让温斯立离开。可她只觉大脑醺醉,浑身滚烫,所有不愉快都消失在了脑后,这一刻望着兴奋的李淑妃,严肃退避的温斯立,只觉得有趣好玩。
温斯立欲走,李淑妃拦着他去路。